第八章 龍心
裴液一路追到縣衙，天邊的暖金已然黯淡。
他現在多少有些尷尬，雖然已被告知這劍有靈性，但他也沒想到竟然這么個性鮮明——根據之前所見的它在明綺天手中的印象，裴液一直覺得它氣質清高、可靠、堅韌。
也就是不太會跟自己計較的那種。
怎么揮了兩下就玩不起了呢？
到了縣衙門前，一抬頭，便見那條晶瑩的光影懸浮在第二進院子的上空。
‘不跑了？還是懂事的，沒有跑得不見蹤影。’
裴液寬慰地想到，大步跨進縣衙，然而一進門就聽見下一進院子中傳來隱約的熟悉男聲。
似乎正是在對著空中的琉璃說話。
裴液腳步頓了一下，想起剛剛明綺天所言。斬心琉璃來自家小院之前正是祝高陽在看，所以現在是來找祝高陽告狀了？
裴液心里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他真覺得這劍挺漂亮的，挺愿意和它處好關系。
走到二進院門前，伸手一推門，白衣男子果然玉樹臨風地站在院中，一手叉腰淡笑著看著空中的劍。
然而他嘴中的話卻讓正抬腳的裴液險些扶了下門框：“你下來嘛！我真不摸你了。”
此時隨著裴液進來，斬心琉璃更是劍身一震，裴液甚至能感受到它那種前有狼后有虎的無措。
裴液正要溫和勸說，前面祝高陽卻似忽然看見了幫手，一聲大喊：“捉住它！”
裴液一驚，斬心琉璃一震，祝高陽已化作白影掠了上去。
斬心琉璃折過一個銳角俯沖，從他身下掠過躲開，祝高陽回身沖裴液喊道：“你管下面！”
斬心琉璃此時正經過裴液面前，裴液手比腦子快，猛地向前一撲，剛要摸到它，卻見白光一折，它又如鶴沖天一般竄上了高空。
而在上面等它的是又一次猛然撲來的祝高陽。
這場激烈的追逐持續了近兩刻鐘，邢梔聽到喧嚷莫名其妙地過來查看時，就見兩個大男人在大呼小叫地撲蜻蜓。
撲劍。
邢梔倚在門上，沉默無言地看著這一幕。
終于。
“不，不行了。”裴液停下來，扶著腰喘著粗氣道，“追不上讓它待著吧，反正又不出縣衙。”
或許是劍主留下的指令，它被兩人東追西趕，卻很乖地不離開縣衙的范圍。
祝高陽還是有些意猶未盡，抹了把額頭，盯著天上的那冰條一樣的劍身慢慢磨牙。
白發蒼蒼的常致遠這時也走了過來，敲了敲門笑呵呵道：“祝大人、小裴，先用飯吧。”
祝高陽回頭看了看門前的兩人，這才罷休。
天色由昏白而至冷藍，明月高掛，幾人在梨影里坐下，石桌上鋪開菜肴。
熱氣騰騰的豆腐鯽魚，清炒時蔬、涼拌豬耳.裴液掀開蒸籠，一圈白饃飄出香氣。
撈了一小碟腌蘿卜，幾人分了一鍋清涼白粥，用完了美美的一餐。
坐談了沒一會兒，祝高陽扒拉了裴液一下，一雙亮晶晶的鳳眸示意那柄依然在空中懸浮的琉璃。
躍躍欲試。
“別。”裴液反手把住他，“伱先跟我過來，有點兒正事兒。”
祝高陽偏了偏頭，跟著裴液來到后院，進到之前見面的廂房。
“怎么啦，什么事？”祝高陽看著少年關上門，轉過一張有些嚴肅的臉。
裴液看著這比自己略高的男子，這件事是他剛剛花言巧語哄斬心琉璃下來時想到的。
當時“痛不痛啊？下來我才能給你治啊”這句話一出口，裴液就看著天上撲過去的白衣愣了一下——自己既然能給斬心琉璃治療，能不能給祝高陽治療呢？
當然這會暴露稟祿，但也當然是祝高陽的心臟更加重要。
“我幫你看一下心臟。”裴液道。
“.哦，你知道了，你能看什么？”祝高陽笑。
“別抵抗。”裴液不答，伸手撥開他左胸的衣服，袒露出胸膛。
皮膚如常，從外面看不出被侵染的痕跡。裴液伸手緩緩按上心口，也感覺不到異于常人的地方，同樣是溫熱的肌膚、強而有力的搏動。
繼續向深處感受.穿過骨與肉，漸漸貼近那份跳動 忽然間，一股強烈的吞食欲望狠狠地撞上他的腦弦，裴液猛地喘息一口，手觸電般縮了回來。
回過神來，祝高陽已按住了他的手，皺眉道：“怎么了？”
裴液搖搖頭，那心臟清晰地出現在他的感知中，而稟祿在蠢蠢欲動地準備吞食。
但他的心卻沉了下去。
這枚心臟與斬心琉璃完全不同。
之前他擔憂的是吸取的過程會不會傷到心臟，但如今可以拋去這個擔憂了——因為它就是心臟本身。
它不是隱縮在心臟之中的幽影，它是將心臟整個吞噬，然后替代了它的作用——一顆猙獰有力布滿細鱗的幽藍肉團就在這副胸膛中搏動。
這倒不是被凝成了鐵的武器，它在稟祿面前十分柔軟可食，裴液可以在幾息之內就吞下這團甘泉，而后連跳幾個境界。
但祝高陽會死去。
裴液有些懊喪地收回手，沒想到自己完全幫不上忙。
祝高陽不知道少年心里轉過的想法，他笑道：“怎么樣裴大夫，我這病能不能治？”
“沒救了，等死吧。”裴液翻了個白眼，低聲道。
“哈哈哈哈。”祝高陽也沒多問，整理好衣服，向外一甩頭道，“還有事嗎，咱們去把它抓下來？”
裴液覺得從小跟著祝高陽長大的師弟師妹們一定過得挺快樂。
“有，別老惦記著玩了。”裴液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道，“你教教我這個。”
祝高陽皺眉接過來：“《概論》啊，這有什么可教的，就是需要多讀幾遍，不可粗讀。”
“.我看不懂。”
“怎么會，以你的劍道悟性看不懂這個——哦！你不會是.看不懂字？”
祝高陽想起了少年在石窟畫字時慘不忍睹的表現。
“嗯。”裴液悶聲哼道。
“噗——”
“趕緊。”裴液有些羞惱，一扯男子來到桌邊坐下。
“咳咳。”祝高陽彎著嘴翻開這本小冊，“你別說，在山門給師弟師妹們講劍時我還真講過不少次這本書。算你走運，在我走之前的這兩天，給你捋一遍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