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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2【父之過】

  元行欽此刻已經意識到危險。

  他強裝鎮定地調兵遣將,實則心里已經是七上八下。

  雖然斥候沒有說清楚北邊到底有多少騎兵,但元行欽斷定那不會是小股精銳,陸沉不動則已,一動便會調集邊軍所有騎兵,具體來說便是定北軍和飛羽軍,而這兩支騎兵是陸沉的鐵桿嫡系,讓他們南下不會有半分遲疑。

  至于邊軍騎兵為何能悄無聲息地渡江奇襲京城,元行欽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想。

  他們絕無可能從定州南下淮州,再從廣陵府等地渡江,因為元行欽知道李適之在淮州境內布置了大量眼線,防的就是陸沉調兵來京。

  那兩支騎兵加起來兩萬余人,就算是拆分成小股人馬,也做不到瞞過錦麟李氏的所有眼線。

  只有一種可能,定北軍和飛羽軍沒有走淮州,而是繞道靖州南下,李適之沒有在那里布置多少盯梢,一方面他沒有那么多精干人手,另一方面靖州是劉守光的地盤,而他絕對忠于大齊,怎么可能容許定州騎兵在沒有調令的前提下,肆意穿過他的防區并且不告知朝廷?

  然而眼下看來只有這種可能。

  定州騎兵斜穿靖州,只要讓他們成功渡江,接下來便可長途奔襲,趕在沿途官府反應過來并且上報朝廷之前,將所有信使甩在身后。

  因為從衡江南岸到京城這段路程不算長,以定州騎兵的速度再加上最少一人雙馬的配置,他們當然可以做到這一點。

  元行欽想清楚這些關節,心里泛起一片寒意。

  他最不理解的就是劉守光和靖州軍怎會站在陸沉那一邊,允許他私自調兵借道還幫定州騎兵遮掩行蹤!

  時間飛快流逝,在元行欽剛剛調整完陣型,做好同時應對金吾大營和定州騎兵夾擊的準備時,斥候便回報北方騎兵已至。

  負責抵御騎兵沖擊的京軍士卒握著手中的長槍,看著遠方逐漸映入視線的黑壓壓騎兵,幾乎所有人都艱難地吞咽著口水。

  沒有直面過精銳騎兵的集團沖鋒,無法體會那種排山倒海一般的恐怖氣勢。

  隨著北邊騎兵的逼近,大地開始顫動,馬蹄聲猶如滾滾驚雷,充斥所有人的耳中。

  先前距離還比較遠時,京軍士卒便已經能感覺到幾乎讓他們窒息的壓力,這個時候再看去,只見無數手持長槍的輕甲騎兵組成鋒利的陣型,隨著駿馬每一次躍起前蹄,凌厲的殺氣如同巨浪一般席卷而來。

  他們就像是冷漠收割首級的死神,組成遮天蔽日的烏云,在這片大地上疾馳向前。

  京軍士卒無不膽寒。

  元行欽以及一眾武將盡皆神情凝重。

  這就是如今的大齊邊軍鐵騎,無數次和景軍騎兵浴血廝殺淬煉而出的殺神!

  一左一右兩桿大旗迎風獵獵,上面分別書寫著“定北”和“飛羽”的旗號。

  “啊!”

  當騎兵距離驍勇大營的陣地不足五十丈時,一名京軍士卒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幾近凄厲地喊出聲來。

  因為軍紀的約束,京軍并未出現陣型潰散的情況,但是松散不可避免。

  元行欽甚至能想象到稍后一觸即潰的場景。

  在最前排無數京軍士卒膽寒畏縮的時候,越來越近的邊軍騎兵忽如洪流分道,在各自將旗的引領下,朝著左右兩側疾馳而去!

  元行欽乃至一眾將官全部愣住。

  京軍士卒仿若劫后余生,面上多了不敢置信的真切驚喜。

  “不好,他們要入京!”

  元行欽的反應不慢,但是他麾下的將士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又怎會在意那些邊軍殺神要去哪?

  更不必說人家來去如風,驍勇大營根本沒有阻擋對方的能力。

  元行欽滿面苦澀,而不遠處的李錦山則是一臉灰敗之色。

  洪流奔襲向南,沒有浪費丁點時間。

  不一會兒,南邊的金吾大營陣內馳出一將,來到驍勇大營陣前喊道:“江陽伯以及各位將軍,侯爺讓末將轉告你們,不論李適之許給你們怎樣的承諾,現今大局已定,他沒有任何勝算,必將為那些陰謀算計付出慘重的代價!無論京軍還是邊軍,都是大齊兒郎,豈能死于自相殘殺?”

  “侯爺還說,諸位就算不顧及自己的性命,又怎忍心讓數萬將士變成謀逆的叛賊?若你們還有幾分仁義,莫要再做無謂的掙扎,放棄所有的幻想,將大軍帶回駐地,如此方有一線生機!”

  他一人一騎,面對刀槍如林的驍勇大營,沒有任何懼色。

  李錦山登時大急,連忙道:“伯爺,不可受其蠱惑,只要宮里贏得大局,那兩萬騎兵不足為懼!”

  元行欽默不作聲,轉頭看向麾下三軍的將官們,在這些人臉上看見非常明顯的畏縮之意。

  再看向士氣低落到谷底、毫無斗志決心的士卒們,元行欽心中黯然一嘆。

  片刻過后,他不再理會李錦山,咬牙道:“傳令全軍原地待命,等待禁軍的回應!”

  “遵令!”

  南方金吾大營的中軍陣地,陳瀾鈺觀察著對面的動靜,當確認對方毫無戰意,他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蔚藍的天幕,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

  皇宮之外,肅殺之氣彌漫。

  韓忠杰看著遠處的銳士營騎兵,神情無比陰沉。

  在這支騎兵通過東門沖入京城后,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雖然震怒卻無濟于事,因為他接手九門防務才兩天時間,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做不到掌控一切。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將九門守將進行一番調整,換上他認為忠心可靠的將領,想來不會出現這么大的紕漏。

  眼下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他只能盡力彌補,一邊立刻調五千步卒去嘗試奪回東門的控制權,一邊親自率領七千步卒趕來皇宮。

  除此之外,便是下令其余各門守將務必死守城門。

  韓忠杰不知道陸沉還有沒有后手,但他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行至半途,韓忠杰收到太后的懿旨,他沒有將這份懿旨的內容告知麾下部屬,而是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皇宮外圍的御街上。

  如今沈玉來率萬余禁軍鎮守皇城,韓忠杰帶來七千人,一南一北將銳士營三千騎兵夾在中間。

  銳士營并未陷入死地,暫時他們還可以從東邊撤走繞行至東門,然而他們什么都沒做,任由兩支禁軍南北包圍,顯然他們不會拋棄此刻還在宮里的陸沉。

  這種沉默的對峙令人心驚。

  一名都尉策馬而來,對韓忠杰拱手道:“稟侯爺,銳士營沒有任何答復!”

  在李適之請他出手分走沈玉來的軍權后,許太后沒有和朝中重臣商議,直接恢復了韓忠杰的勇毅侯爵位。

  韓忠杰沉聲道:“既然他們不肯投降,那便傳令下去,準備進攻!”

  “遵令!”

  都尉毫不遲疑地應下。

  這部禁軍逐漸擺出進攻的陣勢,銳士營騎兵盡收眼底。

  葉繼堂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城,正色道:“準備迎敵!”

  他隨即發出兩條號令,只見一千名騎兵策馬迅速向北列陣,五百名騎兵轉向南面正對皇宮,以防備宮中隨時有可能殺出來的禁軍,剩下一千五百騎則繼續待命。

  “狂妄之輩!”

  韓忠杰自然能看出銳士營的應對之策,這一刻他臉上滿是暴戾之氣。

  大戰將起,北面禁軍陣后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年輕人策馬來到韓忠杰眼前,急促地說道:“韓大人請停手!”

  韓忠杰極為不悅,他不敢相信禁軍的軍紀竟然渙散到這種程度,居然可以讓人隨便闖進陣中?

  不過還沒等他發作,后方的軍士忽然讓開一條路,隨即便見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緩緩走來。

  看清老者的面龐之后,韓忠杰心中一驚,立刻躍下馬快步上前,躬身行禮道:“拜見老相爺!”

  “忠杰,許久未見了。”

  李道彥語調平和,又有幾分愧疚之意。

  韓忠杰雖然自負,卻也知道面前的老人是何等身份,愈發恭敬地說道:“小侄慚愧,無顏去錦麟縣拜望老相爺。”

  “以前的事情不提了。”

  李道彥咳嗽兩聲,視線越過韓忠杰的肩頭,看向即將發起攻勢的禁軍將士,輕聲道:“忠杰,能否賣老夫一個面子,讓你麾下的將士們暫時不要進攻。老夫現在便進宮,盡力平息這場紛爭。無論如何,京軍和邊軍將士都是大齊的孩子,自相殘殺是何其悲慘的事情,你說對嗎?”

  韓忠杰垂首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答應道:“小侄豈敢不遵老相爺之令?”

  李道彥欣慰地點點頭。

  便在這時,又有數騎飛馳而來,不及行禮便驚慌地說道:“啟稟侯爺,東門未曾奪回,又有數萬邊軍騎兵出現,其中有數千騎已經從東門入城。他們并未朝皇宮而來,停留在東門城防區域之內。為首之將自稱定北軍都指揮使李承恩,他說若是禁軍妄動,邊軍兩萬余騎兵便會殺入城內,屆時不再留手!”

  韓忠杰腦海中轟然一響,面色變得極其難看。

  李道彥見狀便抬手輕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家都不想看到自己人殺自己人的場面,且給老夫半個時辰,如何?”

  韓忠杰沉默良久,最終輕嘆一聲道:“老相爺費心了。”

  李道彥微微搖頭,朝先前趕到的李公緒招招手,然后在少年的攙扶下,一步步向前走去。

  禁軍將士沉默地看著這位為大齊嘔心瀝血數十年的老人,不約而同地朝兩側分開。

  陽光潑灑而下,場間鴉雀無聲。

  銳士營騎兵雖未下馬,卻也恭敬地讓出一條道路,他們目送著老人和少年前行,整齊地拱手行禮。

  李道彥看著這些年輕又剽悍的兒郎們,既欣慰又傷感。

  一直向前走。

  接近堅固厚實的和寧門,他抬頭望著宮墻上肅立的禁軍將士,輕輕點了點頭。

  宮門緩緩打開,禁軍主帥沈玉來親自出來迎接。

  “拜見老相爺。”

  沈玉來躬身一禮。

  李道彥慈祥地說道:“你不容易,辛苦了。”

  沈玉來望著老人滄桑的目光,只覺心中一慟,卻不是為自己悲傷。

  李道彥看著面前的皇城,發出一聲悵惘的輕嘆,然后邁開腳步。

  穿過幽深的門洞,穿過寬闊的廣場,朝著前方雄偉的端誠殿。

  拾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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