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之中,一片死寂。
原本該是清新翠綠的世界,此刻已被一片駭人的紅色侵蝕。
凝滯的紅色雨滴懸浮在天地之間,毫無聲息卻又透著無盡的壓抑,將這方天地涂抹成一片凄艷的紅。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不少妖物的尸體。
曲紅靈靜靜飄在半空中。
一道道細密殷紅的絲線,從她身上蔓延開去,像一張巨大而無形的網絡,朝著四面八方的虛空延伸。
“完了,這丫頭又開始發瘋了。”
姜雀小臉發白。
回想起之前曲紅靈發瘋時的恐怖景象,姜雀打了個寒顫,對身邊的染輕塵問道:“怎么辦染姐姐?”
染輕塵柳眉緊蹙,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一抹妖冶而驚艷的身影浮現。
一頭如霜的銀白長發隨意披散,柔順地糾纏在女人曼妙的身軀之上,舉手投足間盡顯嫵媚。
正是妖尊。
此刻她的手中赫然拎著一顆依舊圓睜雙眼,滿臉不甘的頭顱。
是之前那位妖皇。
縱觀妖族千百年來,出現過不少妖皇,妖王等等,可在真正的強者之王妖尊面前,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那還能怎么辦?直接把她宰了咯。”
妖尊將頭顱甩在地上,隨意輕輕撩撥起如雪長發,雙眸卻死死盯著半空中宛如邪神降世的曲紅靈。
女人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閃過幾縷忌憚:“早猜到這丫頭不簡單,沒想到這么厲害。”
“你若是敢動手,我一定殺了你!”
染輕塵冷冷說道。
妖尊不屑地翻了個白眼,雙手抱胸,瞥向染輕塵,忍不住哂笑:
“你還真當我有通天本領能殺了紅妖呀?講句不好聽的,就咱倆加起來,一塊兒上,都不夠人家瞧的。
就現在這情況,只能看姜守中那小子有什么辦法了。他要沒法子,咱們也只能等著一塊兒下地府了。”
染輕塵抿了抿嘴角,淡淡道:
“若是能與夫君死在一起,于我而言…也并不可怕。”
妖尊搖搖頭,精致如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你們這些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家伙,沒幾個正常的。”
“別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邊,咱們連娃都還沒生呢。”
熟悉的男人聲音突然傳來。
“姜——夫君!”
姜雀下意識喊出“姜守中”三個字,話出口才猛地反應過來,眼珠機靈一轉,連忙改口稱呼“夫君”。
少女看到姜守中,撲了過去。
可還沒撲到懷里,便被姜守中一把摁住小巧的腦袋,將她推到了一旁。
少女可憐兮兮地眨巴眼睛,望向姜守中,眼眸里頓時盈滿了幽怨之色。
像極了討糖沒討到的委屈孩子。
妖尊感受著姜守中身上渾厚磅礴的威壓,不由感慨道:
“本尊都不敢想把仙人給滅了,沒想到讓你這臭小子辦成了。仙人藏著的寶貝應該不少吧,給我分一些吧。”
姜守中扭頭笑道:“我跟你很熟嗎?”
妖尊一噎,惱羞成怒地嚷道:“姜守中,發達了就翻臉不認人了是吧。”
姜守中只是笑了笑,沒有理會對方,目光移向染輕塵,開口問道:“輕塵,當初你和紅兒在修羅殿,是不是獲得過機緣?”
染輕塵微微一怔,而后點了點頭:
“沒錯,當時修羅老祖給了我們兩顆寶珠,一顆蘊含烈日之力,贈給了我,另一顆透著幽月之意,便給了紅妹。”
染輕塵所說的,是她和曲紅靈當初結拜為姐妹的時候。
那時候兩人被困在修羅城。
一同經歷了無數兇險之后,兩人培養起了姐妹之情。
姜守中視線投向半空中,周身紅芒涌動、仿若隨時會失控墜陷入狂暴邊緣的少女,嘆了口氣,對染輕塵說道:
“輕塵,接下來又得麻煩你了,我打算利用李觀世之前吸取我昊天神運的方法,將紅兒體內的一部分紅雨妖力轉移到你的身上。”
染輕塵一愣,皙白的臉頰上泛起絲絲暈紅,隨即點了點螓首:“好。”
“是雙修嗎?”
旁邊豎著耳朵偷聽的姜雀眼睛驀然放光,連忙說道,“我也可以幫忙。”
姜守中沒理會她,繼續對染輕塵說道:
“不過紅兒體內的紅雨妖力極為厲害,即便你擁有修羅之體,也無法承受太多,所以還需要找幫手。”
這話還沒說完呢,姜雀立馬來了精神,“我,我,我…”
這小妮子不停地在姜守中跟前蹦蹦跳跳,恨不得整個人掛到他身上,用最急切活潑的模樣拼命尋找存在感。
然而姜守中的目光,卻落在了妖尊身上。
此刻正愜意地當個純粹吃瓜群眾的妖尊察覺到了男人投來的眼神,不禁一頭霧水。
她愣怔一會,才伸手指著自己:“啊?我?”
“對。”姜守中點頭。
妖尊仿佛聽到了天下最荒謬可笑之事:“姜守中,你不會真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你吧,想要跟本尊雙修?你算老幾?”
傲氣的妖尊滿臉不屑。
姜守中道:“我只是想跟你談個條件。”
妖尊一雙媚眼微微瞇起。
姜守中笑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以你現在的狀況,即便真的從水月夢鏡中脫離,又能恢復多少?
而且紅雨妖力的恐怖你也見識到了,我只需要分你三成,你便可以成功修出獨一無二的仙妖之魄,成為真正的妖族之圣。
到時候,你即是仙,也可以是妖,天上地下除了我之外,無人是你對手。
甚至你可以破碎虛空,去往其他世界,怎么樣?這筆買賣,應該不吃虧吧。”
姜守中拋出了巨大的籌碼。
曾經你給我畫餅,現在我給你畫餅。
聽到對方話語,妖尊目光閃爍了幾下,陷入了沉思當中。
姜守中輕攬起染輕塵的纖細腰肢,掠向半空中仍處于混沌紅霧中心的曲紅靈。
其間,他朝著下面站立還愣神思索的妖尊拋下一句話:“想好了就上來,我們只有四十九天的時間。”
說著,姜守中手臂一揮。
一方晶瑩如夢幻琉璃質感結界,如巨型氣泡驟然浮現。
眨眼間層層擴散開來。
迅速嚴絲合縫將這片區域嚴嚴實實罩起來,不讓外人窺探。
“我!還有我呢!我可以啊。”
姜雀小臉憋得通紅,跳腳如熱鍋上螞蟻似的。
可回應她的卻是無聲。
最終少女氣呼呼的罵道:“死姜守中,本姑娘不稀罕你了!”
“似乎,挺劃算的。”
妖尊玉手托住精巧尖尖的下巴,內心陷入掙扎之中。
在思考了足足一個時辰后,妖尊咬了咬銀牙,暗罵道:“這么好的機會,不能錯過,大不了當是被狗咬了一口。”
美艷妖尊沖天而起,進入結界。
同時,纏繞在身上的發絲仿若銀瀑流淌開散,瞬袒露出無暇的曼妙身軀。
此刻,位于十萬大山邊界處,一座茶攤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茶攤上,老人正坐在棋盤前獨自琢磨著。
旁邊還燃著的古樸煮茶爐上,正嗞嗞冒著清幽白霧。
另一邊,清秀的茶攤小姑娘,此時手肘慵懶擱在簡陋木桌上,雙手托腮,臉頰如同嫩豆腐被雙手撐得變形。
“變得這么厲害,沒辦法再刺殺了啊。”
少女眼神呆呆望向被血色彌漫的天空,嘆了口氣。
正凝眉考慮布局落棋的老頭兒,輕放下手中舉了許久的一顆黑子兒,伸手捋了捋頷下長胡須,笑道:
“嘿,以前那么多機會,你不珍惜啊。”
名字叫沈一一的殺手少女傲嬌翻翻白眼,很是隨性地輕拍拍裙擺處灰塵,起身說道:“算了,就當我失信了,反正我也不想當什么殺手了,回家種地。”
“這就對了嘛。”
老頭咧嘴笑了起來,“姑娘家家的,打打殺殺多不好。”
就在此時,一位身著暗紅色舊僧袍的僧人,從蜿蜒小道上走來。
僧人風塵仆仆,正是那位密宗圣佛。
“阿彌陀佛…”
密宗圣佛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老人家,小施主,別來無恙,咱們又見面了。”
“哼,沒錢喝茶就麻溜兒地滾一邊去!”
少女毫不客氣地驅趕。
茶攤老頭輕輕擺了擺手,親自提起一旁早已溫好的茶壺,動作嫻熟地倒滿一杯茶水,笑容和藹中藏著幾分調侃,看著密宗圣佛問道:
“咋,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出現,就不怕老天爺一個響雷劈了您吶?”
密宗圣佛苦笑:“唉,如今連仙人都已灰飛煙滅,我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呢?”
茶攤老頭神色有了片刻恍惚,隨即感慨道:“是啊,威震天地的仙人都已消失了。你說沒了仙人把控世間,普通老百姓往后的日子,究竟能不能好起來呢?”
密宗圣佛沉默不語。
恰在這時,從遠處走來一群逃難的百姓。
這些人身上衣物破舊不堪,男女老幼夾雜其中,一路的風霜盡顯于臉上。
人群里,一個身材消瘦的婦人,望著茶桌上冒著熱氣的茶水,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干澀的喉嚨,嘴唇因口渴微微干裂。
她背上扛著破布裹著的行囊,一只胳膊緊緊護著懷中嗷嗷待哺的嬰兒。
出于膽怯,她不敢上前。
茶攤老頭見狀,招呼著說道:“都來喝杯茶吧。”
難民們一聽,爭先恐后的擠來。
卻見那瘦弱婦人一個趔趄,直接被涌動的人群給擠翻在地。
懷中緊抱的孩子也受驚大哭起來。
密宗圣佛拿起自己桌上的茶杯,走到婦人面前,攙扶著對方起來,又小心翼翼地將杯茶遞到啼哭不止的嬰兒嘴邊。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枯瘦婦人連忙道謝。
密宗圣佛沉默了片刻,卻問了一個和茶攤老板同樣的問題:“仙人沒了,普通人的日子會好起來嗎?”
枯瘦婦人一臉茫然。
半晌,她怯怯說道:“應該,會好起來的。”
密宗圣佛露出了笑容。
這時,身后傳來一道動聽溫婉的聲音:
“會好起來,但終究還是要看另一片天,那片天若是能養人,百姓自然會把他奉如神明、視為依托…””
密宗圣佛轉過身。
不知何時,茶攤里竟多了三位氣質卓然的女子。
正是葉竹嬋、洛婉卿和江綰。
那些逃難百姓突然間看到三個仙女似的女子,如同被奪去魂兒,完全愣在原地。
密宗圣佛本就疲憊滄桑臉,不由更露一絲悵然笑意,苦著臉喃喃低語:
“貧僧預料,應該是姜守中前來,倒未曾料想來的是你們…”
洛婉卿瞥了眼十萬大山的方向,冷哼道:“那臭小子現在正忙著偷香呢,哪有工夫救自家兄弟,還得靠我們來。”
密宗圣佛神色黯然,不禁喟然長嘆:“一步踏錯,步步皆錯啊…”
他抬頭看向天空,眼神中摻雜著濃濃的不甘與深深的困惑:“想不通啊,仙人真就這么弱嗎?難道真的如此不堪一擊嗎?”
江綰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清冷:“不是仙人太弱,而是那小子太強。”
密宗圣佛怔怔無言。
江綰凝出一道無形劍氣,凝在密宗圣佛身前:“不打算抵抗嗎?”
密宗圣佛看著她:“你覺得,小僧有希望活下去嗎?”
“沒有。”
江綰搖頭。
眼下面對葉竹嬋、江綰和洛婉卿的圍剿,天下沒幾個人能逃脫。
“所以啊,就這樣了。”
密宗圣佛緩緩闔上雙眼。
噗——
劍氣穿過他的喉嚨。
與此同時,更有無數纖細猶如毛發般的細小劍氣,如漫天急雨密密麻麻蜂蛹而入。
頃刻間,密宗圣佛形神俱滅。
隨著密宗圣佛死去,兩枚光芒瑩潤光澤通透的舍利子,安靜懸浮呈現在眾人面前。
其中一顆舍利便是張云武。
而另一顆,竟是佛母。
“能復活嗎?”
洛婉卿蹙眉問道。
葉竹嬋握住舍利,輕點了點頭:“可以,有聚魂陣在,便可以重塑身軀,三魂歸位。”
洛婉卿放下心來。
她走到那位蜷縮在茶攤角落的婦人面前,美目垂落在對方懷里的嬰兒身上,淡淡道:“別告訴我,這是你的孩子。”
婦人抬起膽怯面容,滿是茫然。
洛婉卿嗤笑出聲,喃喃道:“你怎么越來越像個小丑了,我上輩子遭了什么孽,怎么會有你這么惡心的一個老爹。”
沒錯,這婦人竟是洛洺堂。
準確來說,是洛洺堂變女后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