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有東西經過?”
王魃微有些意外。
面前的戊猿王點點頭:
“佛法…有一門…諦聽之術,修行…有感應,但境界…低,也不知…是何物…是好是壞。”
王魃皺眉沉吟了一會,隨后問道:
“外面現在還有么?”
戊猿王當即閉上眼睛,耳朵微動。
隨后睜開眼睛,微微搖頭,老實道:
“現在…沒了。”
王魃面色卻仍是有些嚴肅。
能夠經受住風吹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都非同小可,他之前除了那些重瞳者之外便再沒有遇到過其他東西,是以不曾考慮過這些,但戊猿王的提醒,卻讓他一下子警覺了起來。
“之前風里面可曾有過感應?”
王魃又鄭重問道。
戊猿王搖搖頭:
“之前…不曾修習。”
不曾修習,自然是感應不到。
王魃思索了下,忽地開口:
“這諦聽之術,能教給我么?”
戊猿王微微一怔,隨后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好。”
說罷,它雙眸佛光流轉,投射到王魃的面前。
王魃遲疑了下,便見這佛光在他面前悄然化作了一個個不斷游動的金色文字。
目光一掃,這些文字便已經盡數落入了他的心中。
“諦聽之術…”
王魃心中快速消化著這道佛門術法。
說是術法,卻與神通無異,能夠觀照心外之物,破邪辨惡。
更為關鍵的是,這道神通對佛法造詣并無要求。
甚至修行的難度,相比起一般的神通也要容易許多。
王魃只是初步接觸,元神之中便開出了兩個耳竅。
他微微閉目。
下一刻,他仿佛能看到以他為中心,一道道無形波紋朝著四周散開,甚至散出了界外,保護罩之外,以及更遠的白霧…
在這個范圍內的無數個生靈都發出了不同的波紋,如同一個水波,干擾到了大的水波,感應,也由此而生。
在這樣的感應之中,即便是隱匿無形,一直都蟠踞在他身側的阿大,也無法逃脫王魃的感應,它的波動,清晰可聞。
“諦聽之術,果真不凡。”
王魃感嘆了一聲。
才只是剛剛修行便有如此效果,顯然這諦聽之術,在佛門之中,也是極為珍貴的法門。
不過就在這時,戊猿王卻又忽地閉上了眼睛,耳朵微動。
很快,它驀然睜開了眼睛:
“外面又有東西了!”
“又來了?”
王魃心中一動,連忙閉目,催動諦聽之術。
以他為中心,頓時有一道無形波紋,迅速如水波一般蕩向四周。
越過道場,界膜,驅風杖凝聚的防護罩,白霧…
王魃心中驀然一震!
感應的盡頭處,果然有一道散發著奇特波動的未知之物迅速掠過。
隨后猛然睜開了眼睛,扭頭看向了一處。
視線所及,界膜之上迅速變得透明起來。
界外的濃濃白霧第一時間便映入眼簾。
風聲呼嘯,在這濃濃白霧之中,他卻什么也看不到。
“你能知道那是什么嗎?”
王魃轉頭看向戊猿王。
戊猿王微微搖頭。
這樣的答案不出意料。
王魃心中急轉,隨即迅速離開了小倉界。
戊猿王也跟了過來。
只是王魃卻并未立刻前往白霧深處,而是朝著余無恨的所在飛去。
兩者距離并不算多遠,幾乎是一念之間,王魃和戊猿王的身影便驀然頓住。
一人一猿的視線中,一尊盤坐在渾黑石碓間的紅袍白發白膚女子神色淡漠地朝他們看來,語氣不算和善:
“你過來做什么?”
明明戊猿王與王魃同來,只是在她眼中,也只對王魃另眼相看。
戊猿王歪著腦袋打量著她。
王魃則是含笑抬手行了一禮:
“師姐別來無恙。”
“少廢話,你上次才走了沒多久,又有什么事?”
余無恨卻并不吃他這套,語氣冷淡。
王魃面色不變,袖中徑直飛出了百余顆蓮姑蓮實,慢悠悠飛向了余無恨。
余無恨眉間輕蹙,目光掃過這些蓮實,卻終究還是沒有做出拒絕的姿態,任由這些蓮實落在了她的面前,無聲消失在她的掌心。
“說吧,何事。”
語氣仍舊不善。
但王魃也不以為意,他已經隱約摸清了這位師姐的性子,面色仍是畢恭畢敬,只是略帶著一絲笑容,語氣帶著一絲好奇:
“不知師姐有無感應到外面似是有東西經過…”
他說著,抬手指了指遠處的白霧深處。
余無恨目光掃過王魃所指的方向,雙眸微瞇,似是在感知,隨后很快便閃過一絲意外,看向王魃:
“你倒是靈覺敏銳。”
王魃心中一凝,臉上卻無變化,似是好奇道:
“師姐知道那是什么?”
“如何不知道?”
余無恨雖語氣不太好,還是開口道:
“起風之后,偶爾也會將一些不被風吹爛的東西吹送過來,這些東西得看運氣,有時候能遇到些用不上的法器,有時也會遇上一些破銅爛鐵,當然也會遇上一些有用的東西…”
王魃聞言,不由得心中一振。
他正愁著小倉界坐吃山空,若是能有個進項,哪怕少點也是肉啊。
不過他還是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這霧中,可有活物?”
“除了那些重瞳者,別的我并未遇到過。”
余無恨搖搖頭。
王魃心中微動,又問出了一個他心里一直想問,卻未能問出的問題:
“師姐可曾和這些重瞳者交過手?”
“交手?”
余無恨微微皺眉。
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她周圍的道意卻忽地開始加速溢散起來!
原本雖有些不耐,但尚算是平靜的雙眸中,此刻隱隱浮出了一抹細微的銀色和掙扎。
“不好!”
王魃心中一驚,連忙出聲警醒:
“師姐,速速服下那些蓮實!”
戊猿王察覺到危險,第一時間立在了王魃的身前,周身佛光流轉!
而隱隱有種失控之感的余無恨,則是掙扎著將王魃方才送的百余顆蓮實盡數送入元神之中。
眼中的銀色迅速消退…
“師姐,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不妨說出來,或許…”
王魃眉頭微皺,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管得未免有些寬了。”
面色愈發白皙,甚至顯得蒼白的余無恨面如寒霜,收取著周圍溢散出來的道意,語氣也顯得格外的冷漠。
王魃不由一噎,暗暗搖搖頭,知道時機尚未成熟,也便作罷。
“師姐若有所需或是指教,便請告訴師弟。”
當下也不多言,朝著對方行禮之后,便即帶著戊猿王飄然離去。
目送著一人一猿離去,余無恨眉間不由蹙起,感受著體內的情況,面色不覺有些難看。
“怎地這兩次來得這般頻繁…”
回返小倉界,王魃干脆也不回道場,直接盤坐在防護罩邊緣處,運轉諦聽之術,感應著白霧深處的點點變化。
戊猿王則是在他的安排下,盤坐在了另一個方向。
修行可以不必爭一時,但機緣錯過就是錯過了,如今小倉界吞了觀陶界以及觀陶界界外的混沌源質,底蘊有所增長,但隨著修士們的修行,這部分底蘊想來也支撐不了太久。
開源節流,節流已經努力在做,剩下來的,便是盡可能去開源。
而身處這風災區域,他所能做的,也的確不多。
只是一連數月。
一人一猿盤坐在靠近外面白霧的方向,卻毫無收獲。
之前接連在白霧外掠過的‘機緣’,之后卻也再沒有出現過。
這讓王魃微有些失望。
而相比于王魃,戊猿王卻顯得淡然許多。
每日只是平靜地打坐,感應外面的情況,不忙不急。
這也是它一直以來的習慣,喜靜不喜動,可一旦動手,則必定獅子搏兔,全力以赴。
王魃見此,也頓時驚醒過來。
他是關心則亂,想著能夠有新的資源補充,卻是忽略了余無恨所言的‘看運氣’,當下也收斂了心神,一邊琢磨著五階龍象道兵的完善之法,一邊維持著諦聽之術。
時間匆匆流逝,沒有刻意求索的情況下,他的心態不覺放平,對五階龍象道兵的完善反倒是進境頗快。
他本就遍觀小倉界內諸多道兵之法,對于各類道兵的祭煉和培育都極為清楚,而小倉界內雖無五階道兵祭煉之法,但以他的底蘊、見識和對靈獸的認知,知一得二,雖然很難,卻也并非不可能。
尤其是他在思索之中,還兼顧覽閱了觀陶界白云散人留下的那塊記載著觀陶界眾圣傳承的板笏。
其中也有類似于道兵的培育觀念,只是手法上另有千秋。
高山不讓土壤,海河不擇細流,王魃博采眾長,去蕪存菁,在道兵祭煉之道上愈發精進。
伴隨著時間流逝,五階混沌龍象道兵祭煉法門也日漸完善。
直至這一日,他忽地心潮起伏,抬手一揮,一頭頭金紋墨龍交纏在巨象身上,魚貫而出。
這墨龍與巨象幾乎不分彼此,相互交纏,如似龜蛇,羅列成圈,縱足奔騰。
頃刻間竟是化作了一只金黑交織,首尾相銜的鐲子。
其上刻有諸多龍象身影。
有半個小倉界之大!
極速旋轉中,沖出了防護罩,在白霧中蕩開了一大片空白區域。
隨后呼嘯著飛回,落入了王魃的左手手腕上。
竟如似法寶一般。
微微旋轉,王魃身后,憑空浮現出一道通體金紋的墨黑巨象虛影,身上還纏著一頭金紋墨龍,四足暗紫火焰升騰,仰首無聲咆哮…
王魃摩挲著手中的金黑鐲子,微微頷首。
眼下這只玉鐲蘊含之威能,約莫等同于煉虛后期,只是限于數量不足的緣故,力量和呈現出來的龍象道域都較為虛浮。
只待那些豢養的五階摩羅巨象數量足夠,填補進去,便可以將這龍象道兵推至煉虛圓滿境地,無論是力量還是道域,都夯實無比。
到時候,有這龍象道兵加持的他,卻也可以比擬一尊四階道域的存在。
“就是這摩羅巨象的消耗實在是太大了。”
王魃想到萬法峰上珠子秘境內那一頭頭摩羅巨象,縱是他養過不知多少靈獸,可看到這些巨象的食量,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小倉界內連修士們都要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
這些摩羅巨象的伙食卻是分毫沒有縮減,每頓都是四階靈獸的肉喂食。
但沒辦法,為了獲取高端的力量,也只能如此。
“不過是得換一個方向了,這些摩羅巨象的性價比實在太低,想要突破至更高的境界,難度也著實很大。”
王魃的心頭,忍不住再次浮現出這個念頭。
若是混沌源質足夠,培養摩羅巨象也無所謂,可惜現在實在是有些吃力。
收起了龍象道兵,王魃一邊默默地翻閱著觀陶界的方物志,回憶著自己生平所遇到過的所有靈獸,試圖從中找到一個合適的培養方向。
一邊則是繼續運轉諦聽之術。
好運總是不期而至。
就在五階龍象道兵祭煉法推衍成功后不到一個月。
王魃和戊猿王終于感應到了白霧深處傳來的波動。
“有動靜!”
幾乎是在戊猿王察覺到動靜的同時,王魃也猛然睜開了眼睛,雙目如電,朝著白霧深處望去。
“距離…不算遠,可以試試。”
王魃眼睛微微一亮。
戊猿王則是出聲道:
“我先…試試。”
王魃遲疑了下,他如今有完善后的龍象道兵,實力已經勉強具備了四階道域的水準,不深入的情況下,又有驅風杖在手,想來并無太大危險。
但戊猿王卻是已經一步踏進了白霧之中。
王魃目光盯著戊猿王的背影,那道不算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被白霧淹沒。
面對危險,它總是沖在第一個。
時間一點點流逝,王魃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就在這時,元神中的耳竅微微一動。
王魃目光微移,朝著旁便的白霧望去。
一道巨大的身影緩緩浮現。
只是轉眼間,他便看到一塊小山一般的水晶緩緩從白霧中浮出。
而在這‘小山’底下,赫然便是張開雙臂緊緊抱著、僧袍略有些破爛的戊猿王。
也許是水晶太大,周圍的風浪也壓制了戊猿王的速度。
王魃心念一動,驅風杖微微亮起,戊猿王四周的風流方向便悄然一轉,迅速推著戊猿王和它抱著的水晶小山,沖入了防護罩中。
王魃第一時間出現在了戊猿王的身旁,查看并無大礙之后,這才看向面前的水晶小山。
這水晶晶瑩剔透,一眼便能從頭看到尾,果真如水一般透徹。
但能在外面那等激烈的風中仍舊保持不被吹成粉末,它自然不可能真的是水晶。
王魃繞著這水晶看了一陣子,卻終究看不明白是何物。
他對煉器和靈礦涉獵不多,涉及到靈獸的靈材倒是清楚一些,卻對這眼前的水晶毫無印象。
即便有外觀相似的,可性質卻截然不同。
至少他不知道小倉界內有什么樣的靈礦或是靈材能夠頂得住外面的風吹。
想了想,他干脆便將其送入了道場內,百藝學宮尚處籌備階段,是以也只能讓地物殿的煉器部和靈礦部一起來研究。
也不知道是不是運道轉好的緣故,自這塊水晶之后,沒過多久,王魃和戊猿王便又感應到了附近的波動。
這次也仍舊是戊猿王闖入了風中。
沒多久,戊猿王便扛著一座類似日晷一樣的石質圓盤。
這一次倒是輕松了許多,戊猿王很容易便飛了進來。
王魃近身看去。
圓盤周邊已經磨損了許多,充滿了古韻。
卻依舊能夠清晰地看到其上凸起的一道道神秘的圖案,圖案上或是飛鳥,或是猛獸,千奇百怪。
中間有一處圓孔,似乎是用來放某件東西,只是卻已經遺失。
而那件東西,很可能便是關鍵。
“完全不知道怎么用。”
王魃微微皺眉,上下仔細翻看了一遍,卻并無多少收獲。
這東西,無疑便是余無恨口中的破銅爛鐵。
仔細端詳了一陣,王魃卻是隱隱感覺到了其中極為內斂的一絲道韻和陣法的味道。
心中稍作轉念,他便給這塊石盤找到了去處。
“送陣法部去,興許能研究出點什么來。”
之后,又是不急不躁地等待。
他的想法很簡單,但凡是能夠在風中保留下來的,便絕不會是凡品。
余無恨孤身一人,許多東西對她來說的確沒有什么用處。
但小倉界卻并非如此,精通百藝的人才那么多,總能找到它們的用處。
未必是先天道寶或是什么靈草靈藥才能算得上寶物。
一塊礦石,興許便能煉出有奇用的珍寶。
一人一猿就這么盤坐在白霧之畔,獨釣白霧長河。
或是隔著數年,或是隔著數月,王魃和戊猿王便會察覺到些許的波動,隨后戊猿王便主動闖入白霧中,在滾滾風浪間,奪回一件件‘破銅爛鐵’。
這些東西,王魃幾乎都不認識,只能送入道場,供新成立的百藝學宮內各位師者們研究。
唯一讓王魃覺得有些非同小可的,卻是一件青銅色小盆。
經過王魃的檢查,確認這件青銅小盆便是一件蘊含七道先天云禁的先天道寶。
這青銅小盆被戊猿王帶回來的時候,里面還殘留著幾顆指頭大小圓溜溜的透明珠子。
王魃初時只是好奇,但一番仔細研究之后,心中卻又驚又喜:
“這些是…海珠?”
海珠并不獨小倉界所有,蓋因海珠的本質,實際上便是倉浮子所說的界域本源。
往往因天地大變之時,界域本源泄露,外顯而為‘海珠’。
這也是為何海珠這種東西用一顆便少一顆。
因為泄露出來的本源,本便有限。
當然,品質高一些的海珠,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吸收彌漫在周圍的道意,逐步恢復其中的本源,從而可以重復使用。
但這中間的恢復時間,卻又極為漫長。
譬如萬象宗內便收藏有兩顆耗空了的五階海珠,修養了數千年,卻也仍舊未到可以使用之時。
即如之前王旭的那顆六階海珠,歷經王旭、韓魘子和王魃/元磁道人三任主人,如今所含本源已經不多,是以王魃之后便幾乎不曾用過。
“此盆,莫非能夠凝聚出海珠!?”
想到這個可能,便是王魃也再無法保持住淡定,當下便將此處交給了戊猿王,自己前往道場內,與倉浮子一起研究這件青銅小盆。
而戊猿王也并未因為王魃的離去而有所變化。
獨自盤坐在防護罩與白霧的接壤處,任由外面的狂風,打磨著自己的身軀。
僧袍翻舞,佛光微弱。
在這白霧與風中,如一盞油燈,燈火如豆,搖搖曳曳,卻始終不曾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