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太上讓你回去?”
“有說是什么事么?”
黑衣冷峻青年面色沒有變化,只是雙眸微微瞇起,盯著龔希音。
“沒說。”
龔希音搖搖頭,隨后干脆將傳音符遞給了冷峻青年:
“什么也沒說,就是讓我先回去。”
黑衣冷峻青年卻沒有接手,神識一掃而過,雙眸微微松開,隨即皺起了眉頭:
“若我記得沒錯,自我接任宗主之位后,他便沒有再單獨找過你…”
“他本來就沒怎么找過我,一貫只找尊主您和吳峰,不過自您化神之后,便幾乎只找您一人,哪怕后來吳峰和我也都順利踏入化神。”
龔希音搖頭糾正道。
兩人能在魔宗這樣的環境中生存至今,自然不是等閑之輩,都從這一封簡單的傳音符中,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黑衣冷峻青年卻想到得更多,語氣微有凝重道:
“我統管宗內事物,卻只讓你回去而沒有找我…”
龔希音忍不住半開玩笑道:
“總不會真的是因為我在背后罵他,被他知道了吧?”
黑衣冷峻青年卻沒有笑,白皙的額頭微微皺起,沉聲道:
“宗內除去太上和幾位化神前輩、吳峰等人之外,所有人都受我統管,之前韓太上也從未插手過,但這次韓太上卻繞開了我…希音,此行只怕有些古怪,若是能拖,最好拖延一段時間。”
聽到黑衣冷峻青年少有地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龔希音也不由收起了笑容,隨后面色微有些凝重地搖頭:
“只怕不行,您也看到了,這傳音符里的語氣,可沒有商量的意思,若是我托辭不去,只怕他在咱們身上留下的手段,立時就要爆發…只可惜咱們圣宗不像是大晉的三宗一氏,彼此信任無間,否則咱們找到宗內那幾位躲在秘境內的化神前輩,聯手之下,如今這天地,未必不能逼得韓老狗讓步!”
黑衣冷峻青年聞言也不由得微微一嘆,聲音壓低了些:
“我找過吳峰他們幾人,不過他們一直都沒有回復我,想來韓太上的手段的確起到了效果,他們對我恨之入骨,自然不會和我聯合。”
“至于宗內的那些前輩…韓太上一直在宗內,沒有合適的機會,我也不敢冒然前去接觸。”
聲音頓了頓,隨后沉聲道:
“若是不行,你便干脆稟報,已經又被我派遣去了皇極洲,如今無法脫身。”
“這…”
龔希音面露遲疑:
“韓老狗能信嗎?”
黑衣冷峻青年面色反倒是恢復了平靜:
“他之前便讓我時時關注真武的動靜,如今圣宗內,吳峰、楊成這幾個化神都只聽他調遣,我能用之人,也就你一個,所以他只能信。”
聽到這話,龔希音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
“那極好,我正好也不想見到韓老狗,那便就這般回復他了!”
說罷,取出了一枚加密的傳音符,低聲說了幾句,隨后送了出去。
看到這一幕,黑衣冷峻青年遲疑了下,隨后還是輕輕一拍腰間。
隨即一座四足兩耳的幽黑寶鼎迅速飛了出來。
在半空中極速轉動。
“元母真器鼎?尊主,您這是…”
龔希音微有些驚訝。
黑衣冷峻青年卻沒有說話,直接便從自己的衣袖之中甩出了一連串的靈材,丟入了這寶鼎之中。
隨后以姜太陰傳授的器魔之法,打入了一道道法訣。
數日后。
兩道流光飛了出來,一個徑直落入了龔希音的手中,另一個則是落入了黑衣冷峻青年的手里。
光芒斂去,卻是兩枚看起來頗為簡樸尋常的木符。
只不過龔希音手中的木符偏黑,而黑衣青年手中的木符偏紅。
“這是?”
龔希音略有些疑惑。
“四階法寶…不過被我以特殊手段升了階,勉強可以算作是一件五階法寶。”
黑衣青年面色仍是那般冷峻,淡聲解釋道:
“此寶分為陰符和陽符,煉化之后直接融于元神之中,有兩個用處,一個是陰陽二符之間可以彼此及時交流傳訊,另一個,則是關鍵時候可以丟出來直接引爆,威力可等同于引爆五階法寶,哪怕是化神修士,不備之下,也要折戟沉沙。”
“…威力等同于五階?”
龔希音聞言若有所思,隨后驀然問道:
“那對煉虛修士呢?有效果嗎?”
黑衣青年沉默了一會,微微搖頭,強調道:
“只作護身之用。”
龔希音笑了笑,眼中閃過了一絲暖意,抬手作揖:
“多謝尊主恩賜。”
兩人相交多年,在魔宗之內卻是難得可以彼此放心之人,許多心思自然也盡在不言中。
將黑色的陰符迅速煉化,那陰符隨即便如流水一般,徹底融入了龔希音的手中。
黑衣青年也煉化了紅色陽符。
“尊主,那我就先去皇極洲了。”
龔希音也不耽擱,隨即告辭。
黑衣青年點點頭:
“記得若有最新的《真武經》,立刻便送來。”
“若是韓太上問起,你只管推到我身上。”
“尊主放心!”
龔希音抱拳一禮,隨即轉身化作了一道流光,投向了遠方。
黑衣青年目送著龔希音的背影,隨后低下頭,掌心悄然凝聚出了紅色陽符,目光微有些復雜。
方才他并沒有說實話。
陰陽二符不止可以彼此及時溝通交流,特殊時候,陽符還可以…
“別怪我…這魔宗之內,誰又能真的值得被信任?”
“我不想害人,可也不想被害,你若還是愿意跟著我,我還當你是那個龔希音,那陰符便是護你的寶物,可若不是…”
黑衣青年的眼中,一抹凌厲一閃即逝。
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陰差陽錯混入魔宗之中的小小筑基修士。
能在魔宗一路成長至今,被梁丘語、韓魘子接連看中,除去在魔道上的天資的確過人,卻也少不了縝密深沉的心思和手段。
只是絕大部分時候,在對手的眼中,他都是那副冷漠清高、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似乎也時常吃虧。
卻不知這恰是他最好的保護色。
沒有人會真正提防一個自命清高的君子。
“你選我做宗主,也正是看中了這點吧?”
黑衣青年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
隨即收起寶鼎,朝著風臨洲的方向飛去。
另一邊,在海上極速馳騁的流光忽然一頓,露出了龔希音的身影。
只是此刻的他卻面色發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隨后忽然間,身體的一部分竟是直接脫離而出,化作了一團不斷扭動的血影,直接纏住了龔希音!
一道略有些蒼老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希音啊,老夫命你暗中盯著申服,時時向我匯報,可你怎么跑去皇極洲了?”
正在掙扎中的龔希音頓時面色劇變:
“你…韓太上!?我、我不是…”
血影仿佛無骨的長蛇,貼在了龔希音的耳后低聲私語:
“還是說…你不想和老夫一起長生了?”
“嘖嘖,你太讓老夫失望了,你能有今天,全是老夫賜給你的,可你不珍惜啊…”
聽到這聲音說的話,龔希音眼中難掩恐懼和慌亂,他語速極快:
“太上,太上,我一直都在盯著申服,是他派我去皇極洲的,是他讓我盯著真武道的,還說是您的吩咐,太上,饒我一次,您再饒我一次…”
血影緩緩凝實,隱隱能看出韓魘子那蒼老的面孔。
他低眉垂首,仿佛是一位慈祥長者,帶著一絲充滿了遺憾的嘆息:
“要是之前,老夫或許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可惜啊,要怪,你就怪萬象宗吧。”
話音落下,凝實的血影瞬間張大,直接將充滿了絕望的龔希音罩住。
龔希音眼中閃過了一抹狠厲,臉上的慌亂恐懼瞬間一掃而空,只余下了兇悍和張狂!
也不廢話!
眉心陡然張開,一道神光瞬息射出,直接射中了血影。
然而下一刻,他自己便忍不住痛呼一聲!
眉心豎眼瞬間痛苦緊閉!
而血影卻只是微微泛起了一絲波瀾,隨后無可阻擋地罩了下來。
也將一切的聲響,徹底隔絕。
“韓老狗,你不得好死…”
同一時刻。
隱隱看到了風臨洲東部海岸的黑衣青年本能般忽地心頭一緊。
一股仿佛失去了什么的感覺,讓他忍不住轉頭朝著東邊看去。
正在這時,紅色陽符也驀然從他的掌心處飛出,隨后一道帶著慌急和驚恐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心韓魘子,他要煉…”
聲音戛然而止!
黑衣青年心頭劇震,他驀然捏緊了陽符。
第一時間便想要將法力注入其中。
然而就在法力即將注入前的一瞬間,他猛然頓住!
“不行!不能這么做!”
這一刻,黑衣青年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他捏著那枚紅色陽符,心中無數念頭在瞬息間便風起云涌。
“韓魘子難道對龔希音出手了?”
“他為何要這么做?這么迫不及待?”
“明明之前…他莫非是受傷了?所以需要進補?”
“龔希音現在又是什么情況,活著還是死了?”
“他又為何讓我小心韓魘子?‘他要煉’,煉什么?煉化我么?”
無數的念頭不斷地翻涌,這一刻,他既忍不住想要注入法力,詢問龔希音,可理智卻又讓他停住手,甚至一時之間都覺得這木符燙手無比。
韓魘子若是真的煉化了龔希音,會不會發現龔希音元神里還藏著這件陰符?
會不會發現是他的手筆?
又會不會順藤摸瓜,把他也牽扯進去?
甚至就在此時此刻,韓魘子便正在把玩著陰符?
而在這心亂如麻的某一個瞬間,他又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
整個人驀然怔住。
“龔希音沒有第一時間引爆那枚陰符,而是選擇傳音給我,提醒我小心韓魘子…”
“龔希音他…一直選擇相信我…”
他終于在魔宗之內,真正看明白了一個人。
可這一刻,他心里卻沒有半點喜悅。
他只是怔怔立在半空中,看著下方的海水日復一日地沖刷著海岸,聽著陣陣濤聲…
目光有呆滯,有茫然…直至漸漸清明,重新化作了冷峻。
只是這樣的冷峻,和之前故意做出來的模樣,似乎隱隱又有了一絲不同。
“韓魘子。”
申服輕輕捏緊了紅色木符,隨后這枚木符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中。
他看向西北方向,眼中,閃過了一抹堅定。
隨即毫不遲疑地往西北方向飛去。
萬法峰。
小屋內。
“師兄,你才剛入化神,怎么就又要出去了?”
步蟬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只是隨著年歲和閱歷的增長,這皺眉非但沒有讓其顯得難看,反而更顯韻味。
王魃笑著輕輕擁住了步蟬,步蟬開始還有些掙扎,但在王魃有力的臂膀下,卻還是很快安分了下來。
只是眼中卻還是帶著一抹深深的心疼和淚光:
“宗門那么多人,那么多化神,你也只是個副宗主,怎么就都是你去打生打死?”
“你一個臭養雞的,都把道場給建好了,還想怎么樣?”
“方才你渡完化神劫,我聽他們說,若不是惠韞子祖師出面,那原始魔宗的韓魘子早都把你…”
說到驚險處,步蟬的眼中不由又多了幾分后怕。
忍不住又將王魃的手臂抓得更緊。
王魃意外之余,心中也不由泛起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這些年兩人感情不曾變淡,但老夫老妻久了,他也沒少被步蟬奚落,卻是已經很少見到步蟬能像今日這般真情流露。
也心知實在是因為今日的情況太過兇險,先是界外的食界者,隨后又是韓魘子,這兩樣,不管是遇上誰,稍不注意,便是身死道消,也難怪向來識大體的步蟬會這般激動。
是以他只是笑著將對方擁入懷中,也不多說什么。
“你別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步蟬貼在王魃的胸口處,幽幽道:
“我知道我也攔不住你,你就從來都沒聽過我的…我只希望你記得,萬法峰上,還有個師妹在一直等你。”
“師妹。”
王魃忍不住心生愛憐。
“別說話…”
螓首微抬,杏眼迷離,朱唇微啟。
又是一晌貪歡。
溫柔鄉即是英雄冢。
王魃自認不是英雄,所以難免更加難以抵御溫柔鄉的魅力。
干脆梳理一遍成功渡劫后的所得,也借著這個機會,珍惜和步蟬在一起的每一刻時光。
時光,于他或許沒有太多意義,可在眼下的時光里,卻又會是他一生中最為珍貴的經歷。
他時時牢記著這一點。
珠子秘境。
王魃看著另外開辟的上百座靈雞培育場以及巨象養殖場等,微微皺起了眉頭。
“看來還得再繼續擴大規模。”
太一道場如今只是最為初級的狀態,雖然吸收了幾頭食界者溢散的道意,對道場也有了不小的助益,但相比于道場所需要的,仍是差了不少。
而道場晉升的核心,仍然是道域,只不過需要的數量倒是沒那么夸張了。
畢竟道域在截取界外資源的時候,本身也會受到界膜和界外資源的雙重滋養,逐漸壯大。
當然,這是在化神階段,過了化神階段,需要的道域數量又將大幅上升,主要原因是煉虛階段的道場,所需要的道域也提升為二階,質量不夠,數量來湊,不過好在,王魃目前倒是并不害怕數量提升上去。
只需要按部就班培育下去就可以了。
“道場事了,接下來便是這些神獸們的培育方案了。”
王魃看著面前的五大神獸,以及身上血肉已經長好,唯獨氣息有些垂落的戊猿王,心中暗暗思索。
二丫又回到了火桐樹上,白虎懶洋洋地趴在附近,丁二十二纏著他,象四九巴巴望著他,等待著投喂。
唯獨三金則是孤零零呆愣在不遠處的靈雞山上,它的面前,那頭被它耍弄了很多年的靈禽傀儡,終于不堪重負,崩碎了一地的零件。
饒是它單足撐地,用兩只爪子和嘴巴并用,試圖將這些零件拼起來,卻還是無法拼成。
它求助地扭過頭,試圖向其他同伴求救,但‘嘎嘎’的聒噪聲卻只引來了二丫它們略有些嫌棄的眼神。
三金最終只能扭過頭,看著眼前的零件,幻想著要是能有一只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同伴,那該多好。
伴隨著它的念頭升起,身上的金色火焰仿佛有靈一般,悄然脫離了它的身軀,在它的面前,化作了一只三足金烏。
三金頓時眼睛一亮,撲棱著翅膀,飛上前和自己玩了起來。
王魃靜靜看著這幾只澆灌了他諸多心血的神獸。
平心而論,不管是二丫,丁二十二,三金,還是象四九,白虎,戊猿王,它們的提升速度都遠超小倉界內正常靈獸。
哪怕是杜微長老復生,其培育的速度如今也多半比不上王魃的這幾只。
不光是宗內資源對他敞開供應,也是如今的王魃遍覽風臨洲、皇極洲等地最頂尖的御獸之法,融會貫通,在這三百年間,又有海量靈獸供他隨意嘗試,不管是御獸的理論還是實際經驗,小倉界往前倒推三萬年,也未必能有一個人能達到他如今的層次。
但凡事就怕比較。
和失蹤四百多年,如今一出現便赫然已經站在六階的大福,以及那個驚鴻一現便匆匆離去,疑似‘翻明’的大鳥相比,他手底下的這些神獸們,便頓時相形見絀了。
若單從血脈說事,顯然沒有什么說服力。
畢竟大福一開始的血脈根本就不是先天神獸的血裔,在鬼紋石龍蜥中,僅僅算是第二層次。
第一層次,便是那千目冥蜥。
被王魃培育到了四階極品,之后卻很難跨過那層關隘。
而五大神獸,二丫是朱雀血脈,三金是金烏血脈,丁二十二略遜一些,算是尋常先天神獸血脈,象四九乃是先天神魔所化,也是界海之中獨一份的,白虎就更不用說了,曾經算是雜血白虎,如今血脈已經幾乎接近純血。
曾經的大福與它們相比,全然不值一提。
如今雖是青龍血脈,但那顯然已經是后來的事情了。
“界外…”
王魃心中微微思忖。
大福便是無意中去了界外,才發生了蛻變。
而那只大鳥若真是翻明,如今能有這般變化,顯然也多半是與界外有關。
想到這里,他的腦海中已經悄然掠過了一道身影。
“看來,也該是再去見一次這位了。”
王魃心念一動,帶著冰道人和戊猿王,終于走出了萬法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