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的焰光在遠處綠意盎然的叢林之中顯得如此醒目。
哪怕不需要用神識掃過,王魃都相信自己絕對不會看錯。
“火炮,這就是火炮。”
他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叢林里彌漫的硝煙,伴隨著一次次焰光的亮起,炮聲轟鳴。
在這小倉界中,卻看到了只存在于記憶里,似乎完全不相干的東西,這一刻,王魃心中的奇妙和復雜,委實難以言語。
“火炮?”
照戒有些疑惑。
王魃搖搖頭,并沒有解釋,而是一個閃爍,便已經出現在了遠處的上空。
照戒見狀也連忙跟了過去。
不過很快,從下方升揚起的微有些刺鼻的灰黃煙氣便讓他不由皺了皺眉頭,輕輕一揮,將之驅散。
隨后掃了眼下方,兩三眼便大概看出了情況。
這里顯然是一處戰場。
以海岸為界,海岸上是幾頭體型巨大、兇相畢露的圖騰獸和一眾手持標槍、大呼小叫的涂毗洲野人。
而海岸之外的海面上,卻有一支頗有些道嵊洲特點的船隊。
此刻正沿著海岸列成一字長蛇。
每艘船上都架著一門門粗大的鑄鐵圓管,在圓管旁兵士打扮的操作下,不時發出熾烈的火光,伴隨著堪比天雷子爆炸的響聲和彌漫的刺鼻煙氣。
每一聲轟鳴,便有一顆赤紅的鐵珠子慢悠悠射了出來,落在了海岸叢林里的圖騰獸們身上。
將圖騰獸的身體炸出了血坑。
只是圖騰獸恢復也快,雖然哀嚎不止,但轉眼便恢復如初,惟有氣息略有些垂落。
而野人們的反擊也十分及時,一桿桿骨質標槍‘簌簌’射向海岸外的船只,頓時有幾個手持大盾,卻防護不力的船員被直接射爆,血水濺滿了整個甲板。
看到這一幕的照戒,一時有些驚疑:
“道嵊洲也有幸存者?可怎么和涂毗洲的打起來了?”
不遠處的王魃目光掃過船只上的鑄鐵圓管,眼中露出了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真的是火炮…里面填裝的應該便是火藥。”
“這些船只上的船員也都是凡人。”
心中暗暗思索。
而下方的戰斗卻很快便結束了。
船隊一方的火力終究太過兇猛,雖然不能對這些野人和圖騰獸直接致死,卻也讓它們再無戰斗意志,不得已只能丟下了兩只氣息已經極度衰落的圖騰獸,四散而逃。
船隊上的人隨后小心翼翼地拋錨下船,一眾船員架著手腕粗的精鐵籠子,小心翼翼地將這兩頭圖騰獸抓了起來。
隨后歡喜地帶著這兩頭圖騰獸回到了船上,整個過程熟練而快速,顯然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這支船隊也毫不留戀,直接往西南方向的海域駛去。
當王魃看到這些船頭上升起的一團團白霧般的蒸汽時,盡管已經隱隱有所預料,卻還是不由得目光復雜了起來。
這一刻,他有種見證了歷史的錯覺。
“檀越,這…”
照戒飛到王魃身旁,遲疑地看向下方的這支船隊。
“先了解一下。”
王魃回過神來,沒有半點猶豫,再次將陰神之力探入到船隊中的凡人們身上。
數息之后,他睜開眼睛,并不出乎意外:
“這些人還真是道嵊洲修士的后裔,只不過應該都是些修為很低的修士。”
照戒聞言倒是并不覺得意外。
大洪水之災,三洲預感大災無有結束之時,故而聯合東渡。
那時候但凡實力強一點的,誰會留在這里?
而凡人們想要在修士都畏之如虎的洪水中茍活,也幾乎不太可能,唯有那些低階修士,若是運道好,在海上漂泊流浪,說不定能夠熬到洪水消退之時。
這支船隊中的船員,想來便是如此。
照戒隨即好奇道:
“那如今道嵊洲上可還有修士?”
王魃回憶著他從這些船員們身上知道的少許信息,微微搖頭:
“沒了,按照這些人的記憶,道嵊洲和涂毗洲一樣,靈氣斷絕,修士這個詞甚至都變成了傳說,幾乎沒多少人相信。”
“盡管道嵊洲上挖掘出了不少舊時代的法器、符箓、傀儡,但因為沒有靈氣,幾乎都沒什么用,哦,也不是,他們從道嵊洲修士遺留下來的一些筆記中,倒是找到了火藥的初步配比和諸多機械方面的研究,也算是承了遺澤。”
這也算是解了他看到火炮時,心中產生的疑惑。
前世的火藥據說便是道士煉丹時的產物,道嵊洲修士研究出了這個,被后代發揚光大,倒也實屬正常。
而且道嵊洲修士本便精擅諸多靈械傀儡、機巧之法,沒了靈氣之后,后代們繼承并轉變鉆研的方向,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
“末法時代,這就是末法時代啊。”
盡管沒聽明白王魃口中的什么火藥、機械,但照戒的眼中還是浮起了一絲復雜和感慨。
道嵊洲和涂毗洲都是如此,想來西陀洲多半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王魃則并沒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皺著眉頭,再一次仔細地感受著周圍的細微變化,聯想起道嵊洲和涂毗洲的情況,目光掃過下方船只噴出的蒸汽以及火炮,他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天地規則!”
“這兩洲的天地規則,和其他洲有所區別。”
“難道便是因為靈氣消失的緣故?”
“還是說,靈氣消失,也是這規則變化的結果?”
從靠近涂毗洲時,他便已經覺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對。
直到此刻,看到蒸汽和火炮,他才終于明白了過來。
當然,他也說不上到底是哪些規則出現了變化。
但他很清楚,小倉界無數萬年的發展,蒸汽和火炮這種并不復雜的東西按說早就該被人研究出來。
畢竟凡人雖不能修行,可并非無智。
之所以一直沒有出現,除去修士自身的傲慢,無人重視之外。
更大的可能是因為這些東西在靈氣環境下效果受到了限制。
而到了道嵊洲和涂毗洲這種靈氣斷絕的環境中,這些東西失去限制,威能也便凸顯了出來。
盡管沒有驗證,但靈覺告訴他,這個猜測多半八九不離十。
這么算的話,道嵊洲和涂毗洲,似乎更像是一個適合凡人們生存的秘境。
“可是…為何會有這樣的變化?”
王魃心中又不由得升起了這個疑問。
“那咱們還過去么?”
照戒看了看西北的方向,忍不住問道。
王魃稍稍沉吟,便開口道:
“去走一趟吧。”
雖然從船員的記憶中已經知道了一些信息,但他還是想親眼看看道嵊洲這四百多年的變化,也更好奇在靈氣斷絕的情況下,這些修士們的后裔又會走出什么樣的道路。
兩人既然做出了決定,也不再耽擱,直接越過了下方的船隊,朝著西南方向迅速飛去。
風臨洲距離涂毗洲遠甚,但道嵊洲和涂毗洲之間的距離卻要小得多。
兩人都是化神修士,即便沒有全力以赴,但也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便看到了道嵊洲的所在。
而隨著距離道嵊洲越來越近,海面上的船只數量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飛得極高,即便沒有刻意隱藏身形,下方也無人能看到他們。
很快,兩人便看到了曲折嶙峋的海岸上建造的一座座海港,富有道嵊洲特色的黑磚石港口,頗有異域風情。
只是王魃和照戒卻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越過這片海岸,縱目望去。
卻并沒有看到一座完整的洲陸,只有一座座被溝壑縱橫的江河湖海包圍著的、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島嶼。
這些島嶼,大的幅員萬里,小的僅夠一座府邸。
一艘艘船只,便在這些島嶼中間橫穿飛馳。
蒸汽升騰,熱鬧非凡。
從遠處堆疊而來的巨浪,到了這些島嶼前,卻悄然平息。
“這里的海水看樣子并沒有完全退下,應該是此洲地勢較低的緣故。”
王魃掃了一眼各座島嶼上插著的一桿桿顏色、花紋各不相同的旗幟,出聲道。
他之前只顧著了解道嵊洲的歷史,卻并未注意到環境的變化。
如今看來,如今的道嵊洲倒是和昔日被海水浸沒了大部分的中勝洲有些相似。
照戒也一一掃過這些島嶼,耳朵微動,很快便捕捉到了下方凡人們交談的話語,隨后若有所思道:
“這里倒是與我西陀洲的佛國相似,每一個島嶼便是一個國度…”
王魃的目光卻忍不住落在了附近一座最大的島嶼上。
附近洶涌的波浪到了岸邊,無聲安寧了下來。
他看到了港口和碼頭,看到了燃燒著煤炭,排放出濃煙的蒸汽船,和正在用滑輪與繩索吊運船只貨物的碼頭工人。
看到了模樣與記憶略有不同,但功能卻相似的火車、車站、熄滅的煤油路燈、商店…
王魃怔怔看著這些陌生中帶著熟悉的場景。
靈氣消失了,這個地方也不再有修士。
但屬于‘凡人’的時代,卻似乎早已在小倉界的這處角落里,悄然到來。
目光微移,視線放遠。
當他無意中看到佇立在這座島嶼城市最中央的一尊雕塑時,卻不由得驀然怔住:
“這是…”
那是一座石質胎盤雕像。
每一道細紋、每一個褶子,每一根伸出的臍帶,都似乎是匠人趴在原身上琢磨了無數遍才畫出來的。
逼真無比,也傳神無比。
似乎帶著一股神性。
每一個走過的路人,都會自然而然地對這神像恭敬地行禮。
隨后一團微小的、不易察覺的香火之力,便悄然涌入到了這胎盤之中。
俯瞰著這尊胎盤神像,王魃沉默了一會,終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氣:
“母神…原來祂的香火來源,是在這里!”
抬眼望去,不止是這一座島嶼,入眼的所有島嶼上,都有著這么一座胎盤神像。
就仿佛是一座座定海神針,沉默地鎮守著一座座島嶼,撫平了來自深海的巨浪。
他一直在疑惑萬神國香火的來源,曾經他以為是在鏡緣洲,可上一次前往萬神國時,他特意觀察了一遍,并未發現有多少凡人。
所以他便以為會是藏在某處秘境之中。
然而直到這一刻,在這道嵊洲看到了母神的神像之后,他才終于恍然大悟。
萬神國的觸手,竟不知何時已經悄然伸到了道嵊洲。
關鍵是,連他這個陰神,同樣被瞞著。
照戒也同樣看到了這神像,他雖不認識,卻也察覺到了香火的匯聚,驚疑地看向王魃:
“檀越,這莫非是邪神…”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王魃卻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低聲道:
“咱們先走吧。”
“先走?不看看這邪神…”
看到王魃鎮定的目光,照戒語氣一滯,雖然不明白對方的用意,但還是點點頭:
“看來檀越已經有打算了。”
王魃點點頭,深深看了眼毫無所覺的胎盤神像,眼中閃過了一絲難明的意味。
“驅虎吞狼…金蟬脫殼?”
“真是打得好主意啊。”
一邊安排‘陰神’慫恿萬象宗擋住真武者,一邊做出了決死的姿態。
然而實際上卻早已將重心轉移到了道嵊洲。
到時候即便萬神國被真武屠滅,可只要香火不絕,母神便能很快在道嵊洲東山再起。
而萬象宗的入場卻會牽扯住真武的所有注意力,為萬神國的復蘇爭取時間。
坐山觀虎斗,直至合適的時候再次下場…
這就是母神的計劃。
一個讓王魃之前都沒有想到的計劃。
只是母神或許唯獨沒有想到,‘陰神’并不是陰神…
“誰都不能小覷啊。”
王魃心中默默給自己提了個醒。
注視著下方,一塊朱鳥令牌無聲無息地從他的袖中滑落了出去。
令牌悄然墜入島嶼旁的水中,沒有驚起任何的波瀾。
他又再度將目光投落在這一座座已經逐漸隱約可見雛形的海岸城市。
靜靜地一點點掃過其中生活著的人們。
看著他們的喜怒哀樂,看著海浪拍打,卻仿佛被無形力量庇護著的島嶼,眼神不覺又復雜了幾分。
“邪神…若是真的能公正無私…也未嘗不可…”
他微微出神,恍惚間,像是想到了什么。
“檀越…”
照戒小心地出聲。
王魃回過神來,點點頭:
“咱們走吧。”
說罷,他當先朝著北邊飛去。
遠處,隱隱有一道淡淡的金光,似乎在迎接著他們的到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