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丹砂主動開口,小心翼翼的說道:“那個…你懂的好多啊,而且看你之前做判斷,你莫非…是個聰明人?”
“什么叫莫非,我看起來很笨嗎?”高見敲了敲丹砂的腦殼。
在心中,一人一龍正在交流。
在外人眼里,高見就像是在發呆一樣。
而在二者的眼里,他們則處于心神之中的‘幻境’之中,類似于人正在幻想,只不過幻想的另一端會有人回應你。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丹砂斟酌了一下語言,然后說道:“我就是覺得,既然你是聰明人,那你為什么這么輕信外人?你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殺嗎?”
“是啊,我正在被追殺啊,所以我這不是一路上都在掩蓋自己的行蹤嗎?做了偽裝,掩蓋了痕跡,不留下腳步,不住店,不在一個地方多做停留,還隱藏了身份,名字也沒告訴別人,而且還在盡可能和更多人交流,糾纏自己的因果,讓占卜我變得更加困難。”高見在心里掰著指頭算自己一路上做了什么東西。
這么一看,其實他還是挺小心的呀。
“可是,你不擔心嗎?周圍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敵人啊,神朝世家的手段很難說的。”丹砂的語氣有些擔憂。
“啊?”高見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不是,人家又沒惹我,干嘛懷疑別人?”
“對對對,就是這個,你怎么能不懷疑他們的?你就不怕他們突然跳出來,把你抓回去嗎?或者更狠一點,直接偷襲把你殺了!”丹砂馬上質疑道。
“那他們跳出來了嗎?”高見反問。
“還沒有…但他們肯定是有所打算的,必須得提前做好準備。”丹砂馬上雙手握著拳頭說道,給自己壯聲勢。
“是啊,我的準備不是都做好了嗎?買了藥,進了車隊,還有什么要準備的?比如說猜忌其他人?他們露出什么要害我的痕跡了嗎?”高見反問。
這就是當初他對思夢娘,對白平,乃至于對滄州那些鬼魂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正如同當初所說。
高見從不會以惡意去揣測別人,也不會拿這種揣測來壓力自己。
什么“他是不是可能害我啊?我得小心點!”之類的念頭,高見從來沒出現過。
他一般是等對方真的動手了,再去砍他。
“等他們露出來了,那就來不及了,未雨綢繆。”丹砂煞有介事的說道。
“哈哈,驚弓之鳥啊,你雖然看起來很強,不過確實還是個小孩子呀。”高見的眼神突然變得溫和了起來。
這幾天其實他也在觀察這條名叫丹砂的真龍。
對方的胎光真靈能看見高見的心思,高見自然也能看見對方的心思,雙方都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這幾天時間,盡管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過,卻一直都在進行高強度的互相對視。
只不過,觀察心湖還需要仔細專注凝神,所以高見也只是閑暇時間看看而已,和丹砂全天候一直盯著不太一樣。
這種互相視奸并不是交流,甚至可以說和交流有本質區別,因為雙方都只是單方面的觀察對方的心理活動而已,其實并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表達什么。
畢竟心理活動這種東西,其實和真正想要表達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有些人滿腦子都是花花腸子,看人一眼連以后小孩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可真正交流的時候,說不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等到了行動的時候,腦子更是會直接一片空白。
這是常事。
所以互相觀察心湖這種事只能當做‘了解’的途徑,而無法真正代替交流。
在這個過程中,高見可以看見,這條龍其實升起了不少壞心思,比如拋棄自己啊,比如偷偷跑路啊,比如指揮高見把一路上她覺得有威脅的人都砍了啊之類的。
其他的念頭,大多都是:“他這也知道?!”“他怎么不怕?”“他怎么連這都在好奇?”“他這怎么發現的?”
這種。
說實話。
有點可愛。
真的就是那種小孩子的感覺。
對方所有的驚訝和疑惑,在高見看來,其實都是四個字。
驚弓之鳥。
被背刺,偷襲,然后鎮壓,所以現在有點一驚一乍的,很沒有安全感。
真令人驚訝,明明真龍天生就強大,但她的心,卻格外的弱小。
高見覺得自己的心態都比她強。
明明擁有著只靠一條殘魂都能絞殺五境老龜的可怕實力,卻害怕一些一境都不到的凡人會對自己不利。
而且這種害怕是認真的,她甚至可能會被對方嚇到,實際上…她已經被高見嚇到了。
真是有意思的小姑娘。
“好了。”高見的心神在心湖之中,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我說會把你帶回東海的,路上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怕什么?你怕半天,還能出來教我做事不成?”
丹砂沒有撥開高見的手,也沒有躲開,只是用疑惑的表情看著他:“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不怕?”
高見很想回答道“不怕,就是不怕!”。
不過他忍住了。
而是認真的說道:“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已經盡了人事了,你應該也知道吧?該做的事情我一件也沒少做,該注意的事情,我一件也沒有放過。”
“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經完成了,如果再有別的意外發生,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那我為什么要害怕呢?因為怕左家?還是怕白山江龍宮?”
丹砂昂起頭,沒有管高見按在自己腦門上的手,而是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問道:“你不怕未來嗎?未來可能的風險,隨時隨地可能襲來的危機,睡覺都睡不安穩的日子,因為你知道,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盯著你的命,就算你什么事情都做到了,可你還是很無力,始終處于不安定的狀態里,就算這樣,你也不害怕嗎?”
不安定的漩渦,動蕩的未來,隨時可能朝不保夕的生活,每時每刻都有人想要殺你。
身處這種環境的人,會時常憤怒,因為他們心中懷揣著恐懼,所以他們像個刺猬一樣,以憤怒來偽裝自己,他們以為自己沉在黑暗的大海里,隨時隨地都有瘋狂的風浪打過來,讓他們死無葬身,而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在大海之中的沉浮,充滿了空虛,疲憊,衰竭,嘴里發苦,使人衰弱,讓人開始感到昏眩。
人在絕望的情況下,會想要做點什么。
可他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惶恐和憤怒便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所以高見笑了笑,突然把手插到了丹砂的腋下,把她舉了起來。
“喂!你在做什么!?”丹砂有些驚慌失措。
“害怕我嗎?”高見問道。
“不…不怕。”丹砂的聲音有點抖,怯怯的說道,還把剛剛昂起來的頭給低下去了。
“你怕我,但我不怕你,明明你應該比我強得多,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高見問道。
“不知道…不對,我不怕你!”丹砂馬上強調。
高見把丹砂放下來,沒有管對方的回答,而是笑著說道:“因為他們不如我,你也不如我,那我為什么要怕?”
“大言不慚,區區一個二境…我剛出生就比你厲害了,你連我的蛋殼都打不過。”丹砂癟嘴。
“打不過歸打不過,那他們為什么還要追殺我?”高見問道。
“因為你不死,他們害怕。”丹砂回答道,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高見掌握了那個秘密,所以左家和白山江的蛟龍們現在的心情估計很不美妙。
“那不就得了,你看,怕的是他們。”高見笑道。
這個答案一下讓丹砂愣住了。
她剩下的話都被憋了回去。
這個答案合適嗎?不合適,丹砂覺得完全不能說服自己。
但這個答案合理嗎?很合理!丹砂甚至找不到反駁的說辭。
毫無疑問,不管怎么看,現在兩邊盡管實力極度不對稱,可害怕卻是對面,而不是高見。
“再看看你,丹砂是吧?你不也很怕我嗎?”高見把丹砂放下:“所以你看,你們都比我強,卻都怕我,這說明什么?”
“哈哈,你自己慢慢想吧,外邊兒打起來了,我先撤了。”高見說著,就消失在了這里。
他把自己的注意力抽離出來了。
外面打起來了,有妖獸襲擊了車隊。
“萬碩之鼎,不可滿以盂水。一鈞之鐘,不可容于泉流。十圍之木,不可蓋以茅茨,榛棘之柱,不可負于廣廈,所貴勇者,為其行義也。”丹砂輕聲說道。
這個人族,好像可以稱之為‘勇’。
她聽說過,勇者無懼。
所以他才不怕嗎?是這樣嗎?
爭飲食,無廉恥,不知是非,不辟死傷,不畏眾強,恈恈然唯利飲食之見,是狗彘之勇。
為事利,爭貨財,無辭讓,果敢而振,猛貪而戾,恈恈然唯利之見,是賈盜之勇。
輕死而暴,猖狂猛進,只為一腔血勇,意氣上頭而不惜生死,是小人之勇。
義之所在,不傾于權,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是君子之勇也。
“勇者不避難——嗎…”丹砂陷入了沉思。
那他到底是哪種勇者呢?
她不太清楚,也想不太明白,可能是爽靈已經被燒掉的原因,現在的她是有點笨。
不過,好像不是那么怕高見了。
看看他要做什么吧,外面好像打起來了。
她停止觀察高見的心湖,轉而開始體會高見的五感,以高見的視角開始搜查周圍。
然后她就看見了一地的尸體。
“好快!?”
她才思考了幾秒鐘而已,怎么就全死了?
仔細一看,四周全都是狼妖,應該是一整個狼群,其中二境的不在少數,應該是當地非常非常強大的妖族勢力,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有膽子襲擊這種車隊。
但他們肯定沒料到,這個車隊里面的猛人太多了。
出手迅猛,氣血充沛,刀法凌厲。
就在剛才…
狼群襲來之際,一頭狼王呼嘯而出。
狼王一身氣血噴薄而出,看起來大概是二境之中的佼佼者,手下還有幾十條狼妖,最次都是一境,二境的也有七八條。
這個級別的狼群,怪不得有膽子來襲擊。
然后,在車隊這邊,領頭的那位三境出手了。
那不是武者,而是一位煉師?機關師?
高見不太確定,但對方祭出了一件非常復雜的武器,不是常規的刀槍劍戟之類的,而是類似是一面圓盤,上面密密麻麻的排布著一大堆機關零件和陣法。
這玩意兒匯聚能量,一炮就轟死了狼王。
下面的其他狼妖,也被高見跳下車去,兩三下砍死十幾只,其他的則轉身落荒而逃。
一群極度危險,駭人聽聞,說不定已經在此處掠食了許多試圖穿越這個無人區的強大狼群,就這么死掉了。
一點風浪都沒有。
“真是厲害啊,少俠,好漂亮的刀法!”這時候,之前那個黃皮麻子的女人揮了揮手:“上來吧,我們繼續出發,你看,我就說,咱們這個車隊,萬無一失吧?”
高見笑著點了點頭,認可了對方的說法。
一位三境,一堆二境,確實萬無一失。
不過上樓的時候,高見看了一眼旁邊沒有出手的宋大。
宋大對他微微頜首,表情一如既往的溫和,看不出在臺上作為劊子手的姿態。
剛剛的戰斗,他并非沒有出手。
高見察覺到了,剛剛有一股非常恐怖的氣勢襲來,壓迫向周圍,不過似乎是專門針對狼群的,所以沒有影響到高見。
但高見還是察覺到了。
他之所以能夠輕松斬殺群狼,是因為這些狼群,全都腿軟了。
腿軟之后,一身實力十分去掉五分,只想著逃,根本沒有和高見拼命的意思,所以高見殺起來才毫不費力。
這一切,都是來源于宋大。
高見估計了一下,對方那種氣勢,如果施加在自己身上,那自己十成力道,還能剩下幾分呢?
這人…到底殺了多少人啊?
怎么會積累這么恐怖的煞氣在身上?
想著這些,高見又打量了一下機關獸身上的其他人。
那位三境不談,似乎大家都有點絕活在身上。
這下看起來,是真萬無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