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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天’何在?

  一只蛇妖,還有諸多人族武者,看著高見。

  高見也看著他們。

  雙方大眼瞪小眼,而高見甚至彎下腰,把巫覡的那顆夜明珠撿了起來,掛在了自己腰帶上。

  這樣就看得清路了。

  高見翻身上馬,走龍往前跑了起來。

  就這么穿過了蛇妖,穿過了人群,朝著亂葬崗的方向走去了。

  蛇妖和諸多武者,沒有動彈。

  不敢出手,沒有那個勇氣出手。

  只能看著對方的背影在黑夜里慢慢模糊,最終消失在拐角處。

  這些人,在目睹了那一剎之后,根本就生不起對抗的意識來。

  如果高見因為幸運而在戰斗中擊敗了虎妖,蛇妖或許會感覺到無奈與不甘并嘗試再次挑戰。

  如果憑借什么天賦神通而獲勝,那么他或許會羨慕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并且逃跑。

  如果高見是因為虎妖自己的失誤而獲得了勝利,他們則會懊惱為什么剛才沒有正常發揮,并馬上開始反擊。

  但是…

  高見沒有展現出神通,沒有展現出幸運,虎妖也沒有任何的失誤。

  而他的修為也只是普通的一境,法力和精氣也沒有任何的特異之處,說明對方的功法不是什么特殊的神秘功法。

  普普通通的一境,擊敗虎妖的,是精湛的刀法,妙至毫巔的神通,加上幾乎完美的戰斗意識和臨場反應。

  他鉆研了戰斗的每一處細節,從而完全地碾壓了虎妖。

  旁觀者甚至不會有任何負面情緒產生,只會如見到藝術品般感到激動或者茫然。

  那些茫然的,如果想通了,就會贊嘆那流暢的身手與出色的意識,在一眨眼間就找到了最佳的策略。

  如此一來,敵人就會知道自己的對手不可戰勝,并且擊敗他們的,是他們不曾付出的堅持與汗水。

  要多少次的廝殺,才能鍛煉出這種程度的戰斗本能呢?

  所以,提不起反抗的心思,只能目睹對方往前去。

  高見騎著馬,輕而易舉的來到了亂葬崗的地方。

  這次路上沒有人阻攔他了。

  來到了孽嬰所在的亂葬崗。

  周圍貼著一些符箓,擺著一些神像,還用黃紙封鎖了現場。

  這是巫覡們所做的封鎖,而且沒有道士之類的影子,看起來在滄州,道士都在山上,還沒有深入世俗。

  或者說…在巫覡們的把持下,道士很難深入世俗?

  而在亂葬崗的旁邊,那位名叫‘非想’的天人眾,已經站在了旁邊,似乎等候多時了。

  他那一身藍皮膚,實在是很難忽視。

  “高見先生,這一路走來不輕松吧?要歇一會嗎?”非想走上前,說道。

  雨水依然在嘩啦啦的落下,澆的人渾身冰涼。

  高見搖了搖頭:“不要浪費時間了,快點吧,你說以鬼子母神來安撫孽嬰,要怎么做?”

  “我做法降神,讓你身上憑依鬼子母神的神力,如此一來,你便是鬼子母神的人間化身,以鬼子母神的神力,度化那只孽嬰。”非想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這么簡單?”高見挑眉。

  “簡單嗎?以凡人之身承載神力,我做不到,滄州也沒人能做到,鬼子母神是煞神和善神二合一,有兩面相,一面是護嬰,一面是食子,貿然承載兩面相,輕則撕裂神魂,重則魂分兩重,互相爭奪身軀,很是危險,高見先生還要嘗試嗎?”

  “有機會嗎?”高見問道。

  “有,高見先生有慈悲心,但也有殺戮心,心境暗合鬼母子神的神力特性,不會一開始就被撕裂,所以我才會提出這個提議。”非想如此解釋道。

  “那最后一個問題,天神們…不是都消失了嗎?鬼子母神又是哪兒來的?人神還是妖神?”高見盯著非想說道。

  “鬼子母神只是為了方便你們理解的稱呼而已,實際上,鬼子母神并不是神,而是天人眾信奉的二十諸天之一,其中有大梵天,功德天,韋馱天,摩利支天等等,鬼子母神在其中為第十五天,可以稱之為鬼子母天。”非想答道。

  “我們被稱之為‘天人眾’,實際上,名字就來源于這‘二十諸天’,諸天并非神祇,是自身覺悟而來,不是神祇信仰,也不是你們所理解的‘天神’。”

  聽見非想這么說,高見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那來吧。”

  “先生不問問成功率嗎?如果失敗了,可是要神魂撕裂的。”非想有些驚訝于高見的干脆。

  “問了我就不做了嗎?”高見翻了個白眼,走向前去。

  非想啞然失笑,然后行了個佛禮:“先生坦蕩,非想欽佩,切記,鬼子母神有暴惡母,愛子母兩面相,融其神力的過程中,不可失了殺意,卻也不能沒了慈悲,一體兩面,一心兩相,如此才能融合神力。”

  語罷,非想讓高見站上前來,他已經在地上設置了一個圓盤。

  圓盤之上,神韻濃郁,似乎是在指向某位強大的存在。

  高見沒有去參悟這個神韻,他怕死。

  昔日,他通過銅錢上的神韻,直接勾連到了李騶方李尚書那里,還好人家脾氣好,但這鬼子母神,聽起來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還是讓非想來吧。

  高見走上去。

  非想則說道:“高見先生,脫下上衣。”

  “這么麻煩?”高見于是拉開衣服,露出精壯的上身。

  練武之后,高見明顯壯實了許多,身體勻稱,但威武雄壯,肌肉如同鐵打,骨骼仿佛鋼鑄,一身血氣在血管和肌肉之中游走,再加上他剛剛戰斗了兩場,身體早已熱了起來,肌肉充血,氣血如同熊熊烈焰,哪怕是在寒冷的雨夜,也能感受到一陣熱氣逼人,陽氣充沛,站在他周圍就好像站在火爐旁邊似的。

  就這一身氣血,尋常陰鬼就近不得身。

  非想則上前去,拿出一根畫筆,在高見的背后開始繪畫。

  “高見先生,不要動,我將鬼子母神的畫像繪于你的背后,如此就能將神力引入你的身軀之中。”

  “不會被雨水沖掉嗎?”高見問道。

  “我用的是朱砂,紫鉚,百花霜,金粉,再加上菩提根脂,以鯨龍膠調和,遇水不溶,見火不化,千年不褪色,這些雨沖不掉的。”非想開始在高見的后背上繪畫。

  他用的畫筆很細,在高見身上描繪之后,這些顏料似乎開始吸收高見的精氣,并且逐漸發光,在高見的身上顯現出了一副瑰麗的畫卷。

  隨著畫卷的逐漸鋪開,光芒也愈發絢爛起來。

  “那我豈不是這輩子都得頂著這幅畫了?”高見問道。

  “當然不會,雖然不怕水,不過用烈酒一沖就掉,我已經帶好了酒。”非想如此回答。

  就在他們聊天的同時。

  卻見不遠處,一個披著蓑衣,打著傘的人走了過來。

  對方自己提著燈,不過卻不是什么騷包的夜明珠了,就是普通的琉璃燈籠,有傘和琉璃擋著,不會進風。

  走到跟前來,燈光露出了那張高見很熟悉的臉。

  一個同樣熟悉的聲音傳來:“唉,高校尉,你明明和我說好的,怎么今天就變卦了?我聽說,你這樣的人都是一諾千金,雖死無悔,你怎么就說話不算話呢?”

  來者,正是左百倉。

  滄州外城的主祭,三境巫覡,百匯,玉枕,泥丸三竅全開,只差一步就能闖過神關,煉成神意,能夠修行神通。

  左百倉提著燈籠走到了高見前方十尺,似乎是在等待高見的回答。

高見則保持著上身不動,任由非想在自己的后背上刻畫  “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話了?不應該正好相反嗎?我答應了這些陰鬼,說要幫他們,所以我來了。我答應了左家不和左家起沖突,我也做到了,倒是左主祭,你們為什么要攔我呢?”高見反問道。

  “高校尉怎么還倒打一耙?誰都能看出來你是在收服陰鬼,而你想收服陰鬼,之后要做什么,還用想嗎?左家已經給你讓了一步,你殺亂葬崗的那些陰鬼仇人的時候,其中不乏地方小神,我們都讓給你了,沒有追究。”

  “而你,只要在今天退一步,明天再來,這就是你退的那一步,大家都各退一步,之后就相安無事了,你有了根基,左家有了寬心,大家都好過。”

  “為什么呢?為什么,你偏偏要今晚來?”左百倉看著高見,語氣逐漸嚴厲起來。

  是啊,高見只要不在今晚來,那就是對外面釋放了一個信號,那就是…他其實不愿意為這些陰鬼拼命。

  不管是陰鬼,還是左家,都可以得到這個信號,誰都能看出來,高見退了,就算他明天再來,那也是事后的事情了。

  陰鬼們或許不會怪他,但恐怕不會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和高見一起做某些事情了。

  于是,高見有了根基,左家也能放寬心,之后,大家就真的相安無事了,高見說不定還會得到左家的酒席吃呢。

  可是…

  高見今晚來了。

  他今晚來這里拼命,就是在告訴那些陰鬼,他要那些陰鬼在以后,幫高見拼命!

  這左家和白江山水族,可就坐不住了。

  但高見沒有回答左百倉的問題,他只是看了一眼周圍的雨,說道:“艮下為山,坎上為水,山云為雨,及未當雨而雨,常寒之罰也,這場雨的下法是亡法,夏殺五谷,冬殺麥,下則殺人,茲謂不仁,是天罰的路數,左家有什么資格代天行罰?”

  左百倉的瞳孔里露出了些許的驚訝。

  本來他覺得高見能認識很多食材,已經算見多識廣,沒想到對方連這個都知道。

  一般祈雨,凡人只知雨來,卻不知雨其實還有各種各樣的分類。

  祭祀以應雩龍,為雷雨,秋夏之雨,與雷俱也,從春秋之術,則大雩龍,為怒天,此雷雨之難。

  祭祀暴雨謂之凍,小雨謂之霡霂,久雨謂之淫,霪雨謂之霖。

  仲春之月,祭祀而出始雨水,是春雨,萬民以喜,謂之醴泉,貴如油。

  雨水不時,行秋令,則暴雨總至,行冬令,則雨潦為敗雨。

  各種各樣的雨,下下來是有不同的效果的,這也是祈雨之術的神妙所在,這可是一門大學問,不精通祭祀儀軌,是很難分清楚這些的。

  雨不只是水從天上落下來而已,雨是天象,代表了上天的意志,代表了自然規律的顯化和對這片天地的掌控。

  而今晚的雨,是一場類似于‘天罰’的雨,是常寒之罰,下則殺人。

  自然雨水早已消失的今日,落下來的雨不再是天意的感應,而是人為的操縱,左家今晚下這場雨,是為了以亡雨鎮壓陰鬼,壓制高見,是以天罰來壓制高見這條路。

  沒想到高見的見識居然如此廣博,認出了雨的由來,并且還質問了左百倉。

  左家,憑什么代天行罰?

  但這個問題,卻讓左百倉笑出了聲:“嗤…哈,哈哈哈哈!”

  他發出了爽朗的笑聲,然后問道:“天?高校尉,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現在哪兒還有‘天’啊?”

  “我左家世代為巫,到現在也有祭天之術,怎么,要不要我帶你去祭壇,你親自去祭祀一下,幫我問問,天,在什么地方?!!”他抬高了音量,一手指著天空,大聲喝道!

  天在什么地方?

  或許作為巫覡的左家,才最想知道答案。

  為什么天神不見了?

  他們去哪兒了?

  既然天神們不見了…那巫覡們,只能靠人神和妖神了。

  高見看著左百倉,雖然對方沒有回答,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既然天都不在了。

  那左家作為曾經侍奉天神的巫覡,代天,又有什么問題?

  巫覡不再是神的附庸,而是神的主人,他們掌握著祭祀,可以敕封神靈,可以主導香火,可以操縱天候。

  他們做著和以前的‘天’一樣的事情。

  如今的滄州,神只不過是巫手中的玩物,可以任意驅使,任意冊封,任意廢黜。

  這就是左家,這就是巫覡!

  高見嘆了口氣:“所以,左主祭,你還站在原地做什么呢?不動手嗎?”

  “動手做什么?我還等著你去解決那頭三境孽嬰呢,那東西我也覺得棘手,一直處理不了,既然高校尉有心,不如就去試試。”左百倉伸手,微笑著請高見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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