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苦大力們歡快的很。
當那一個個工頭被拳打腳踢的時候,他們最開始是笑,是出氣,是怒吼。
但打著打著,就有人哭了出來。
有了第一個哭,就有第二個。
很快,大家都憋不住了,一個個能扛起幾百斤的漢子,此刻連打人都沒力氣了,在地上哭的抱成一團,悲戚的聲音不絕于耳,互相傾訴,又像是互相安慰。
高見不知道他們身上發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一定很苦。
高見在旁邊站著看著他們拳打腳踢,打完又哭又笑,一群人,活像是一群瘋子。
不過他并不為這些工頭感到可憐,因為他知道,其實這些工頭,大部分都有修為在身上,苦大力們其實打不過他們。
高見在這里鎮著,他們才不敢還手而已。
那些苦大力哭過之后,紛紛對著高見下拜,不再稱東家,而是稱恩公。
恩如海深。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個人出來做這些。
看著他們,高見對他們說道:“都起來!”
話音剛落,苦大力們都紛紛站起來。
高見走向前,看著眼前哭作一團,勉強振作起來的苦大力們,大聲說道:“以后,不必怕他們!”
“我教你們一門修行法!”
這話一出,旁邊的水蒼蒼都愣住了。
高見…是真想搞點事情出來啊?
不過或許是好事。
水蒼蒼也覺得,這些人過的也忒慘了,往日里他并不怎么見過這些人,所以沒什么感覺,但這突然一見,心中也還是有些惻隱之心。
不過…高見的修行法是哪兒來的?
修行法哪兒來的?
當然是高見自己寫的。
這些天,其實他一點都不比水蒼蒼要輕松。
高見深知,想讓自己能站穩腳跟,而且還要有余力幫其他人,那么就要有一批自己的鐵桿支持者。
這些苦大力,就是最好的人選。
高見并不準備經營自己的勢力,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真讓他經營勢力,光是賬目和記人名就能讓他焦頭爛額。
但李俊可以。
李俊本來也帶著這些纖夫在做事,只要教他們修行法,讓李俊帶著他們。
然后,高見就可以借助他們的力量,自己去闖一闖龍潭虎穴了。
因此,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思維,還有玄化通門大道歌這個‘百科全書’的特性,再加上銹刀澄澈心湖的能力,在閑暇時期,心無旁騖的寫一門能夠修行到一境的功法。
更高境界的功法,高見也沒那本事,畢竟他自己也只是通過玄化通門大道歌的第二層,了解到了二境的功法具體應該是什么樣子而已。
但不管怎么說,這門功法,確實可以修行到一境,而且不挑天資,天賦只和修行速度有關。
可惜高見無法凝聚神意,不然的話,他其實想把玄化通門大道歌傳出去的。
但這門功法太過高深,不通過神意,根本無法領悟,高見只能自己領悟,卻說不出口,無法教會別人。
不過縱然如此,高見還是用這門功法帶來的廣博知識,創造了一門香火法,還有眼前的這一門煉體法。
都是一境的,但都能夠幫助高見打破現狀。
隨著高見說出‘修行法’三個字,苦大力們的表情都變了。
所有的情緒,先前的哭泣也好,歡呼也好,怒吼也好,都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先出氣,出完氣,我教你們練功。”高見如此說道。
苦大力們沒有喧嘩,他們只是面面相覷。
真的嗎?
東家要教他們練功?
假的吧?
一門功法,是可以傳家的,是千秋萬代,代代不絕的手藝。
誰家的練法不是藏著自己用的?想學一個法門,那得多難?
這么說吧,哪怕只是學一門木匠手藝,也要給師父當牛做馬十幾年,任由師父打罵,給師父端屎端尿,還要很多年才能學到木匠手藝。
就這,還有很多人求都求不來!
你想當牛做馬,還沒那機會呢,得師父瞧得上你,你得有點家世和關系才行。
因為…十幾年當牛做馬出來,你也就成了新的師父了。
木匠手藝如此,那么一門修行法該有多珍貴呢?
反正這些苦大力,突然覺得這世界有點不真實。
看著他們的表情,高見笑了笑:“你們,信不過我不成?”
這話一說,苦大力們猛然驚醒!
眼前的男人,何曾對他們說過假話?
就連這么多工頭,他都把人壓了過來!
此人,怕是天下第一值得信賴之人!是值得性命相托的。
于是,苦大力們集體跪下。
這次不是那種快速的磕頭,而是非常鄭重的下拜。
“東家!”
“恩公!”
他們雜七雜八的說道,甚至稱呼都沒有統一。
也沒有后面的說辭,因為他們想不出來,也不知道什么叫為之赴死之類的花花辭藻。
但他們知道,以后東家說話,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會去趟。
高見點了點頭,然后大聲喊道:“都站起來,氣還沒出完呢,總不能只有你們出氣吧?把人給我牽去其他碼頭,一千多個呢!”
“噢!!”苦大力們起身,牽著工頭們走了。
而水蒼蒼,則走到了高見的身邊,對他說道:“高校尉,你還真要做這事兒啊…”
“水公子,你不也在幫忙嗎?說實話,我還以為你會拒絕呢,沒想到你這么配合。”高見笑笑。
水蒼蒼一臉正色:“我不介意幫一幫他們,只是有些事情還是別碰到底線的好。”
傳統意義上的‘伸出援手’,伸手幫一把這些苦大力,不算什么事,讓他們修行,甚至幫他們顛覆那些小門小派也無所謂。
但事情是有界限的。
高見點了點頭。
大家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言外之意。
水蒼蒼或許沒來過外城,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下,這幫人有膽子來找你麻煩,不可能只是自己私自來的,要我說啊,這幫人,其實都是餌。”水蒼蒼提醒道。
“餌?噢,你是說,有人料定了我會打死他們?”高見反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既然來了,肯定還有后招,現在出了氣,之后可要想好怎么接招,啊嗚嗚啊啊——困了,我回去睡覺,我都十五天沒睡了…真是,全都是高校尉的功勞啊。”水蒼蒼打了個哈欠,又返回了客棧之中。
五天之后。
有消息傳開了,滄州外城,進行了一次令人驚駭的大暴行。
許多‘文雅人’聲稱這是一次沒有仁心,失去了人性的可怕獸行。
他們說:“粗鄙野人,平日隨畜薦居,果然有禽獸行,虎狼心,不知順逆,一味恃強,竟將好幾百人栓成一列,拳腳毆打,游街示眾上千碼頭有余,真是不忍直視!”
“尤其是那個高見,狼心狗肺,策反那些力工,讓他們反殺舊主,給他交投名狀,聽說此人還殺絕了外城百神,最近不下雨都是因為他,嘖嘖嘖…手段狠辣,真是讓人齒冷。”
一時間,外城掀起了諸多輿論風浪。
很多人都看見,原本衣冠楚楚的那些工頭,竟然被那些泥腿子聚在一起,拳打腳踢,甚至有些被活活打死!
而主導這一切的,則是一位新上任的鎮魔司校尉,之前鬧的聲響很大,據說殺了好多神,搞的外城半個月沒下雨了!
豈有此理,簡直倒反天罡!
一時間,外城的那些有錢人,紛紛傳來風言風語。
張崖便是其中一個。
張崖是安祥商會的幕后老板,曾經也是碼頭的工頭出身。
他在當工頭的時候,精明能干,帶著苦大力們‘打碼頭’,靠著自己的拳頭和計策,一連打下二三十個碼頭,攢了家底,開了一家商行,當上了體面人。
穿著絲綢,端著茶碗,還拜了內城的武館當師父,得傳授了一套拳法,如今一境修為,拳法老練,手底下也有幾個一境的武師,日子愜意舒適,位置穩固。
但是,最近他卻有點焦頭爛額。
因為原本屬于他的碼頭,被人搶了。
而且那個碼頭的工頭,還是他的侄子,是他讓侄子過去當工頭,幫自己看著那片自己的發家地的。
但沒成想,他人被抓了,自己等人湊錢請了個二境武師,也被人殺了。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工頭被放出來,所以他們也不清楚當天的情況,但想來,有可能的只能是那個高見。
只有那個高見有那個能力格殺一個二境!
他們當然不敢直接說什么,本來都準備忍氣吞聲了,畢竟格殺二境,在外城足夠這么霸道了。
霸道,是需要實力的。
只是,對方還是漏了把柄。
對方居然把所有的工頭都綁了起來,拉出去給那些泥腿子毆打,還打死打傷了許多人。
這一下,就有說頭了。
因為…一位三境的巫覡,暗中召集了這些人。
據張崖所知,有很多勢力,像是武館,門派,幫派,商行,家族什么的,都有從自己的渠道得到了消息,不過都很隱秘,只有他們這些勢力的掌門人才知道,外面一點風聲都沒有。
左家似乎有些不滿意,讓自己等人幫忙吹風。
張崖果斷答應了。
那可是左家!
他們本來就憋屈,想要報復,此刻左家出面拉攏他們,不僅能出氣,以后說不定能更上一層樓!
于是…
風聲,便傳開了。
李俊正在養傷。
他的傷勢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所以躺在床上靜養,現在已經是那天之后的第八天了,聽說現在每個人都能去學習功法。
日子真是越來越好了。
不過,這時,卻看見有纖夫奔了過來。
“俊兒哥,不好了!”
一個纖夫沖到了李俊的床旁。
躺在床上的李俊還在疑惑發生了什么,但是當他聽完之后,眼珠子都鼓起來了。
“真是…真是——!”
李俊一時氣的說不出話來。
太氣人了!
本來是一件解氣的事情,那幫工頭平日里欺人太甚,好不容易出口氣,結果卻被說成這樣。
說這些話的人是沒有眼睛嗎?
他們平時在碼頭做苦大力,上壓肩膀,下磨腳板,根根毛孔流血汗,碼頭處處鬼門關,能在碼頭全須全尾干十年的人幾乎找不到。
終日辛苦,所得無幾,工頭把持操縱上下渠道,控制著工錢的發放,他們這些苦大力哭訴無門。
尤其是纖夫和力工最是苦,肩馱、背負,工作最苦,工錢最低。
但是柴米油鹽,無一不貴,他們根本吃不起多少,只能連續幾天做工,有錢的時候才能吃點各種不值錢的下水。
而且,就算這樣,也不是每天都有工可做。
工頭在有工來的時候,就會去招人來做,有些是派發工票,有的則是記名招攬。
只有被挑中的人,才能做一天工。
苦大力們在一個碼頭找不到工作,只好去下一個碼頭碰運氣,有時候一天跑了十幾個碼頭還找不到工去做,這一天就沒有收入。
再加上,船只什么時候來,河上的諸多特殊情況,導致船只來的時間并不穩定。
所以,這些苦大力的工作非常不穩定,風向、潮汐等各種因素都會造成影響。有時沒有船過來裝卸貨,那么大家都沒有工可做。
游走在各碼頭的苦大力們,被稱為“野牛”“野馬”“野狗”,他們只能到各碼頭去碰運氣,哪里需要人手就去哪里做一天工,生活毫無保障。
既然工作崗位供不應求,那么工頭們自然就可以借此肆無忌憚地壓低苦大力們的待遇而不愁無人干活。
如果不想當‘野牛野馬’,想要在一處碼頭長期做工,就得維好工頭,需要給工頭送禮。
每逢年節或工頭家里婚喪嫁娶,都得自己自覺點去給他送禮。
李俊就曾經聽說過,有個工頭,過四十大壽,做了三次,前一年“預祝”,第二年“正壽”,第三年“陽歷歲數”,一歲辦三次,送三次禮。
還有的工頭,生了女兒竟然還要他們這些苦大力湊錢送“嫁妝”。
有些碼頭,工錢不是每天發,而是做一天工,就發一張票,七天或者十天,拿票去工頭那里換錢。
工票就是豆腐塊大的一張草紙,非常容易損壞,要是身上揣著的工票被汗水打濕、字跡模糊,工頭就硬說工票是假的,這一天就等于白干。
他們連雙鞋都舍不得買,平時沒活干,不上工的時候,都是打赤腳。
李俊覺得,自己的報復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怎么就要被人說成這樣?
聽著那些言語,李俊覺得自己睡覺都睡不著。
人言可畏四個字,李俊這時候才感覺到其中精髓。
真是…
人言可畏啊。
滄州外城有上千萬人,碼頭的苦大力不過十來萬,里面還有很多別的不認識苦大力的人,那些裁縫,小工,許許多多的人,他們都只是過著自己的生活而已,不了解苦大力的現狀。
所以,對這些人來說,八卦很容易就傳開了。
在這世上,名聲還是很重要的,有了名聲很多事都會好辦,李俊就是有了名聲,這些纖夫才愿意信服他。
而現在,所有纖夫的名聲可都要毀了,如果真要背上這些名聲,那大家可是活不下去的。
在啟運神朝,如果你不能完全脫離社會而存在的話,那么…名聲真的可以殺人。
一個女人丟了名節,真的會被千夫所指,無處容身。
一個男人要是被指責無禮無義,不忠不孝,那也真的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活路。
除非你擁有鎮壓一切的暴力,否則‘出師有名’是必須要有的。
這就是李俊氣憤的原因。
李俊認為自己是師出有名,他們是為了復仇,干的光明正大!以前工頭怎么欺壓他們的,他們不過是報復回去。
東家也是天大的好人。
結果卻背上了這種名聲,這讓他們怎么接受?
“去找東家!”李俊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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