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思索一陣,對于當下局勢有了自己的判斷后,開口問道。
“子坤先生,那山越是如何出現在錢唐縣?富春山的防線又是否確認并未被攻破?”
毫無疑問,同樣作為頂級智者一列,郭嘉同樣是敏銳地察覺到局勢存在的矛盾點且向李基追問了起來。
“富春山的防線尚在,毫無疑問。”
李基肯定地答了一句,且郭嘉是孤身寡人身處于軍中,在根本沒有機會外泄情報下,李基也沒有特意瞞著郭嘉,而是將關于趙云以及關羽的軍報也交給郭嘉過目了一番。
‘比想象之中要復雜得多的局勢…’
郭嘉的臉色不自覺地多了幾分凝重,本能地站在對立面思考了起來,思索著那一股三千之數的山越出現在錢唐縣的目的。
事到如今,李基已經率領大軍趕往吳郡南部穩定局勢的路上,且趙云所率騎兵巡視于錢唐、余杭、富春三縣之間將那一股作亂的山越趕入叢林之內,李基倒也清楚焦急并無意義。
因此,李基不急不緩地泡了一壺茶,給郭嘉推了一杯后,問道。
“可有什么判斷?”
并且,那一股山越不過是區區三千之數,在經過了趙云所率騎兵的沖擊下,恐怕大體也就剩一千余的潰兵。
“有所猜測。”
郭嘉應了一句,然后便是拿起毛筆在竹簡上書寫了起來。
就算是再高明一點的謀士,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也只會盡可能地加強錢唐縣一帶的防備,以免再有山越襲擊錢唐縣。
可郭嘉迅速回憶在軍中所看過的種種情報,完全沒有絲毫提及過“余暨縣”的地方,就連地圖之上都只是在邊緣標記了一下這一處隸屬于會稽郡的小縣。
李基見狀,也拿來一卷空白竹簡,寫出了兩個詞:“富春山”、“余暨縣”。
尤其是在前一個答案雙方一致的情況下,李基所多寫出的“余暨縣”一詞,無疑讓郭嘉覺得尤為刺眼。
李基暗暗地道了一聲,至此可謂是再一次驗證了郭嘉的才能。
旋即,郭嘉又連品了幾口,方才有些自傲地開口道。
郭嘉捧起茶杯喝上一口,那種有別于煮茶的清香回甘,令郭嘉的眼前為之一亮。
而郭嘉能夠在極短時間內判斷出看似穩如泰山,甚至完全不受關羽都有主動撤離富春山的軍報影響,判斷出“富春山”或是重點所在,實屬不易。
‘果真不愧是天縱之才,如此快便能判斷出要點所在。’
“可勿忘了你我可正在比試。”郭嘉頗為自信地提醒道。
若是一般的當地官吏,恐怕下意識的想法就是組織人手進入叢林搜索那支山越殘兵的蹤跡,甚至不惜自富春山調出一批士卒進行協助,盡快找到那支殘兵斬盡殺絕,以防后患。
“哦?且說說看。”李基道。
隨后,李基將竹簡卷了起來與自信滿滿的郭嘉進行交換。
“既然如此,那你我各書于竹簡之上,再交換一閱,如何?”李基笑道。
只是,郭嘉看著李基所書的第二個詞“余暨縣”,眉頭卻是完完全全地擰成一團,完全不解“余暨縣”與錢唐縣遇襲有何干系可言。
“好!”
李基打開郭嘉所書的竹簡,只見上面寫著“富春山”三字。
畢竟目前明面所顯示的一切情報,乃是山越有一條繞過富春山通往錢唐縣的隱秘路線,至于富春山一帶反而是持續了三個月的風平浪靜。
“余暨縣,汝是如何推斷出來的?又與山越有何干系?”郭嘉開口問道。
只是,李基卻是問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問題,令郭嘉略微一怔。
“奉孝,你的思考習慣是什么?”
“思考習慣?”郭嘉問道。
“沒錯,譬如我的習慣便是通過已知情報進行最大限度的推演,繼而可以達到一個相對通俗一點的說法:看一步算十步…”
李基先是拿自己進行了一下舉例,然后又順帶將茍在吳縣死活不想跟著李基一并南下的賈詡給賣了,道。
“另外,吾有一位名為賈文和的至交好友,他的思考習慣則純粹是針對人性施加各種影響繼而達成目的。”
“只可惜,這一次文和并未同行南下,否則想必奉孝與文和也會產生一些親切的交流。”
至于賈詡為何沒有南下的原因,李基一言帶下,并沒有細說。
老奸巨猾的賈詡,主打一個滑不溜手,深知跟著李基很可能得變成工具人,自然是死咬著留在吳縣輔助劉備,隨時支援李基的口號拒絕隨軍南下。
還只是個少年的郭嘉顯然還沒有認識到社會是何等險惡,尤其是李基與賈詡這種趨向成熟的頂級謀士一言一行幾乎有著百八十個心眼子。
聽著李基那滿是信任地道出自己與賈詡的思維習慣,這不禁讓郭嘉泛起著幾分感動。
一如武將的戰斗風格,關羽初戰斬不了之敵,就沒有再戰就能斬于馬下的。
謀士自身的思維習慣實則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秘密,可李基就仿佛是面對著信任之人般徑直說了出來,那種真心換真心的感覺,讓郭嘉略微猶豫了一下,便直接答道。
“站在敵人立場思考,再以己方的視角尋求破綻…一般而言,在下都是這種思維習慣。”
李基聞言,不禁略微有些驚訝。
能夠養成這種思維習慣,從側面亦說明了郭嘉無疑具備著輕易就能站在敵人立場上去思考的能力。
這反倒是異常契合此前郭嘉所言的“料敵于先”的破解“四渡紅水”的思路,或許這本身就是郭嘉的思維習慣。
‘奉孝倒是實誠,沒有隱瞞…’
李基暗自對比了一下,發現郭嘉極大概率沒有隱瞞。
旋即,李基接著開口道。
“思維習慣自是沒有絕對的優劣之分,但奉孝或許過于一味地考慮敵人立場上的目標,卻是忽略了一些細節。”
“如今,你我皆覺得那股三千之數的山越只是個引子,或是試探,或是引誘,又或者是轉移注意力,但目標的重心決然與富春山脫不了干系。”
“暫且不論那三千山越如何進入錢唐縣的細節,但唯有占據了富春山,山越才有一條真正從吳郡更南的大片深山老林中鉆出來便能直接進入吳郡南部的通道。”
“可,山越的習性是什么?”
李基驟然問了一句,郭嘉也是隨之脫口而出,道。
“掠奪!”
“然也。”
李基沉聲地開口道。
“無論如何到底有多少山越人如今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富春山,但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那就是山越人無論如何都只會大肆劫掠一番漢人就會迅速退回叢林之中。”
或許在后世的角度看來,漢人可謂是世代飽受異族劫掠,顯得孱弱無比。
然而,真正的現實就是那些異族才是毫無疑問的弱者,漢人反倒是真正意義上的強者,所以一直占據著最為豐饒的土地,將難以飽腹的異族趕到了難以生存的惡劣環境之中。
這一點,在大漢王朝顯得尤為明顯,漢宣帝所立的《定胡碑文》直接書寫上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這一句可謂是法理上,直接強行將理論上一切能夠耕田的地方都定義可以成“自古以來”的漢土。
以至于形成了大漢內亂再如何,始終對外亂殺的尚武精神。
所以并非是山越人只會劫掠,而不會占據一方,實乃不敢。
偷偷摸摸占些便宜,對于飽一頓饑一頓的山越人來說是肯定有這種勇氣。
但是光明正大地強占大漢的土地,山越人是絕對沒有這個底氣的,那是犯了大漢王朝由上到下形成共識的政治正確的。
甚至就連當今天子賣官鬻爵撈的錢,面對羌人叛亂,那都是不惜耗費錢糧派重兵平定,可想而知漢靈帝的底線如何。
內亂可以忍一忍,可外族入侵,漢靈帝那是連玩美人都玩得不開心。
而經李基如此一提醒,郭嘉驟然意識到了自己此前的盲區所在。
郭嘉此前一味地基于那三千山越人如此行事的目標,繼而得出了山越人的目的很可能是看似穩如泰山且作用不大的富春山。
可一旦進一步根據已知的山越人行事模式的情報去分析,驟然就明白了此中存在的矛盾。
山越人既然沒有底氣強占大漢的土地,那么正面攻破富春山又似乎成了一個雞肋。
這就好比為了偷摸搶一吊錢,決定正面沖擊官府府庫一般。
真想搶掠一番就走,不與漢軍正面對抗才是明智選擇,更遑論山越人試圖強攻有重兵把守的富春山。
而在這種啟發之下,郭嘉只覺得此前看著不如有如迷霧的地方豁然開朗,喃喃道。
“且如果真正存在一條既能瞞過官府,又可供山越人繞過富春山進入錢唐縣一帶繁華區域劫掠的通道,那便更沒有強攻富春山的必要…”
“如此而論,那便是決然不存在那種通道…”
“又或者可以依此判斷,那一股山越乃是自會稽郡借道而來,所以只有小股山越進入錢唐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