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聰明”這個詞還是一個褒義詞。
因此,被子坤先生稱贊為“大聰明”,令張飛不禁一時有些自得。
唯有在場目睹全過程的劉備、關羽,明顯感受到了其中的某種隱喻,不約而同地選擇沉默不語。
“咳咳…”
最終還是李基輕咳了一聲,重新將話題放回到了正事之上,詢問道。“玄德兄,不知你可有什么信物可向北中郎將證明自己的身份。”
“嗯,子坤可有大用?”劉備問道。
“沒錯。”
李基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欲破巨鹿,必先破人心;欲破人心,又須直指糧草或妖道張角;糧草且無須多說,然,欲破妖道張角,巨鹿又將會是難以繞過的障礙。”
隨即,李基豁然起身走到營帳之中所掛的那一面簡略冀州地圖,手指在如今所處的高邑一指,然后往前一劃途徑巨鹿,又朝著廣宗的方向而去,說道。
“此環環相扣,已非玄德兄所率領六千士卒可解之。如今之計,計在于北中郎將,若我等做北中郎將之奇兵,兵鋒直指妖道張角,或有所作為。”
劉關張聞言,神色懼是振奮了不少,但劉備興奮過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整個人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般,說道。
“巨鹿處于廣宗之后方,我等若率軍過巨鹿往廣宗,必被巨鹿所隔,甚至會被巨鹿、廣宗兩地黃巾前后夾擊。”
李基笑道。
“玄德兄,所謂兵者,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張梁性格謹慎小心,且身系巨鹿大城,欲破其城,甚難。然,其人亦是難成大事,無慮也。”
頓了頓,李基的手指朝著廣宗一指,說道。
“我所慮者,乃廣宗也。此計,我等在于奇,北中郎將在于正,需正奇相合,直擊廣宗張角一部,一戰定乾坤。”
“故,這一切的前提條件,乃是需讓北中郎將相信我等。若是北中郎將心有一絲疑慮,懷疑我等乃是黃巾賊人所使的反間計,非但計必不成,我等亦會陷于險地。”
張飛聞言,開口道。“這還不簡單,將劉焉給的那什么督賊曹符印送去,自可證明我等身份。”
李基笑道。“黃巾攻陷之城池何其多也?所殺官吏不計其數,所繳獲的各級符印不說堆放成山,恐怕也足以鋪一條小路了。”
“如此一來,可就難矣。”
關羽也是皺了皺眉,說道。“莫非,需讓大哥本人橫穿巨鹿郡前往廣宗?可如此實危險之極,且大軍也將無人統率。”
一旁的劉備低著頭來回度步,似是在不斷回憶著什么,然后開口道。
“備拜別恩師返鄉之前,盧師贈予親自注解兵書典籍三卷,此物難以作偽,且非所贈之人,亦難知之或可以此為證。”
“那兵書典籍三卷,今在何處?”李基追問道。
“說來也巧。”
劉備忽然就笑了起來,說道。“若無子坤,備必將那三卷兵書典籍小心存放于涿縣,以免遺失。”
頓時,李基就反應了過來,朝自己指了指。
劉備則是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其中一卷,七日前,備尚且看子坤捧于手上晝讀夜誦。”
當即,李基走向堆放在營帳一角的兩個大箱子,依照劉備所說書名翻找了起來。
只是,頗為遺憾的是李基并沒有將盧植所贈的三卷兵書典籍都帶著行軍,原因則是在于盧植除了是位兵法大家之外,更是當世有數的大儒。
因此,盧植贈予劉備的三卷竹簡中,僅有一卷是兵法,其余兩卷都是儒家經典注解。
那兩卷李基隨手翻閱了一遍就束之高閣了,僅僅將大量與兵法有關的竹簡裝了兩個大箱子帶于行軍路上研讀。
“找到了。”
不到片刻功夫,李基就將劉備所說的那一卷竹簡給找了出來。
“有了此物,玄德兄再親自手書一份,北中郎將可無疑也。”李基笑著說道。
“子坤,書信該寫何物?”劉備問道。
李基聞言,則是陷入了一陣深思之中。
在上一次的推演之中,在黃巾徹底與漢軍絞殺成一團之際,劉備所率大軍奇襲攻陷黃巾中軍,乃至于一舉斬殺張角奠定勝局。
這…無疑也給李基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以奇兵相助董卓可勝,那若以奇兵相助盧植,未必沒有勝機!
當然,上一次推演之中的輝煌大勝,最重要的是還是臨陣換將且董卓一敗再敗,這才讓張角一把梭哈尋求翻盤的機會,反而提前給自己釘上棺材板。
如今,盧植面臨的難題亦會在于如何使廣宗黃巾出城,否則若是將劉備這不到六千士卒用于攻城,那與擔沙塞海有什么區別?
然而如此一來,李基則需要面臨將主動權交予盧植的手上,這讓李基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安與沒底。
本能的,李基的意識沉浸于“計謀模擬器”之內,卻發現“計謀模擬器”之中依然沒有出現第三個選擇。
‘與推演董卓之敗結合了一部分歷史軌跡所得出的結論不同,我對于北中郎將盧植與廣宗黃巾知曉的信息過少,故以直接無從推演模擬嗎?’
李基心念一動之下,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所在。
‘更重要的是,以著純粹的理性來看,估計劉備僅憑著一卷竹簡與書信,能否取信盧植壓上全軍去相信一支奇兵改變已定戰略,也暫且無法判斷。’
‘畢竟,其中涉及到的盧植主觀想法過多,也牽扯到劉備過去與盧植的關系,這些都是我所不知的。’
‘只是目前來看想要有所作為,只能是在董卓與盧植之間二選一。”
“面對董卓則是主動努力,然后被董卓白嫖;面對盧植則是被動承受,然后被盧師打賞。’
不過很快,李基心中就有了傾向。
白嫖可以,白嫖我不行!
李基寧愿拿著戰功塞劉焉嘴里,把劉焉塞得滿滿的,塞得肚子都漲起來,李基也不想便宜了董卓,免得以后董卓穢亂后宮之時,李基感覺自己也算是間接推了幾把。
更何況,就算劉備這一支奇兵最終發揮的作用不大,以盧植表現在外的性格作風,也必會記住劉備的相助情誼。
只要盧植在朝中不倒,劉備在外盡管旗幟飄飄,也不至于在偌大的朝堂之中連個支持者都不多。
‘若單純論軍事,伺機而動顯然更穩妥理性;可戰爭終究是政治的延續,保住作為老師的盧植在朝中不倒,對于想要崛起的劉備而言意義莫大。’
‘甚至,即使這一次劉備作為奇兵沒有作為,軍功不足以升郡守,若是盧植承領了作為弟子的劉備情義,以盧植的人脈名聲,輕松就可以讓劉備晉升。’
這一切在李基的腦海之中不斷衡量,約莫在數息后,李基朝著劉備開口道。
“玄德兄宜于信中多訴過往師生情誼,再言及知之北中郎將在南討賊,故于涿郡領督賊曹剿滅黃巾賊人后,不敢面北碌碌無所為,故已領六千士卒急行南下駐扎于高邑,聽候北中郎將調遣…”
頓了頓,李基接著開口道。
“稍后,我亦會將我等所得的巨鹿郡情報與地圖進行匯合,玄德兄可將之一并附上。”
一旁的張飛聞言,開口提醒道。
“不需要再多說什么?補充一下我等有意行軍跨越巨鹿郡前往廣宗支援,讓北中郎將想辦法配合一番?”
李基聞言,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張飛一眼。
張飛感受到李基那詫異的目光,有些不解地問道。“子坤先生,俺是有哪里說錯了?”
“翼德說的倒是大實話,但是卻不能這么說。”李基答道。
“為何?”張飛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李基不禁有些頭疼。
事實上,李基深知關羽、張飛或許都存在著一個同樣的問題。
那便是視軍令為兒戲!
“為何軍中一再強調:軍令不可違?那便是為了保證軍中可以貫徹一個聲音,如此提一句,與玄德兄欲教北中郎將做事何異?”
李基悠悠地開口道。
“如此一來,北中郎將縱是相信了玄德兄的身份,或許也會認為玄德兄不會聽從軍令。”
換而言之,劉備真要是在信中按照張飛說的寫上這么一句,看在盧植眼里大體就是一個感受:
玄德啊,你能來幫老夫,老夫很高興,但是你這說話的語氣,老夫不得不考慮你是否會依照軍令行事。
“翼德,為帥者,需縱橫全局,運籌帷幄;然,為將者,心中可有溝壑萬千,但縱有所疑惑,亦不能質疑之,而是一心執行命令即可。”
這一番話,不僅僅是讓張飛啞然,同樣在營帳之內的劉備、關羽亦是陷入到了深思之中。
“受教了,子坤先生。”
關羽與張飛齊齊向著李基拱手,欽佩地開口說著。
說到底,如今關羽、張飛也不過是初為將,年僅二十余歲,遠遠還沒有到今后那等除了劉備的命令,其余人等的軍令時常枉顧的地步。
尤其是張飛,原軌跡之中可是一再違反軍令醉酒誤事,丟了徐州,弄沒了嫂嫂。
也就是劉備能容忍張飛,換做是歷史上其他的任何一個主君,別說是結義兄弟了,就算是親兒子,弄丟了唯一地盤,那也恨不得千刀萬剮了。
說到底,那未嘗也有劉備把關羽、張飛給寵成這樣的。
因此,李基才會刻意地在關羽、張飛面前一再樹立自己的權威,一再重申軍令,免得今后什么時候關羽、張飛真要騎在自己頭上。
而李基連忙向著關羽、張飛還禮,連稱不敢后,這才向著劉備說道。
“故以,玄德兄于書信之中無須多言,只需說明大軍的狀況,料想以北中郎將之能,必有謀劃。”
當然,還有一句李基沒有說出來的。
那就是盧植倘若真是死板之人,不愿相信劉備,那么劉備這一封書信也算是盡了師生情誼。
今后,盧植因久圍廣宗,被朝廷派遣小黃門詢問之后奪官下獄,劉備也不算是對不起盧植,李基也算是盡了對這位大漢脊梁骨的一二分敬佩之情。
屆時,李基也只能可惜給了盧植機會,但是盧植把握不住。
而李基也依然能夠選擇“伺機而動”,捏著鼻子讓董卓小小地白嫖一波,然后找個機會再想辦法從董卓的身上嫖回來。
很快,在劉備迅速手書完畢之后,李基也完成了對巨鹿郡所知的信息與地圖匯總。
只是,這三卷竹簡無疑是至關重要。
若是出了些許差池,竹簡落到了黃巾的手中,那么劉備所率大軍的位置將徹底暴露,陷于險地。
因此,這三卷竹簡如何安然送往盧植的手中,這無疑是個問題。
關羽、張飛倒是不懼危險,紛紛主動請纓。
只是,同樣深知關羽、張飛性格的劉備,也是面露猶豫之色。
雖說關羽、張飛之勇無須多言,但巨鹿郡終究是黃巾遍布之地,稍有不慎,危矣!
“玄德兄,或可考慮季常(夏侯博)。”李基提醒道。
劉備聞言,對于夏侯博的忠義倒是沒有懷疑,且如今屯兵于高邑,本就是夏侯博為向導才尋到此處的。
“只是,不知季常之能,可否安然抵達廣宗。”劉備擔心地問道。
“季常本就是冀州游俠,熟知地形風俗,無論是潛行于偏僻之處,還是冒充黃巾都必是得心應手,此事非他莫屬。”李基說道。
“好。”
劉備倒也是一如既往的用人不疑,當即就拿著三卷竹簡就親自前去尋找夏侯博,欲將此事托付于他。
很快,夏侯博就騎著一匹快馬迅速離開,直奔著廣宗的方向而去。
李基所說沒錯,其余人等或許想要前往廣宗,除卻尋路難題之外,一路上堪稱是危機四伏,縱使交給關羽來辦,說不準以關羽的作風得來一波過五關斬六將的高調作風。
然而,身為游俠的夏侯博可不會考慮偽裝流民或黃巾會不會丟臉,且在熟悉當地地形的情況下,幾乎是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了位于廣宗附近。
只不過,還不等夏侯博真正靠近漢軍營寨,一組斥候已然從四面八方朝夏侯博包圍了過來。
被當成探子給俘虜了的夏侯博,身上所藏的三卷竹簡與涿郡督賊曹印信,就都層層傳遞到了漢軍營寨最中心的一處大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