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赫斯塔和黎各有著各自繁重的任務,見面的機會很少,而仍在第一區阿倫特大學學醫的圖蘭——雖然她不必上戰場——卻是三人中睡眠最少、勞神最重的那個。
她們在不同的時區工作生活,偶爾會互寫郵件簡單問候,但真正重要的事情,她們永遠保留在各自心底。
若非有機會面對面開口,她們絕不向任何人傾訴。
即便在此刻,即便眼前人是瓦倫蒂小姐,赫斯塔依舊在某些事上保持著沉默,當往昔的一切像走馬燈一樣從她腦海中閃過,她不止一次地回想起愛德加關于復仇的那段描述:
所謂復仇,不僅非要懲罰他不可,
而且,必須做到懲罰他之后自己不受懲罰;
若是復仇者自己受到了懲罰,或是沒讓那作惡者知道是誰在報復,那就都不算是報仇雪恨。
一些面孔接連不斷地在赫斯塔心底浮現,那都是她需要親自手刃的仇敵,每一個人的名字、身份、容貌,都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至死不滅。
“簡?”
瓦倫蒂有些擔心地喊了一聲。
赫斯塔從回憶中醒來,她松開不由自主攥緊的拳頭,望向瓦倫蒂,“什么?”
瓦倫蒂微笑著,“我剛才問,你這次來尼省,是來休假還是…?”
“不算休假,但也沒有具體任務,目前還在待命中。”赫斯塔輕聲道,“一周前第四區北部一個荒原內出現了一處極小型螯合物潮,瓦倫蒂小姐聽說了嗎?”
“啊,聽說了。”瓦倫蒂點了點頭,“不過,好像是說這次的螯合物潮完全沒有發散,所有螯合物在發病后全都集中在一起發生了決斗,所以造成的傷亡并不大?”
“對,這些螯合物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十六個,死得又這么蹊蹺,維克多利婭教授在實地考察后認為他們當中可能產生了畸變者…所以我馬上被緊急召回了,從十二區。”
瓦倫蒂的神情驟然嚴肅。
畸變者?
盡管她從來沒有參與過一線作戰,但多少還是知道這個名字背后的分量。她之前聽說過 組織過成功誘殺畸變者的作戰,但那都發生在螯合物潮的爆發前夕或爆發進程中,像如今這樣事后才覺察的情形并不多見。
“確定嗎?”瓦倫蒂小聲問——就過往的經驗來看,能產生畸變者的螯合物潮,螯合物量級都在萬乃至數十萬,這次僅僅16人的事故,稱之為“螯合物潮”已屬勉強,現在又說其中可能還有一個畸變者…
“不然也沒法解釋為什么這些螯合物一個都沒跑遠,”赫斯塔輕聲答道,“,一定有什么東西讓它們不敢出逃,并且陷入了死斗。不管這東西是什么,它都很危險。”
“可你現在的狀態怎么作戰呢?”瓦倫蒂望向赫斯塔殘缺的右臂,“基地怎么也不該讓你這樣來這兒待命——”
“最近基地好像在尼亞行省這邊新設了一處實驗室,她們約我明早去做檢查,應該問題不大,”赫斯塔單手晃了晃自己杯中殘余的咖啡,她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您要不要考慮先回基地?”
瓦倫蒂對這陡轉的話題有些意外,“為什么?”
“再過三五天…也可能不用三五天,等到這個消息傳到尼亞行省,回譚伊的車票可能會變得緊俏。”
瓦倫蒂皺著眉頭,“如果是那樣,那我更應當留下。”
“為什么?”
瓦倫蒂左眉輕抬,用一種可疑的目光審視著對面的姑娘。
“簡,你在心里究竟把我當成了怎樣的人?”
赫斯塔望著瓦倫蒂,她幾次張口,又把想說的話壓了下去,最后只能用近乎呢喃的聲音開口,“…我害怕您出事,瓦倫蒂小姐。”
“危險就是荒原生活的一部分,是不是?”
赫斯塔沉默著,沒有回答。
“不要過分擔心,簡,這里說到底還是宜居地,”瓦倫蒂輕聲道,“如果僅僅是聽到了風吹草動就要立即縮回到基地里去,我今后恐怕也無法面對你的后輩們。”
當晚,尼亞行省死了一位前來參與慈善活動的新貴族,費爾南男爵。
費爾南今年五十五歲,是第三區頗負盛名的富豪。在他四十三歲那年,他攀附上了一位公爵,而后生意迅速有了起色。次年,費爾南就從皇室成員們那里得到了一個男爵的頭銜。
雖然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但費爾南長袖善舞,僅憑這一點微妙的際遇,他迅速在第三區的新貴們中嶄露頭角,成為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他原本要乘坐次日上午的火車離開這里,然而在清晨時分,當他的管家像往常一樣進入他房中,男爵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早就沒了呼吸。
最先出動的是當地警署,在一番勘探之后,探員們很快發現,除了受害者死狀慘烈,案發現場可謂相當“干凈”,兇手留下的線索很少,這里沒有陌生的指紋,沒有明顯不屬于男爵的毛發,甚至沒有什么明顯的搏斗痕跡…
死在臥房的費爾南心被剖出,肝被踩碎,這些行為極有可能都發生在他一息尚存的時候,因為他的臉猙獰到無以復加。考慮到死者有三只手指被拔去了指甲,警方認為他很有可能在死前還經歷過一段極為痛苦的拷問。
警署迅速聯系了 的相關負責人——慘死的費爾南身上有多處骨折,尤其是他的手腕和肩膀,這幾處的骨頭幾乎全都被捏碎了,這是非常典型的螯合物作案特征:當螯合物試圖將普通人捆束起來,它們強化后的身體會不可避免地對受害者造成嚴重損傷。
第三區宜居地內已經好幾年沒有出過如此血腥的案子,警署內部已經有些慌亂——他們之中已經有消息靈通的人知曉了一周前那個蹊蹺的“極小型螯合物潮”消息。
盡管誰都不愿意接受這個現實,但已經有人開始意識到,他們所懼怕的那個畸變者恐怕已經潛入了尼亞行省,并犯下了第一樁罪行。
水銀針內部亦為此大為震動。
一只螯合物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繞開了所有防線,潛入了宜居地腹地?
這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