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接過空白清單查驗——這是一張如假包換的清單復印件,是戈培林在交接裁定者文件時的私藏。
赫斯塔的心情忽然有些復雜,既然她早就意識到了這張能夠隨意發起安全檢查的清單就是裁定者的權力核心,她怎么會沒有立刻檢視前任裁定者是否還保留著清單文本…?
赫斯塔收起清單,“戈培林應該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被抓吧…你們過去的時候,他說什么了嗎?”
船員搖頭。
赫斯塔有些意外,“什么都沒說?”
“他看起來沒什么精神。”船員回答,“被抓的時候也沒有掙扎,只是要求我們不要在他那里搞破壞,搜查時下手輕一些。對了,戈培林現在還在禁閉室,您要見他嗎?”
“…不用,先關著吧,”赫斯塔低聲道,“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幾個船員同時看向赫斯塔,黎各敏銳地捕捉到這視線中的異常:“怎么了?”
船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今晚你們…最好還是待在這里,不要到處走動。”
“為什么?”
“具體原因,我們也不太清楚。”一個船員回答,“但我們今晚的值夜時間會在凌晨三點的時候提前結束,也就是說三點以后,您如果遇到什么意外,很難聯系上我們。”
黎各又繼續問了幾個問題,而后很快送走了船員,等到房間里再次只剩下她們兩人的時候,黎各回過頭:“為什么不去看看戈培林啊,你不問問他私藏這個清單有什么用嗎?”
“沒必要,”赫斯塔低聲道,“戈培林在這個位置待過,他當然知道沒有當期裁定者的批準,任何禁限用清單都不可能得到通過…這東西在他那兒就只是一張廢紙而已。”
“那他藏著這個干什么?”
赫斯塔沒有回答。
“怎么說,”黎各站在赫斯塔跟前,“出去嗎?”
“走,”赫斯塔望著她,“反正之前我們遇到意外的時候,也沒怎么聯系過這些船員。”
“去哪兒?”
赫斯塔想了一會兒,“…七層的航行博物館。”
夾層的走廊,塔西婭和梅耶還在游蕩,兩人兜兜轉轉逛了半個多小時,在一個拐角處停下歇息。
在最初的幾分鐘里,塔西婭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逐漸混亂,但在這渾噩的激流之中,她也很快找到了平衡——只要不停地在心中默念自己要和梅耶一起離開這里,那一縷清明的意志就始終在心底留存。
這一路她們碰上了不少熟人,大部分是已經失蹤或遇難的乘客,但有了夜宴菲利普的前車之鑒,塔西婭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對每一個聲稱可以帶她和梅耶離開這層甲板的男人,無論對方是誰,她都一視同仁地索要船卡:然而,沒有一個人能拿得出。
于是誰也沒有戳破誰,大家客客氣氣地分手道別,就好像只是普通朋友在過道上簡單碰個面。直到一個蓄須的中年男人走到塔西婭面前,兩人對視不久,塔西婭就開始流淚,而后一言不發地拉著梅耶往前走。
“剛才那個人是誰?”梅耶好奇回望,“你看見了誰?”
“…我爸爸,他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塔西婭的聲音帶著些許哭腔,但喘息中又透出了強烈的憤怒,“這種…捉弄…太過分了。”
梅耶輕嘆一聲。
“梅耶,如果一會兒我們遇到了你的姐姐,你千萬不要立刻跟她走。”塔西婭低聲道,“我們必須先向她要船卡,然后確定她身上沒有戴任何胸針或是耳墜…你記住了嗎?”
梅耶無言地點頭。
“我們是安全的,”塔西婭抓緊了梅耶的手,聲音幾近憤恨,“…確實是安全的。”
深夜,黎各推著赫斯塔來到航行博物館。這里雖然大門緊鎖,但黎各幾乎沒花什么力氣,就把鎖頭撬開了。
博物館里靜悄悄的,四處都殘留著彈孔和戰斗的痕跡,地毯上的幾處灼痕也沒有處理,焦黑的顏色就這么掛在繁復的花紋上。
兩人往里走,邊走邊開燈,經過的地方留下一條光明的通路。
“來這兒干什么呢,”黎各留心著周圍的動靜,“這個時候了,這里應該沒有什么人會在了。”
“就想再看看那個船首像。”
“啊?”黎各愣了一下,“船首像怎么了嗎?”
赫斯塔目光微垂,“…沒怎么,就看看。”
“不是,我是不是漏過什么了,你大晚上不睡,就是來這兒看一個被你劈成兩半的船首像…”
“沒有漏過什么,”赫斯塔低聲道,“…我真的就是想來看看。”
“為什么?”
盡管赫斯塔不愿解釋,但架不住黎各的連環追問,只好推脫一會兒再說。黎各跑得飛快,迅速推著赫斯塔再次來到之前放置船首像的展位——那個原本已經被砍得四分五裂的船首像,此刻靜靜地躺在地面上。
那些殘破的雕像碎塊被有意拼湊在一起,盡管銜接處的碎石早已散落一地,但還是能看出整個雕像的輪廓。
“安娜在我的邀請函上寫的那句話,你還記得嗎。”赫斯塔輕聲道。
“隱喻引導旅程那個?”
“嗯。”赫斯塔點了點頭,“這段時間我總是有種感覺,好像前腳剛覺得自己領悟了什么,學會了什么,后腳就發現情況總是和我想得不一樣。你說那些領悟都不管用吧,它確實能解釋一些事情…但也僅限于此了,就好像那些念頭只能用來解釋,不能用來預測,更不能用來控制。”
黎各稍稍顰眉,“比如呢?”
赫斯塔沒有立刻回答。
黎各又想了想,“比如說,你覺得從羅博格里耶書里學到的東西都不管用嗎?”
“…大概是吧。”
“可他的那些說辭本來就是拿來騙人的啊,”黎各不解,“都現在這個時候了,你怎么還在想這些…”
“我和安娜聊過一次隱喻,”赫斯塔望著不遠處的破碎船首像,“當時她提到了阿蕾克托的神話,你就說我幼稚吧…但我想著也許回到這個地方,回到與阿蕾克托有關的展覽,也許我能得到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