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崎。”
千葉抬頭,微笑著向瓦倫蒂打了聲招呼,“你怎么來了?”
“我剛聽說你在基地預約了今天的手術,就來看看。”
“先別過來。”千葉低聲道。
瓦倫蒂十分配合地在原地站住了,直到埃盧將所有病床上的文件都收拾起來了,她才慢慢走到千葉身邊,坐了下來。
“這個兩個月不是說了要好好休假嗎?”瓦倫蒂稍稍顰眉,“又接任務了?”
千葉向著埃盧輕輕揮手,示意他出去。埃盧向著千葉與瓦倫蒂躬身行禮,然后從外面帶上的房門。
“第五區的一個荒原上出現了新的螯合物潮,”千葉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感覺有點蹊蹺,剛好那邊也提出了求援信號,我就過去看看。”
“那解決了嗎?”
“嗯,都解決了。”千葉望著她,“你來得正好,明天幫我去和赫斯塔說一聲,后天不出去了,讓她到我病房里來待著。”
“你要她來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待在我身邊。”千葉回答,“不然這個月我陪伴她的時間指標就完不成了。”
瓦倫蒂表情嚴肅,“…你到底知不知道休假是用來干什么的?”
“休息。”千葉立刻回答。
她明白瓦倫蒂想說什么,但兩個人只是彼此望了一會兒,千葉伸手抓了一把頭發,“能再幫我個忙嗎?”
“干什么?”
“我的外套應該在外面,護士長她們收起來了,”千葉壓低了聲音,“我上衣內側的口袋應該還有半包煙——”
瓦倫蒂皺起眉頭,“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好吧。”千葉往后仰靠,伸手握住了床頭的鐵圍欄,“但我很好,瓦倫蒂,這些只是正常的負傷,我很快就可以出院——”
“再保持這樣的作戰頻率,你可能都活不過三十五歲——這還是幾年前我爸爸給出的診斷。”瓦倫蒂歪著頭,“千葉,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千葉沒有回答,她兩腳伸得筆直,整個上半身也徹底松懈下來,長長的頭發也隨之匯積在胸口。
這種場合沒有一支煙,總讓千葉覺得少了點什么,她的手指有些不安地在床邊輕輕敲擊床單。
千葉虛望著前方,“那也還是太久了。”
瓦倫蒂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什么意思?你是想用這種方式慢性自殺嗎?”
千葉怔了一下,旋即笑了出來,她朝著瓦倫蒂擺了擺手,“死是不可避免的,瓦倫蒂,但我不會主動朝它走過去…我永遠不會做這種事。”
似乎是覺得自己方才的提問過于唐突,瓦倫蒂稍稍有些臉紅,她站起身去整理起一旁桌上的新鮮花束,以避開千葉的目光。
“我爸爸前幾天還和我談起你,他說在他接觸過的所有病人里,沒有人的求生意志比你更強烈。”
“沒錯,”千葉靠在床榻上,“我只是不湊巧,有幾個殺傷性稍微大一點的習慣,你不用太擔心…維京醫生最近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瓦倫蒂輕聲道,“他最近應該是和聯合軍一起去南邊幾個荒原巡查了,按現在這個速度,可能兩周后會來譚伊。”
“令尊真是位勇敢的人。”
“那到時候要見一面嗎?”
千葉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時間,低聲道:“到時候看情況吧。”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臨走時,瓦倫蒂才走出房門就立刻轉了回來,“對了,安娜女士的手稿…我差點就忘記給你了,好厚一打呢…”
說著,瓦倫蒂從自己的黑色挎包里取出一疊四指厚的稿子,里頭全是用打字機敲出來的長短句,密密麻麻,但又十分工整。
從聽到“安娜”這個名字開始,千葉的表情就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我爸爸現在是安娜女士的主治大夫了。”瓦倫蒂輕聲道,“以后再拿安娜女士的手稿,我們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費事,他現在每個月都可以去看她。”
千葉默不作聲地接過了手稿,手稿的封面是額外加上去的,瓦倫蒂的父親用花體字在上面寫下森林吟唱之時·下。
“她還在寫這些沒用的東西啊。”千葉喃喃道,“根本沒有人會看的。”
“我就看過了啊,”瓦倫蒂微笑著爭辯,“看完感覺很有啟發,我從來沒有見過誰能把森林的科普寫得像她這么有趣。”
“她身體怎么樣,現在?”
“短期還好,長期不太樂觀,”瓦倫蒂低聲道,“上個月她膝蓋做了個小手術,如果修養得當,以后是可以站起來的。我爸爸向聯合政府那邊提過好多次了,安娜女士未來需要的不是持續靜養,而是盡快恢復正常生活,總是把她囚在一個地方,就算那兒是皇宮也無濟于事。好在她現在還能寫作,至少在書寫的時候她是自由的。”
千葉沒有回應,她看回了手稿,“這個東西…還是交給上次十四區的那個編輯嗎?”
“對,這里頭有兩份稿子,一份交給編輯,另一份,安娜女士希望你能替她保管,她擔心如果把底稿留在她自己手上,下次聯合政府來突擊檢查的時候還是會被直接搶走。”
“好。”千葉已經迅速地找到了這沓手稿中分界的那一頁,“我知道了。”
“你有什么東西想轉交給她嗎?像是——”
“沒有。”
“無所謂,反正我爸也要再等兩周才到,你可以再想想。”瓦倫蒂再次站了起來,“等我爸來了譚伊,下一站就是回核心城了,他不會在這兒停留太久。”
“好的。”千葉抬頭看向瓦倫蒂,“辛苦你了。”
“沒什么。”瓦倫蒂也望著她,“我聽爸爸說,安娜現在的生活非常孤獨,如果有人能給她寫一封信的話,應該能帶去極大的鼓舞。”
“…你可以寫一封啊,”千葉道,“之前安娜給我們上博物學概論的時候,你總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問各種問題——她對你印象一定很深。”
“我已經寫好了。”瓦倫蒂笑著道,“不過已經快四年沒見了,我能寫的東西不多。你知道基地里的生活就是又規律又單調的,我再怎么寫也寫不出花來,不過,如果是你——”
“我也寫不出花兒來,”千葉答道,“我做的很多事本來也不方便開口,萬一信中途被截了還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別勸我了。”
瓦倫蒂輕輕嘆了口氣,但她很快又再次笑起來,“也是,我只是提個建議,你不要覺得為難。”
瓦倫蒂走后,埃盧重新走進了病房,見千葉正整理著手稿,埃盧問起緣由,千葉如實相告。
“您是否需要幫忙呢?”埃盧問道,“我明天可以幫您寄出去。”
“不用了,剛好下個月我還要去一趟十四區。”千葉垂著眼眸,“我親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