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艾琳”的畫中少女跟畫框外的于生大眼瞪小眼地對峙著,倆人到目前為止沒有建立起絲毫的信任關系。
于生壓根無從確認眼前這個跟某種詛咒物件似的“畫中人”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包括對方提到的什么愛麗絲小屋以及被封印進畫的說法,他都是頭一次聽說——也是因此,當艾琳說她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座房子里的時候,他也是一個字都不敢輕信。
而另一方面,艾琳也覺得這個叫于生的人類肯定還憋著要用打火機把自己點了,她的目光一直在留意那個打火機的動靜…
“我覺得肯定是你自己把畫買回來掛在家里的,然后扭頭就忘了…”艾琳又重復了一遍,“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么,你們人類看見什么稀奇東西都想收藏,然后買回來就放在家里吃灰…”
于生讓對方這么一說心里還真有點虛,因為他還真不敢確定這房子里的東西都是什么來歷——畢竟他真正來到“這里”也就倆月,別說跟這個世界不熟,他就是跟自己都不熟,誰知道在兩個月之前這座房子以及房子的主人是個什么狀態?
那會是另一個“于生”嗎?
不過這些念頭也就在他腦海里閃了一下,面對著畫中人猩紅眸子的注視,于生還是下意識搖著頭回了一句:“那必不可能——你這畫一看就很貴,不像是我買得起的東西…”
“哎,萬一很便宜呢!”艾琳抱著玩具熊往前蹭了蹭,“這年頭假瓶假扇假字畫多得是,說不定我是上一個賣家從某個假古董販子手里兩塊五一斤跟其他字畫一起批發的,要么就是二道販子不識貨…”
于生表情怪異:“你那畫框拎著就是實心的老木料,棱線上還嵌著金線…”
艾琳想了想:“紅木貼皮里面灌樹脂啊!鐵絲外面再鍍銅。”
于生:“…那這成本已經不是兩塊五一斤了。”
“四塊五也行,不能再高了,再高真沒人買了。”
于生:“…”
艾琳瞪著猩紅的眼睛:“哎你怎么不說話了?”
于生蹲在艾琳的畫框前,突然感覺有些樂,然后真的就樂出聲來,他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笑著笑著就抬頭看著天花板,樂得半個身子都仰過去——他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會經歷這么一幕,蹲在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跟一個被封印在油畫里的人偶爭論這些廢話,就為了討論封印人偶的畫框是兩塊五一斤還是四五塊一斤批發的假貨…
而就在不久前,他還被一個凍雨里刷新出來的青蛙給把心掏了。
這些事兒都太TM有意思了。
艾琳卻被于生突然樂出聲的動靜給嚇的有些發毛,她和她的畫框是被于生從墻上摘下來之后放在地上的,這時候她便能看見光禿禿的天花板以及聽到旁邊傳來的笑聲,這讓她終于忍不住嚷嚷起來:“哎你別笑啊!這有什么好笑的?”
于生慢慢止住了笑,他往前挪了挪身子,看著畫框里的艾琳,表情又突然認真起來:“之前我做了那個怪夢,是你干的?”
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在夢中用斧子劈砍上鎖的大門,又從門后傳來怪笑的事情,現在看來,這個明顯存在詭異的夢境與眼前的畫中少女絕對是有聯系的。
哦對,他還在夢里閃了腰——現在還疼著。
“不是!”艾琳卻立刻搖著頭,但緊接著又停下,表情猶豫了一下,“倒也…不完全不是…”
“什么意思?”于生皺著眉,“這話繞來繞去的。”
“那個夢是你自己做的,但我確實是鉆進去了,”艾琳很有耐心地解釋著,“我原本只是感應到有人在做夢,就想用這種方法找人來幫忙的,可沒想干壞事啊!我也不知道你打不開那扇門,而且脾氣那么大,忘帶鑰匙了就用斧頭劈門…”
聽著艾琳的絮絮叨叨,于生漸漸反應過來:“也就是說,門也不是你鎖的?夢也不是你誘發的?你只是有進入別人夢境的能力?”
“對啊——其實我會的還多著呢!”艾琳點著頭,臉上帶著自豪,但很快這份自豪便黯淡下去,“不過現在被封在畫里,幾乎就只剩這個能力了…”
于生對艾琳的說法半信半疑,同時也對自己在那個怪夢中經歷的事情有了更多疑惑和思考,而緊接著,他又有了第二個問題:“你說你是想通過夢境找人幫忙?幫什么忙?”
“自然是幫忙把我弄出去啊!”艾琳一臉理所當然,“能從這幅畫里弄出去更好,不行的話起碼從這個房間里弄出去,這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但凡對面墻上能掛個電視也行啊…語音控制的更好,我用遙控器不太方便,有個牌子就挺不錯…”
于生發現了,這個畫中少女屬于典型的自由發散型人格,但凡沒人管著讓她自說自話,她的思路就總能發散到你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且通常都是向著得意忘形的方向走的。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對方:“那你找人幫忙還怪笑什么?我在外面‘開門’的時候里面的嘲笑聲是怎么回事?”
“那個不是我!”艾琳趕忙擺著手,然后一把把手里的棕色毛絨熊往前舉著,“是它在笑!”
于生也不說話,就那么面無表情地看著,眼神里都是“你莫不是拿我當傻子”的意思。
“真的!”艾琳看著有點急了,使勁晃了晃手里的玩具熊,“它是跟我一起被封印到這幅畫里的,但可能是時間太久了,腦子已經不怎么靈光,現在只剩下傻笑了,平常一戳它它就會怪笑,但有時候不戳它它也會突然自己笑起來,我都經常被它嚇一跳的…”
于生繃著臉聽艾琳在那起勁解釋,在注意到畫中少女臉上認真的模樣之后漸漸也有些半信半疑,他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那只毛絨熊的身上,遲疑片刻之后點了點頭:“那你讓它笑一個,我聽聽是不是。”
艾琳立刻伸手戳了玩具熊的腦袋一下。
玩具熊毫無反應。
艾琳愣了愣,又使勁戳了玩具熊的腦袋一下——還是沒有搞出任何動靜,她自己看著倒是快哭出來了。
“偶…偶爾也會這樣,”畫中少女哭喪著臉,“我戳它它也不笑…”
于生嘴角抖了一下。
“也就是說,有時候你不戳它它也樂,有時候你戳它它也不樂,總而言之你戳不戳它它都可能樂也可能不樂——”他繞口令似的分析了一串,得出一個結論,“那所以這個熊笑不笑跟你戳不戳它有關系嗎?”
艾琳愣了愣,遲鈍地點點頭:“對…對哦。”
于生有點不想繼續搭理這幅腦子似乎不太正常的“詛咒油畫”了。
而且他也已經對此前在夢中聽到的那個嘲笑聲不在意了。
肚子里傳來一陣咕嚕聲,到家之后倒頭就睡錯過的晚飯在此刻開始展示自己的存在感,于生笑著搖了搖頭,慢慢起身。
“哎,你要走啊?”艾琳一看,聲音立刻有點慌張,“你不會打算把我就這么留在地板上吧?好歹給掛回到墻上啊,墻對面還有墻紙能看呢,天花板上什么都沒…”
于生伸手把艾琳的畫框從地上拎了起來——然后因為腰疼齜牙咧嘴了一番。
“我要把你帶到客廳,所以別BB了。”他隨口說著。
艾琳馬上高興起來,抱著玩具熊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看著于生拖著自己的畫框往外走:“那就好,你人還怪好的,啊對了,現在是不是到吃飯時間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于生低頭看了一眼:“你能吃東西嗎?”
“我能看啊!”
于生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才要繼續搭理這貨。
他扶著腰,有些艱難地拎著艾琳的畫框,慢慢走向通往客廳的樓梯,中間從油畫里傳來的垃圾話就沒停過——
“哎你家還挺大啊,原來那個房間外面還有這么大一片啊?”
“對面房間是什么?你的臥室?哎這里還有別人嗎?”
“我用給別人打招呼嗎?他們會不會害怕啊?普通人好像沒怎么見過會說話的人偶和油畫吧…”
“對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哎!你叫什么?yusheng?好奇怪的名字…不是能吃的那個魚生啊?”
“你腰怎么了?年紀輕輕的腰就廢了啊?我跟你講,要保護好自己的腰,你們人類的關節可麻煩了,而且還不能隨便拆卸…唉?你為什么瞪我?眼神怪嚇人的…”
于生終于扶著腰艱難地挪到了樓梯前,低頭看了一眼下面的臺階——平常他還不覺得,但今天閃了腰之后又拎著個格外沉重的油畫框,那臺階對他而言便顯得格外陡峭起來。
他本來是想兩只手抱著艾琳的畫框下樓的,但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態似乎不允許這么做。
于生低下頭,默默思索。
聒噪的畫中少女仿佛感覺到了什么,聲音漸漸停下,表情慢慢緊張起來。
于生低垂眼皮,看了一眼某個已經叨逼叨了一路,而且話題越來越欠打的畫中少女:“艾琳。”
畫中少女激靈一下:“哎…哎?”
“我感覺你這畫框挺結實的。”
“是…是哦?”
于生默默把艾琳的畫框放在了樓梯臺階的起點。
“可能會有點抖,你坐穩了。”
艾琳終于反應過來了,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哎你等等——”
“走你!”
油畫框在樓梯上展開了乒乓叮咣的大冒險。
中間伴隨著艾琳的一路熱情感謝:“于生你大爺的我…啊啊啊哇啊啊哇啊哦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