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二零年,九月二十八日夜,陰雨。
深秋的北方,夜晚的溫度已經不到十攝氏度。
陰雨天氣里,氣溫驟降,淅瀝瀝的秋雨摔打在門窗上。
解剖室,陸川正對著一堆枯骨。
骸骨鑒定分析報告,已經接近尾聲。
現在,陸川在做的是死因分析。
“部分胸骨折斷的痕跡有崩碎跡象,這說明死者生前承受過重大沖擊。”
陸川將兩根肋骨拿起來,反復對比,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兩根肋骨的折斷痕跡,有區別。
一種是碾壓痕,重物碾壓,胸骨受力超過限制,導致折斷。
但是另一種痕跡,卻不是碾壓痕,而是暴力短時間沖擊形成的崩碎痕。
骸骨是在高速公路地基下發現的。
結合這種場景,碾壓痕跡,就像李凱分析的,很可能是壓路機壓路的時候,造成的。
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沖擊的崩碎痕。
除非,死者生前就被車輛等高速物體撞擊過,然后被掩埋進路基,之后再被壓路機碾壓。
這樣才會出現兩種不同的骨骼斷裂的痕跡。
可是,如果是車輛撞擊,碎裂的大概率是腿骨。
現實卻是,骸骨的胸骨有撞擊痕跡,但是腿骨完好。
每一項分析,陸川都做的非常細致。
任何一個結論,都有數據支撐,也只有這樣的骸骨鑒定分析報告,才能被人信服,成為司法證據。
凌晨四點三十分。
伸個懶腰的陸川,拿過打印機里的報告,長長舒了口氣。
推開解剖室窗戶,清新帶著雨水獨有氣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陸川有些漿糊的頭腦為之一清,精神微微振奮。
骸骨鑒定分析,終于完成。
“完成了?”
解破室外,李凱已經得到消息,和王長江聯袂而來。
陸川點點頭:“骸骨保存完整,而且天州市刑偵支隊的儀器先進,這次的分析比較快。”
“太好了,陸警官,太感謝你了!”
李凱接過陸川手中的報告,興奮的睜大雙眼。
然而,報告的內容,卻讓李凱的神色漸漸凝固。
“死者生前…曾被虐待?”
陸川嚴肅點頭:“這點基本上可以確定,但究竟是虐待,還是拷打,現在不好確定。”
“可以確定的是,死者生前胸骨曾被人用榔頭等鈍器敲擊,導致胸骨碎裂。”
這就是陸川關于死者胸骨不同裂痕的最終結論。
“死者胸口的肋骨,有兩種不同的斷裂痕跡,除了碾壓碎裂痕跡外,還有撞擊崩碎的痕跡。”
陸川拿過報告,指了指結論分析原因:“車輛撞擊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死者腿骨完好,這就否定了車輛肇事致人死亡,然后埋尸的可能。”
“我剛剛做了骨骼崩裂實驗,發現死者胸骨的崩裂痕,應該榔頭一類的東西大力錘擊造成的。”
“而且,骸骨上有這種痕跡的崩裂痕,一共是六處,也就是說,死者生前最少遭受過六次類似的重擊。”
“一般來說,只有虐殺,或者拷問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而且從骨碎的程度分析,六處碎裂中,有兩處崩裂痕跡在心臟附近,兩處在肺部,剩下的都在左右下肋。”
“心臟處的肋骨應該插進了心臟,是致命傷。”
榔頭等鈍器錘擊,造成肋骨斷裂,插進心臟,就是陸川判定的死因。
“還有一點,”陸川將報告翻到最后:“我對骸骨上清理出來的土壤進行了粗略分析,發現骸骨上的有沙土,有粘土。”
“這是不正常的,因為一處埋尸地,土壤成分應該是差不多的,不會有這么大差別。”
“所以,我懷疑骸骨曾經被移動過,或者說更換過埋尸地點。”
“當然,骸骨發現的地點是在高速公路地基下,修建高速公路有可能從其他地方運輸土方,那樣的話,出現不同種類的土壤,也是可能的。”
但是,李凱卻搖了搖頭:“那條高速路我知道,原本是一條國道改建的,地基很穩,從別處運輸土方的可能性不大。”
修建高速路,和修建大樓不一樣。
土方這種,基本上是就地取材,還能形成排水溝,一舉兩得。
“陸警官,老王,這份報告我要馬上交給支隊長,我先安排人送你們去休息。”
陸川和王長江點點頭。
他們只是來做技術支援的,不是來破案的。
熬了大半夜,劉國棟還好一些,剛剛等著陸川做鑒定分析的時候,休息了一會。
陸川可是實打實的工作了七八個小時。
精神高度集中,復雜的計算和分析,讓陸川精神非常疲憊。
陸川和王長江這邊返回刑偵支隊安排的酒店休息,李凱他們可不能睡覺。
天州市刑偵支隊案情分析會議室。
骸骨鑒定分析報告已經送到了支隊長王傳民手里。
“死者,男性,身高一米七八,體重八十公斤,死亡時年齡在四十歲,埋骨時間十六年。”
“腳踝有痛風石,尾骨尖端磨損較平均值高,骨密度較同齡人低,死者生前工作性質長期久坐,缺乏鍛煉,生活條件較為優渥。”
“死者胸口肋骨有六處崩碎斷裂痕跡,判斷死者生前遭受虐待或者拷打。”
“死因判斷為榔頭等鈍器錘擊胸口,肋骨崩碎斷裂插進心臟,造成死亡。”
“骸骨縫隙內發現沙土、粘土兩種不同種類土壤成分,疑似死者骸骨化后有移尸痕跡,具體應結合案發現場土質檢測進行確定。”
王傳民仔細閱讀這份詳細至極的骸骨鑒定分析報告。
片刻后,有些不可思議的看向李凱:“這…真是海州市刑偵支隊的那個小陸做的分析報告?”
李凱苦笑著點點頭:“陸川警官做骸骨分析的時候,我一直在場,我親眼看著這份報告出爐。”
“但是,我卻看不明白這報告是如何出爐的。”
陸川做的每一項工作,李凱都能看懂。
光譜分析測量骸骨碳素衰減,骨密度檢測儀測量骨質密度…
陸川做的每一步,李凱可以說都會。
但是這些東西組合在一起,經過復雜計算,得出這份報告的過程,李凱就看不懂了。
“不過,我以前看過張援朝前輩做的骸骨分析報告,陸川的這份,雖然在一些細節上還有所不如,但是整體分析的結果,應該是沒問題的。”
李凱雖然做不出這個報告,但是不代表分辨不出報告的真假好壞。
這就像那些鑒定畫作的專家,你讓他畫,他肯定畫不出來。
但是你讓他品鑒真假,那是沒問題的。
又好像第一次戰斗的少男少女,不用人教,哪里有長處,哪里有漏洞,還是能摸索出來的。
王傳民嘖嘖稱奇,但也顧不得那么多。
管他怎么弄出來的,能用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