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諸多人員的面,葉桀緩緩將七面縫合頁上浮現的信息念誦而出。
“李韶星,摩羅歷六百一十四年夏,生于富貴人家。”
“摩羅歷六百二十三年春,路遇蟻窩,以開水澆灌,扣十陰德。”
“摩羅歷六百二十九年秋,因姿色出眾,被選入宮,來年開春成為高句麗王的妃子,服侍君王,獲三萬陰德。”
“摩羅歷六百三十年冬,酒水被侍女不慎打翻,沾濕衣裙,嚴厲責罰,命人砍去侍女雙手,扣二百陰德。”
“摩羅歷六百三十一年春,食堂備菜誤時,盛怒責罰,命侍衛殺死當日伙夫等共計六人,扣三千陰德。”
“摩羅歷六百三十四年秋,胎兒小產,悲痛欲絕,命侍衛從城內抓來三位孕婦,剖腹取胎,以慰痛苦,扣三千陰德。”
“摩羅歷六百三十六年春,高句麗王新納妃子,心中生妒,鴆殺之,扣五百陰德。”
“摩羅歷六百三十九年秋,染疾而亡,終年二十五歲。”
“平生待人接物,順應天道,零散瑣事所獲陰德負兩千。前世余留陰德十萬。”
“共計十二萬一千二百九十陰德。”
葉桀語調平緩,他每多念一句,被他叫到的李韶星,身上便更冷一層,只覺得過去所做,那些神不知鬼不覺,壓根沒有人知道的隱秘,如今卻全部暴露開來。
李韶星身形戰栗,在葉桀面前,她連一絲隱瞞的余地也沒有,生平的一切功過善惡,全都完完整整的展現出來。昔日所為,如今成了一連串的陰德增減,冰冷的數字中,蘊藏的是她的一生。
望著葉桀,他的模樣分明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卻身居閻羅殿主之位,李韶星也感到深深的恐懼,一刻也不敢在葉桀的面前多留。
就在她快要堅持不住之際,葉桀終于開口質問:
“這就是你生平經歷,告訴我,你覺得自己是好人嗎?你覺得你的來生,還有資格享受榮華富貴嗎?”
耳邊傳來葉桀的低語,李韶星下意識后退一步,轉身欲逃,但在閻羅殿主面前,她的一切舉措都是無用功,葉桀只是稍稍顯露氣勢,便令她渾身發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
一旁,高句麗王看不下去,打圓場道:“殿主這是何意?韶星當然是好人!她身上可足足有十幾萬陰德呢,就算殿主不愿幫我,按照閻羅殿的規矩,她也該進行十萬陰德對應的六品轉生才對。”
然而,葉桀只是搖頭:“陰德的多寡,并不能體現功過與否。按照冥獄法典的規矩,人間的一條人命,只值五百陰德,但一條人命所蘊藏的,又豈止五百陰德?”
頓了頓,葉桀又將目光,放到了戰栗不已的李韶星身上:
“從生死簿的記錄中,我只看出你是個苛責下人,妒心極強的人。倘若僅僅這樣,也就罷了,下人所受的責罰,可以用他們咎由自取來解釋,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遷怒于那些孕婦。”
說到最后,葉桀的眼眸徹底冷了下去,他望著李韶星,就像是在望著令人生厭的惡鬼:“一條人命值五百陰德,你知道為什么你殺了三位孕婦,卻扣了三千陰德嗎?你殺的不止有她們,還有她們腹中的孩子。你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行徑,無論多少陰德,都沒法洗刷你身上的罪孽。”
李韶星牙關打顫,不知為何,從葉桀那冷漠的低語中,她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寒意,那股揮之不去的冰冷,就和她染疾大病,命如殘燭之際,所感受到的冰冷一樣,只不過這一次,來的要更加猛烈。
“大王,快救我…”
李韶星帶著哭腔哀求起來,高句麗王正欲開口,葉桀卻提前一步,做出閻羅殿主的判決:
“以閻羅殿主之名,我判你入油鍋,在烈火油鍋中受六甲子煎熬,以此來償還你遷怒孕婦的罪責。”
說罷,也不等其他人回答,隨著葉桀心念一動,冥府之下的大陣運轉開來,葉桀衣袖一抖,李韶星的魂魄便被一股巨力牽引,跨越空間,直直墜入烈火油鍋,任憑她如何掙扎,也沒法從油鍋中掙脫出來,只能在滾燙的熱油中痛呼哀嚎。
留在原地的高句麗王面色鐵青,眼瞳中暗藏幾分怒意:
“殿主這是何意?她殺的都是我的子民,不過是一些普通人罷了,就算她殺了一千一萬個普通人,我也壓根不在乎,她的行為連我這個當王的都沒意見,你又憑什么對她降下責罰?”
葉桀搖了搖頭:“人間有人間的規矩,閻羅殿也有閻羅殿的規矩,犯下罪孽,就要接受懲罰,閻羅殿中的烈火油鍋,就是專門為像她這樣的人準備的,這里可不是讓你討價還價的地方。”
隨著葉桀話語落下,一股無形的壓力擴散而出,高句麗王身形一顫,葉桀此舉擺明了不給他任何面子,這讓他如何能夠接受?當即撂下狠話道:
“既然殿主不愿與我對簿,那就罷了,失去了高句麗民眾的魂韻產出,這是金輪殿的損失,以后就算你改變主意,打算用高句麗的年號紀年,我也絕不同意!”
說罷,高句麗王率眾人離去,一句也不與葉桀多說。
葉桀搖了搖頭,對此見怪不怪,看來為閻羅殿補充人口的事情,他得另外想其他的法子了。
葉桀沒有注意到的是,高句麗王離開后,他身旁的臣子滿頭大汗,悄聲稟報:“大王,您還沒有跟殿主請示,神像的建造,還有那伙四處破壞的賊人,又該如何處理…沒有金輪殿主相助,憑我們的力量,可以說拿那伙賊人無可奈何…”
“閉嘴,你沒看到他對韶星做了什么嗎?連對簿都不愿,又要我如何向他求助?到頭來也只是自討沒趣!”
高句麗王暗暗咬牙,此行與金輪殿主的會面,著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過去,金輪殿主給出的條件極為寬松,對權貴們更是網開一面,贏得了所有權貴的一致好評。
沒想到,如今這位金輪殿主,脾氣和原來的金輪殿主截然不同,寧可不要高句麗人提供的魂韻,也不肯做出妥協。
就連自己最喜歡的妃子,也被他投入油鍋,這對于自視甚高的高句麗王而言,無異是一份奇恥大辱。
“可惡,要不是那伙賊人實在難纏,我又怎會如此被動…那座神像,是老金輪殿主讓高句麗人修建的,說是一旦建成,便有改天換日之力,可庇佑我朝千年不衰。如今的金輪殿主,顯然是指望不上了,既然如此,只能將全部希望,都放在神像上面了,傳我命令,讓所有人晝夜不休的進行修建,只希望神像建成后,能夠大展神威,給那些賊人點厲害瞧瞧。”
高句麗王眼瞳一沉,那伙賊人所用的功法,著實令他心驚不已。賊人當中的為首者,竟然能從眼瞳中迸射出熾烈魔光,魔光掃過的一切都將被分成兩截,沒有任何例外。
與此同時,葉桀正檢查著七面縫合頁。
當他將李韶星的魂魄送入金輪殿后,人口一欄的駐殿游魂數,也從0變成了1。
“才一個鬼,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將閻羅殿發展起來,怕不是得到數十年后,才能將文書殿建好…”
閻羅殿主在位時間極長,動輒以百年計算,只要沒有被另外的鬼趕下去,又或是遺失主帳,都能坐穩位置。
正因如此,閻羅們可不在乎一朝得失,哪怕閻羅殿缺了什么資源,十年收集不夠,難道一百年還不夠嗎?
“也罷,我才剛剛當上金輪殿主,發展還得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多了一個鬼也比沒有強。看來我還得干回老本行,接引一些游魂,從中選拔鬼差才是…”
正當葉桀思索之際,忽然,他手中的七面縫合頁,也開始劇烈震動起來。
“讓我看看…距此東方兩千五百里外的赤雁嶺附近有地龍出沒,引發地震,造成五百余人身亡。”
將七面縫合頁上的消息看在眼里,葉桀愣了愣,剛剛還為鬼魂的數量發愁,這不就來了嗎?
東勝神洲妖王橫行,多災多難,無論是東海之外,亦或是陸上都是如此,哪怕葉桀什么也不做,光是一路追著災禍跑,也能收獲足夠鬼魂。
與地龍出沒的消息一同出現的,還有另外一排不容忽視的提醒。
“請金輪殿鬼差速去收魂,以免魂魄生變,誕生異鬼…”
望見異鬼二字,葉桀忍不住面色一怔。
普通死者的魂魄,若是未經鬼差收魂,超過了七日時間,很可能會產生異變,成為失去理智,只知攻擊其他生物的異鬼。
像葉桀以前遇見的洛北,嚴格來說,她便是被鬼差故意制造出來的異鬼,因為心中怨氣強烈,修為境界被怨氣激發,遠超生前,而當她心底的怨氣消弭,實力也跌落回普通的一階游魂層面。
七面縫合頁上傳來的消息,也在無形當中替他敲響了警鐘。
廣王殿內,平日里足有數萬鬼差,以此來維持人世運轉,但即便是這樣,有時候仍舊會出現差錯,令異鬼誕生。
生死簿殘頁并不是萬能的,只能大致標記出死者方位,至于死者究竟身處何處,還需要鬼差們自行尋找。
若是死者墜入極為隱蔽的枯井,或者被蟒蛇整個吞下,再或是被巨浪卷走,鬼差壓根找不到遺骸所在,時間久了也只能放棄,最終令異鬼誕生。
如今,葉桀關閉了轉金輪的運轉,東勝神洲的陸上鬼魂,都需要閻羅殿派出人手接引,一旦超過七日,就有淪為異鬼的危險。
“要是六日后,還沒招募到足夠多的鬼差,就只能重新開啟轉金輪了…”
葉桀不禁感慨,這轉金輪用起來倒是方便,只需將其開啟就行,雖然不能增加閻羅殿的鬼魂數量,起碼能將陸上死者全部收魂,不用擔心異鬼出現。
搖了搖頭,葉桀很快便將注意,放到了七面縫合頁提及的地龍上面。
“還是先去地龍翻身的位置看看吧,也不知道那里的死者中,有沒有適合成為鬼差的人選…”
葉桀的目光,在地龍二字上多留片刻。
這地龍雖然名字里也有龍,但與天上神龍,卻有著天壤之別,壓根不是一個種類。
所謂地龍,指的乃是地下生活的蚯蚓,但不是所有蚯蚓,都有資格被稱為地龍。能夠引發地震的地龍,少說也有數千年的修為,實力極度強勁,每每在地下蠕動翻身,都能引發劇烈震蕩。
過去的葉桀,雖然聽說過地龍的傳聞,卻從未親眼見過,以他那時的修為,可不敢貿然接近地龍身旁,倒是曾經接引過不少因地震而亡的死者。
那些死者中,偶爾會有人墜入開裂的地表,因而見到了地龍的全貌,聽他們的描述,地龍是一種相當駭人的妖獸。
“等等,向東兩千五百里?那豈不是都到傲來國的地界了?”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葉桀揚了揚眉。
金輪殿管轄范圍內,人間國度可不止高句麗國一個,金輪殿年號也不是非用高句麗年號不可,正好趁此機會,去其他國度轉一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年號。
年號的選用,皆為閻羅殿主一人決定,只是一旦選用,在生死簿上有了白紙黑字的記載,再想要更改的話,無疑十分麻煩,起碼也得有文書殿,才能解鎖更改年號的行政選項。
閻羅殿所用的人間年號,直接關乎到魂韻產出多少。閻羅殿主一旦答應對簿,便會受制于人,哪怕對方提出種種不合理的條件,閻羅殿主也沒法拒絕。
葉桀可不希望如此,就算金輪殿貯藏的魂韻仍在不斷減少,他也不想隨便選用一個年號了事,此事必須慎重考慮才行。
葉桀拿出縮地石,尋常殿主有著鬼仙修為,實力過于強勁,無法用縮地石直接挪移,葉桀尚未成就鬼仙,因而能用縮地石自如挪移,倒是方便不少。
隨著清脆的擊打聲傳開,葉桀的身形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