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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好戲開鑼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廝的面容臘黃,皮膚隱隱泛著青,呈現出一種死人特有的光澤。

  他的嘴唇泛青,細看之下五官仍是那個五官,臉龐也沒變,但因為人在生時與死后截然不同的緣故,所以趙福生當日因鬼車誤打誤撞進入四十年前,與這小廝打過一次照面,后來再在寶知縣紅泉戲班見到那清秀的戲班小生時,才一時間只覺得眼熟,沒有將他認出。

  “你認識?”

  劉義真急問了一聲。

  “紅泉戲班的。”

  趙福生飛快回了一句。

  劉義真點了點頭,催促了她一聲:

  “喬越生追來了,孟婆攔住了它。”

  趙福生猛地抬頭,只見天空中不知何時一輪紅月已經冉冉升空。

  紅月之下,柳山死灰一般的面容迅速充滿了血色,他的眼神多了些靈動,不再像先前一樣僵硬呆板了。

  他看向趙福生,似是沉思了片刻,接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有些驚喜的喊:

  “趙大人!”

  他將趙福生認出來了。

  趙福生神情復雜,點了點頭。

  “沒想到能在此時能再與趙大人再次相遇,從上次一別,不知趙大人身體可好呢?”少年的目光溫柔,能聽得出來他聲音里帶著激動與欣喜,但他的臉頰僵硬,兩抹詭異的‘腮紅’浮在他雙頰處,使他原本秀氣的面容透出幾分陰戾、詭異。

  他自己卻全未察覺:

  “當日鄭大人將我們托付在徐家,我們都等著要前往萬安縣,替大人唱一出戲呢,結果班主卻臨時說要去了結一樁陳年舊債呢。”

  “唉。”

  趙福生無聲的嘆了口氣。

  想當初二人初見時,這少年面容稚嫩,模樣青澀,哪知再見面時,已經人、鬼兩隔。

  ‘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已死,記憶的片段停在了戲班被紙人張帶走之前。

  “我們要進來避禍。”

  她應答了一聲,順口問了一句:

  “戲班怎么還不開鑼?”

  “大人這邊請,上坐、上坐,班主要是知道大人來了,定會十分高興。”

  柳山熱情的語氣與他僵硬的外表形成特殊的反差,他引導著趙福生等人穿過人群,一眨眼功夫便出現在距離戲班子不遠處的首座。

  戲臺上,許多面孔都是當初趙福生見到過的。

  每個戲班的人各自或站、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已經擺好了架勢,只等著開鑼。

  柳紅泉站在戲班的一側,見到趙福生眼時,他的眼珠吃力的轉動了兩下,逐漸靈氣了許多,遠遠的向她遞了個眼色,無聲的打了個招呼。

  “大人,坐。”

  柳山殷勤的服侍趙福生坐下,劉義真等人也依次坐在位置上。

  張傳世不安的扭動身體,轉頭四處望看。

  隨即他像是看到了這世間最恐怖的事情,身體猛地一抖,驚惶之下,他屁股底下像是扎了根釘子,一蹦三尺高,喊了一聲:

  “有鬼!”

  劉化成的生辰確實熱鬧。

  不止是有四方來客的慶賀,還有來自四十年后的戲班化鬼來了結當年的恩怨——這一場壽宴鬼影交錯。

  但張傳世好歹也是鎮魔司人,可非沒見過厲鬼的普通人,他此時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此的吃驚呢?

  “有鬼,有鬼!出鬼了,大人——”

  張傳世目光驚恐,手指著某個方向,表情呆滯。

  趙福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與眾人所坐的鄰桌也擠滿了人。

  只見三個年紀不同的男人坐在桌旁,數個男人圍在這三人身后。

  面對張傳世貿然的指點,那三人表情怪異,也像見了鬼似的。

  劉義真的目光落到了那為首老者的身上,身體也是重重一抖:

  “祖——”

  他如果不是扛著鬼棺,險些就要跪下去了。

  只見那被他盯著看的老者年約六旬,一頭花白頭發梳在腦后,露出一張清矍的面容。

  他穿了一身正紅色繡暗紋的壽袍,雙腿微分,一雙大手搭在膝頭,腰背挺得筆直,看起來氣度非凡。

  而這面容與趙福生當日在夫子廟內的棺材中,見到的劉化成相同。

  “劉化成!”趙福生低聲驚呼。

  劉化成的身旁,分別坐了兩個男子,二人年紀不同,一個約三十,一個則是看上去年紀與劉化成相仿。

  他穿了一身藏身青的布衣,陰沉的目光落到劉義真身上,眼里的驚駭與不敢置信之色還沒有完全隱去。

  隨后他似是感應到了趙福生的目光打量,迅速沉淀了情緒,很快強作鎮定,也轉頭來看她,只是他的眼神中蘊含著一種隱晦的打量,令人不大舒服。

  張傳世指著的,就是這年長者。

  此時三人表情僵硬中夾雜著一絲恐懼。

  見趙福生率先開口,本來僵坐著一動不敢動的劉化成竟然長松了一口氣:

  “你們、你們能說話?究竟是人?是鬼?”

  “…”劉義真啞口無言,陷入沉默。

  張傳世還在抖:

  “鬼、鬼,見鬼了!”

  “我的壽宴確實鬧鬼了。”劉化成含蓄的道,他說這話時,強忍不安,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趙福生身旁,明顯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個活人的柳山:

  “不知這戲班子是從何處來的,還引來了——”他暗示趙福生:

  “所以我派了家人,請來了鎮魔司的人與張先生助陣。”

  說起‘有鬼’,他又看向孟婆,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你們呢,你們是人還是鬼?”

  此時孟婆放出鬼月,身上滲出大量紅霧。

  血紅的霧氣凝結成血珠掛在她的身上,使她看上去陰森可怖,竟比柳山還要嚇人許多。

  蒯滿周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雙瞳變得血紅,因為過度的使用厲鬼的力量,她的身上鬼氣森森,一旁的柳山都本能的避開了她半步。

  劉化成的壽宴鬧了鬼。

  一群突然出現的戲班子占據了戲臺,但不知為何,戲班的人擺好架勢,便如紙人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周圍的人只顧吃喝、打賞,還沒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兒。

  直到這班來路不明的戲班搭好陣臺,劉家隨即出現異變——擺放在劉氏宗祠中的鬼棺不翼而飛,家里突然出現了無頭的尸體。

  劉化成當年是經歷過鬼禍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鬼禍發生,通知了當地鎮魔司,并請來了張雄五。

  鎮魔司人與張雄五一到,便意識到此地鬼域非同一般。

  蘇瀧發現,這群戲班子竟也非活人,且整個戲班化鬼之后,至少不亞于禍級的實力。

  認清這一點后,鎮魔司眾人哪敢輕舉妄動。

  好在鬼戲班雖說來歷不明,但它們并沒有殺人的意圖,只是暫時擺開架勢。

  蘇瀧心中又驚又悔,卻被困在鬼域之中無法脫身。

  他早前試圖想摸清厲鬼法則,卻因此吃了些虧,死了幾個令使,最終不敢再輕舉妄動。

  蘇瀧發現鬼戲班此時并沒有殺人,它們搭臺之后,只要老實坐在桌子上,作等戲開場狀,便會暫時處于安全的局面。

  因此他與劉化成等人坐到一處,預備之后見機行事之時,外頭突然又來了生客。

  而這群不速之客一到后,竟與鬼戲班的人交談甚戲,還被厲鬼領著來到了桌旁坐下了。

  “劉化成、張雄五、蘇瀧?!”

  趙福生分別叫破幾人身份。

  那年輕一些,面容頗為俊朗的男人陰沉著臉點頭,謹慎的道:

  “我是萬安縣鎮魔司令使蘇瀧,帶府衙令使前來偵辦鬼案,不知諸位是何方來路?”

  這位昔年萬安縣大名鼎鼎的令司主事此時收斂起了滿身的狂氣,戒備而又不安的看向孟婆,隨即飛快掃過蒯滿周等人,最終將目光落到了說話的趙福生身上。

  他憑借本能,感受到了其他人對趙福生的尊敬。

  “…”鎮魔司五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劉化成此時也看得出來,這幾人非同一般,他們有些古怪,但卻又不像是鬼,反倒給他的感覺像是馭鬼者。

  他的目光落到了劉義真的身上。

  這個年輕人身材高壯、強健,神情堅毅,面容隱隱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兒看到過。

  最關鍵的,是他身上所背的那具漆黑棺材,那棺材散逸著濃濃煞氣,他曾因無頭鬼案而被被迫辭官,之后鎮守鬼棺十幾年的時間,對鬼棺氣息萬分了解。

  因此劉化成心中十分篤定:劉義真身上所背的鬼棺,正是此時劉家失蹤的那口鎮壓無頭鬼的棺材。

  一想到此處,他不免又驚又怒。

  但孟婆等人看起來并不好惹,因此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情緒,擠出一絲僵笑:

  “這位年輕人——”

  “我們也是鎮魔司的。”

  趙福生打斷了劉化成的問話,說道:

  “我們是帝京派來處理鬼案的人,這些是我同行的令使。”

  “什么?!”

  幾人面色疾變。

  驚恐交加之下,蘇瀧甚至遺忘了鬼戲班所帶來的威懾,倏地起身,瞪大了眼睛盯向了趙福生:

  “帝京來客?”

  趙福生點了點頭:

  “我是鎮魔司的——”她話說到一半,隨即頓住。

  蘇瀧與她都是萬安縣鎮魔司的令司主事,只是活躍于不同的年代而已。

  在這位曾經的前輩面前,僅只是‘令司’的名頭顯然不夠響亮。

  她想了想,毫不客氣的給自己自封了一個頭銜:

  “——金將。”

  “金將!!!”蘇瀧的臉色由驚轉喜,“真的?”

  “那還有假?”

  劉義真在初時的驚愕后,有些無語的看了趙福生一眼——都這個時候了,她還有心思抬高自己身份。

  但見蘇瀧目光,他毫不猶豫的點頭:

  “她是金將。”

  蘇瀧一聽這話,頓時大喜:

  “金將一到,劉家有救了。”

  他此時并沒有質疑趙福生身份。

  馭鬼者對于厲鬼有特殊感應。

  蘇瀧從趙福生一行人身上感受到了來自于強大鬼物的特殊壓制,這一行人至少馭使了禍級以上的厲鬼!

  雖說馭鬼者未必是鎮魔司的人,但此地發生鬼禍,有強大馭鬼者出現,對他們來說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劉化成的表情陰晴不定,他越發急切的盯著劉義真看,接著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鬼棺上:

  “敢問這位金將令使,你身上背的這具棺材我總覺得十分眼熟——”

  他話音未落,突然就聽孟婆說道:

  “大人,頂不住了!”

  同一時刻,戲班的柳春泉也疾步邁到前臺,站在戲臺上沖著首位的趙福生雙手作揖,長躬行了一禮:

  “趙大人,多日不見,柳春泉見禮來遲了。”

  蘇瀧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望著這一幕。

  戲班是鬼無疑,但這些鬼此時竟然會向人行禮作揖,可算是令他大開眼界了。

  他身后殘存的令使們也是滿臉驚喜與惶恐。

  萬安縣鎮魔司聽聞劉家鬧鬼后,便率先趕到,他們還沒有找到無頭尸體的來源,便已經先與鬼戲班交過手了,數個令使死于非命,變成戲班的傀儡鬼物,此時正站在戲班的角落,幫著看著行頭、箱子。

  而鬼戲還未開鑼。

  正當這些人以為被困此處必死無疑之際,趙福生等人卻突然而至,且她自稱鎮魔司金將,連鬼物都能與她溝通。

  金將一到,眾人保命的機率便大了許多。

  “你們——”

  趙福生剛一開口,只見半空中懸掛的血月突然間似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擊碎。

  一把帶血的長刀在四五五裂的血月之中出現。

  血紅的月亮散落,化為霧氣四逸,站在桌旁的孟婆在血月碎裂的剎那,也同時被擊中,后背猛地一弓,‘砰’聲摔坐到椅子上。

  這一異變將眾人嚇得不輕。

  但三縷青色的煙霧如飄游在半空中的透明絲帶,所到之處,本來驚恐交加的吃席者又像是陷入了夢境,一下安份下來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現象。

  青氣破開血月,布蓋而下,瞬間功夫彌漫在劉家四處,形成鬼域。

  “我看這具棺材——”

  “先不要說了。”

  趙福生抬手將劉化成的疑問制止住,她喝令柳春泉:

  “柳班主,這會兒不是敘舊的時候,好戲立即開鑼。”

  許多吃席的百姓在青霧之下已經不知不覺的進入鬼夢,此時從椅子上滑落,跪在了地面處。

  有一些人頭無端消失,化為無頭的尸身栽落。

  喬越生的氣息開始逼近。

  一座野廟出現在劉家宗祠的上方,喬越生的鬼軀在靠近,向半空中斬碎了血月的鬼刀招手。

  趙福生話音一落,柳春泉便急忙揮手:

  “開戲,為劉老爺、趙大人唱戲!”

  剎時之間,嗩吶、鑼鼓聲齊齊響起。

  這鬼戲班一動,喬越生的無頭鬼影抓搶鬼刀的動作便立即頓滯住。

  鬼戲班的存在,是為鬼唱戲的——鬼聽到了這樣的戲曲,也要停留片刻。

  可惜喬越生的品階極高,已經超越了災級,而鬼戲班的存在比它要弱了許多。

  那鑼鼓聲僅令它的動作遲滯了半晌,它的手仍抓握向半空。

  “滿周,將那把刀搶過來。”

  趙福生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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