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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桃能辟邪

  齊,邙山。

  段韶騎著戰馬,前后皆是來自晉陽的精銳軍隊。

  這些士卒光是從外表上,就能看出與其余士卒的巨大差距,訓練有素,裝備精良,身材高大。

  冷風吹來,山路兩旁的樹劇烈的抖動起來。

  天色格外陰沉,狂風大作,雜物隨著狂風四處飛去,視線也一同受阻。

  段韶領著大軍一路前進,又前進了許久,方才看到了齊軍大營。

  渾身被包裹起來的高延宗與斛律光出來迎接。

  段韶下了馬,隨后便開始熟練的觀察周圍的地形,查看這兩人的駐扎位置等等。

  斛律光多少有些不悅,覺得被段韶輕視,板著臉,不愿意上前說話。

  高延宗卻急忙上前,露出了一個憨厚的笑容。

  “大司馬!”

  段韶瞥了他一眼,打量著對方的傷勢。

  “被周人擊敗了?”

  高延宗頓時仰起頭來,面孔都變得嚴肅,“并非如此!”

  “我沒有戰敗,我都一度殺到宇文憲面前,險些殺掉了他!!”

  “只是兵力不足,無奈撤回而已!”

  高延宗開始為自己找出各種理由來,兵太少,地太滑,天太冷等等。

  段韶干脆跳過他,直接看向了斛律光。

  斛律光這才開口說道:“我們從邙山往下沖擊敵人的陣型,借助有利的地形,殺了許多,擊潰了大概三千余騎,攻勢迅猛,可隨后敵人便調整了陣型,從兩翼包抄,險些將我們都留住。”

  “若不是我射中了其主帥,只怕我們就要被強行留住了。”

  段韶很是驚訝,“你射殺了敵人的主將??”

  斛律光的射術在整個大齊都是斷崖式的領先,只論射術,那他就是大齊第一將。

  高延宗說道:“哪里是射殺了什么主將,就是射中了從側翼來追殺我們的將軍而已。”

  斛律光并不動怒,平靜的說道:“那人好像是偽周庸國公王雄.我看到他打出的旗號。”

  “我們去沖擊宇文憲部的時候,他從側面殺出,要切斷我們后路,我邊打邊退,一箭射中了他的前額,被其左右帶走,其軍隊也撤走了,我不知他是否還活著。”

  段韶撫摸著胡須,連連稱贊,“要論單打獨斗,天下少有能比得上明月的人啊。”

  段韶這句話像是在稱贊,可仔細想想,又好像不是。

畢竟單打獨斗只是將軍的一個方面而已,帶兵打仗又不是街頭打架  斛律光再次瞇起雙眼,不理會他。

  高延宗有些羨慕的看著斛律光,這老匹夫運氣真好啊,一箭就將敵人主將給射落下馬,成功破甲。

  自己拼死拼活的沖過去,什么都沒抓到,還差點讓人給留下。

  段韶忽笑了起來,“宇文護怕是要睡不著了啊。”

  “哦?”

  “想來你們還不知道吧,劉桃子在靈武擊敗了楊忠,殺死了他,又在會州擊敗了侯龍恩,此刻正往長安去了。”

  “啊???”

  斛律光和高延宗露出了幾乎一樣的表情,皆是目瞪口呆。

  段韶又繼續說道:“婁睿擊敗了楊摽,如今明月又射殺了王雄。”

  “連著死了兩個國公,折了兩個大將軍。”

  “宇文護得跪在他們皇帝面前請罪了”

  “楊忠是怎么敗的??”

  斛律光先打斷了段韶,忍不住開口問道。

  段韶搖了搖頭,“我哪里知道,就知道他被殺死了,不然敵人怎么會退兵呢?”

  高延宗激動得拍著手,臉色漲紅,“你看,我就說了,就說了,肯定是楊忠被殺,所以他們才退兵!!”

  斛律光沉默了片刻,他想過楊忠會輸給劉桃子,但是沒想到竟是被劉桃子給直接殺了。

  這小崽子進步如此之大嗎?

  段韶不再說話,領著兩人繼續往上走,走到了一處瞭望臺,三人一同看向了遠處的敵人。

  敵人正在有序的撤退。

  段韶笑了起來,“得幫衛將軍再爭取些時日。”

  “大司馬的意思是?”

  “高延宗,還能沖陣否?”

  “能!!”

  與此同時。

  山腳下的周營之中,卻是一片慘淡。

  士卒們低著頭,士氣受損嚴重。

  好在諸將軍們不斷的安撫激勵,方才能讓他們繼續保持戰斗力。

  甲士們來回的巡視,遠處的民夫正在將東西運上車,有序的撤回。

  而在一處大帳內,宇文憲滿臉悲痛,看著躺在床榻上的王雄。

  王雄同樣是太原人,不過,并非是太原王,而是太原老鮮卑。

  這位資歷極深,曾經跟著賀拔岳入關,后來多次建立功勛,受封庸國公,食邑萬戶,屬于跟隨國公,梁國公等人并列的存在。

  可此刻,王雄的臉被包裹著,還在不斷的滲血。

  王雄的年紀大了,這次出征,本來就帶著病,又被斛律光鑿了額頭,隨軍醫都已是無計可施。

  宇文憲悲痛的看著王雄,低聲說道:“國公,讓您淪落至此,皆是因為我的過錯。”

  “我過去以為,只有斛律光才是值得警惕的,高延宗不足掛齒。”

  “我不曾想到,高延宗如此勇猛,我被他擊退,才沒有及時與您合兵,讓您為賊人所害.”

  宇文憲此刻是說不出的愧疚。

  他的陣線沒能擋住高延宗,被那個丑胖子給殺退了,這就導致王雄在包抄的時候分散了太多的兵力,跟斛律光將對將,造成了如今的慘狀。

  宇文憲低下頭來,雙拳緊握。

  王雄大口喘著氣,他緩緩說道:“不必在意。”

  “沙場之上,生死有命。”

  “與其病死在榻,死在名將之手,不算遺憾。”

  宇文憲看向了他,“老將軍我定然為您復仇。”

  “斛律光,斛律光不可輕視,高延宗勇猛過人,亦然如此.齊國公,當下國內,就是我們這些老將,年輕后生之中,就只有你了。”

  “斛律光尚且力壯,又有劉桃子,高長恭,高延宗等人,與齊國公年紀相仿。”

  “齊國公定要記住教訓,往后萬萬不可輕敵,唉,不能輕敵。”

  宇文憲點了點頭,“我記下了。”

  “國公還有什么要教我的嗎?”

  “劉桃子兇猛如今占據靈會等州,能擊敗他的便只有韋,韋孝.”

  王雄的話沒有說完,聲音便漸漸虛弱,他忽變得安靜下來。

  宇文憲上前,伸出手來探查鼻息。

  “唉”

  王雄已經沒有呼吸了。

  宇文憲站起身來,再次朝著對方大拜,隨即出來向眾將告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王雄在軍中還是有著極高聲望的,將領們都哀慟不已,宇文憲又禁止將這個消息泄露給大軍。

  當他回到了自己營帳的時候,高颎早已等待著他。

  “主公。”

  宇文憲坐在了上位,一臉的沉悶。

  “庸國公戰死了,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高颎皺起眉頭,他們不敢直接掉頭回去,數十萬大軍呢,這么搞是要出大問題的,故而就只能分批次的往回走,尉遲迥已經離開了,其余將領們也是一一離開,當下剩下的軍隊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而斥候們說,段韶很可能領著大軍已經來到了這里。

  現在得考慮如何從段韶等人手里安然離開了。

  高颎平靜的說道:“主公,當下,就只能讓權景宣將軍放棄豫州和永州,略微向北,威懾敵人,好讓我們能輕易脫險。”

  “放棄??”

  “便是如今不放棄,往后也守不住的,段韶,斛律光二人一同進軍只怕權將軍擋不住。”

  “可有他作為強援,段韶就不敢逼迫太甚,段韶這個人,作戰向來求穩,從不做冒險的事情也因此跟斛律光有些不和,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宇文憲跟高颎密謀了許久。

  高颎又說道:“我現在很擔心長安的情況,這次晉國公領著大軍離開,沒有留下強悍的猛將來鎮守城池,城內以宇文會為主宇文會雖然有些才學,可從未打過仗,完全不懂得軍事。”

  “長安不容易攻打,也不容易防守。”

  聽著高颎的話,宇文憲的心情更是如雪上加霜。

  “但愿晉國公能早些到達長安,不使國家有失。”

  華山郡。

  整個官道都在顫抖著。

  數以萬計的騎士們埋頭狂奔,騎士們猶如海浪,從遠處席卷而來,浩浩蕩蕩,前軍與后軍的位置相差極大。

  有人全速趕著馬車,車上滿是輜重。

  將領們不斷訓斥著掉隊之人,讓他們迅速跟上來。

  偶爾有傷兵,就被丟棄在一旁,留下幾個騎士帶他們前往最近的城池去休息。

  宇文護騎著戰馬,披著沉重的甲胄,眼神里沒有任何的光澤。

  狂風襲來,也不知那降落的是雪還是雨,細細的,看也看不清,只是隱隱覺得有什么落在身上,宇文護的甲胄變得如冰塊一般寒冷,連帶著那甲胄下的身體,此刻也是在不斷的哆嗦。

  長安直接斷了聯系。

  這讓宇文護無比的驚恐。

  他在出發之前,只想著身邊名將越多越好,也是出于安全考慮,連有病在身的王雄都被他拽起來跟著自己去出征。

  結果就變成了如今這樣。

  劉桃子領著騎兵去攻打長安,左右竟找不出一個能用的名將來對付他!!

  長安如今還在嗎?

  皇帝如今還好嗎?

  宇文護反復思考著這些問題,整個人都有些疲軟發麻。

  從前線離開之后,宇文護就一直在強行軍,不管不顧的往長安跑,他自己的身體都有些吃不消了,后勤也是一團糟糕,將士們叫苦連天。

  可宇文護卻不敢稍微放慢速度。

  在沒有見到長安之前,他都不會停下來。

  此刻,前軍加速進入了華山郡的領地,沿著山腳官道繼續往長安方向前進。

  大軍一點點的飛奔而過,遠處的華山群壑格外的寂靜,甚至連只飛鳥都沒有出現。

  左側的樹林都變得有些稀疏,分出幾條小路來,情況略顯得詭異。

  可大家都在強行軍。

  前軍幾乎都已經安穩過去,接下來便是輪到中軍。

宇文護身邊的幾個騎士,高舉著將旗  “咚!!咚!!咚!!!!”

  巨大的戰鼓聲忽然從山林之中響起。

  宇文護猛地勒馬,驚異萬分的看向了一旁,大軍一時間變得慌亂,有經驗的軍官們當即開始命令眾人進行防守。

  從山林之中猛地沖出了一股騎兵,他們就這么往山腳沖鋒而來。

  他們沿著兩條小路沖鋒而來,看似猛沖,實際上一直都在保持著沖鋒的速度,兩邊各一個猛將打頭。

  而他們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沖擊中軍位置的宇文護。

  這一刻,宇文護腦海里一片空白。

  熟悉的場景再一次引入眼簾,可這次,他身邊已經沒有侯龍恩來救他了。

  宇文護只能讓眾人停下來列陣,同時讓前后軍前來相助。

  在急行軍的狀態下被襲擊,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一臺全速狂奔的戰車猛地停下,這只會導致一件事,零件迸裂。

  這支經歷了很多天強行軍的騎兵部隊,在此刻忽然破碎,后軍與突然停下來的中軍相撞,前軍更是一片狼藉,有的想回頭,有的則還是繼續趕路。

  這萬余精騎,此刻被自己人堵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兩個拳頭狠狠從山腰上朝著他們砸了下來。

  高長恭戴著破損面具,手持馬槊,整個人猶如魔神,馬槊左右揮舞,擋住他道路的騎士直接飛了出去,他嘶吼著,直奔將旗而來。

  另外一邊的劉桃子,并沒有嘶吼,馬槊的應用也更加簡單,但是殺戮卻更加的高效。

  他并不像高長恭那般一騎能撞飛數個人的驚人,他左右突進,像是靈活的魚,不斷的往敵人陣型之中鉆,而左右的敵人不斷的倒下,在高長恭之前,他便已經看到了遠處的將旗。

  宇文護亂了心神,在親兵們的護衛下,尖叫著撤退。

  有軍官紛紛組織軍隊阻攔劉桃子與高長恭。

  宇文護所帶出來的這些軍隊,皆是各軍府的精銳,尤其是那些下層軍官,能力都極為的突出,哪怕是在如此惡劣的局勢下,他們尚且能組織軍隊進行阻擊。

  可宇文護這么一撤,整個大軍就徹底亂了。

  這些軍官們艱難的維持陣型,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與劉桃子等人交戰。

  劉桃子和高長恭朝著宇文護不斷沖殺,整個官道上,處處都是駿馬的哀鳴,將士的慘叫。

  宇文護沒有指揮,他只是在不斷的跑,任由這支軍隊自己做主,若喚作尋常軍隊,此刻早已是全面崩潰,他們還能略微抵抗。

  宇文護一路撤退,身后的軍隊各自為戰,可每當他往后看,便總是能看到那個戴面具的將軍領著眾人前來追擊。

  宇文護被嚇得已經不敢回頭了。

  戰斗進行了很久,晚霞上升,夕陽西下。

  卻又有狂風大作冰雪胡亂的落在戰場之上,打斷了雙方的節奏。

  劉桃子及時的叫停了追擊的高長恭,他們迅速返回,再次擊穿剛剛組織起來的軍隊,往北離開。

  大雪飄落,戰場上那猩紅的血卻無法被覆蓋,雪花落在了血水之上,隨即成為了血水的模樣。

  整個華山官道,漫山遍野的皆是尸體。

  戰馬胡亂的跑著,搜尋自己的主人。

  尸體堆在尸體之上,甲胄遍地,旗幟混在血水與泥濘之中。

  宇文護從馬背上摔落,左右的親兵跳下來將他扶起。

  騎士們被軍官們組織著跟在宇文護的身后。

  宇文護被扶起來,卻只是喘著氣,劇烈的喘息,他驚恐萬分,看著周圍,連話都說不出來。

  “國公,敵人已經退了!退了!”

  聽著屬下的勸慰,宇文護方才活了過來,“退了就好,退了就好。”

  他艱難的看向了官道的方向,又看向了那些跟隨他前來的諸多騎士們。

  這些騎士們剛剛經歷了強行軍加苦戰,他們幾乎喪失戰斗力,都沒有等來敵人的攻擊,就只是騎著馬,忽然就從馬背上摔落,而后再也不能起身。

  看著身邊這些殘兵敗將們,宇文護眼淚忍不住就往下流。

  他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痛哭了起來。

  他這輩子從未遭受過這樣的欺辱。

  從各府湊出的一萬六千人的精騎啊,大周的核心力量啊!!

  這么一番血戰下來,他都不知還剩下了多少人。

  他甚至都不敢開口去問,他不想知道傷亡是多少。

  劉桃子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行軍的路上??

  為什么沒有斥候告訴自己他們的動向??

  宇文護此刻腦海里一片混亂,只是嚎啕大哭。

  將領們站在兩旁,各個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也不用宇文護去命令,有人開始去收攏潰兵,有人開始搶救傷員,還有人派遣斥候,以免劉桃子再次來一次沖鋒。

  他們看著坐在地上大哭的宇文護,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宇文護從未如此后悔過。

  他不知哭了多久,終于在兩個心腹的安慰下收了聲。

  天色已經徹底灰暗。

  有騎士舉起火把,四處都是一片亮堂。

  宇文護擦掉了眼淚,看向了諸將領們,“此番戰敗,皆是因為我的過錯。”

  “因為我的緣故,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傷亡,我已經沒有顏面回去見皇帝了”

  他當即就拔出了佩劍,作勢自殺。

  將領們趕忙上前勸說,搶走了他手里的佩劍。

  宇文護的牙齒劇烈的抖動著,眼里是無盡的恨意。

  “劉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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