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高浟府。
府內綠樹成蔭,官吏們頻繁的出入,極是忙碌。
高睿大步走在道路上,沿路所遇到的官吏們紛紛停下來行禮拜見,高睿眉頭緊皺,大步向前,為他引路的官吏都只能小跑著才能跟得上他。
他們就這么一路來到了書房,都不等小吏稟告,高睿直接推門而入。
門口的甲士根本不敢阻攔他,欲言又止。
推開了門,就看到了高高堆積起來的諸多文書,在屋內形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
高浟正跟四五個人坐在這些山堆之中,說著些什么,高睿如此闖進來,將眾人都給嚇了一跳,他們急忙起身,行禮拜見。
高睿冷冷的說道:“我與彭城王有大事要商談,你們先出去吧。”
眾人看向了高浟。
高浟頓了頓,而后示意他們出去。
文士們走出去,關上了門。
屋內只剩下了兩位大王,面向而坐。
兩人彼此對視,卻都沒有說話,他們越來越相似了,明明兩個人的年紀都不大,卻從內而外的透露出了一股深深的暮氣。
有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令人窒息的氛圍。
高浟率先問道:“趙郡王有什么事?”
兩人是不需要寒暄的,兩人也都忙碌。
“皇宮內出了事。”
“太后身邊的幾個女官,皆是男的,還有個僧人,他.多次進入后宮,許多人稱他為太上皇。”
高浟的臉色沒有半點的變化,雖還年輕,可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已經達到了聽到這些都不會感到驚訝的地步。
魑魅魍魎何其多,荒唐事何其多,這又算什么呢?
高睿嚴肅的說道:“被陛下發現了。”
這一刻,高浟方才有些動容,“陛下不曾做出什么事吧?”
“陛下下令處死了太后身邊的所有郎君,還有那個和尚,被處以極刑。”
“倒是沒有對太后無禮。”
高浟點點頭,低聲說道:“那就好。”
“陸令萱派人找過你嗎?”
“陸令萱?”
看著面前困惑的高浟,高睿有些不悅的質問道:“彭城王做的這般大事,可對朝中事卻是一點都不在意嗎?!”
“陛下的養母,步六孤氏!”
高浟這才恍然大悟,他沒有去解釋什么,“不曾來找過我。”
高睿說道:“這婦人野心不小,她先前聯系我,說出了太后的許多罪狀,而后就被陛下所發現,我想這不是巧合。”
“方才陛下召我前往皇宮,我發現,劉桃枝竟站在皇帝的身邊。”
“當下廟堂里,胡家的勢力越來越強盛,地方上,外將已不能制,劉桃枝似乎也跟陸令萱密謀了什么,我懷疑,劉桃子與這件事也有關聯。”
“劉桃子”
高浟呆呆的說著。
此刻的他,是一點都沒有過去的那種機靈聰慧,整個人都有些遲暮,有種慢半拍的感覺。
高睿索性就將話往明里說。
“朝政開始脫離我們的把控了,胡長仁接見那些被我罷免處置的勛貴,妄圖總領大事,陸令萱野心勃勃,意圖執掌后宮,劉桃子勾結朝臣,后宮,勇士營的精銳消失不見,婁睿等人為他奔走,派遣商船和車馬前往邊塞我們必須要做些什么了。”
高浟再次茫然,喃喃道:“做些什么…”
高睿挑了下眉頭,他冷冷的說道:“若是彭城王如此不在意,當初還不如什么都不做。”
“天下分崩離析,我不敢說都是你的過錯,但是你先前的所為,確實是讓局勢更進了一步,既然如此,你就非要繼續做下去,這件事做了便不能停下來,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彭城王勿要輕視!!”
高睿痛恨高浟的不作為。
他見過當權后殺外甥的,見過當權后玩嫂子的,而這都不如高浟這種當權后加班工作的震撼更大。
高浟占據廟堂大權之后,竟然就真的開始治理天下,整日待在官署里,好幾天不出門,偶爾幾次外出,都是為了差事。
不拉攏勛貴,不對付政敵,就是想著去加班做事。
忙完了過冬就開始忙開春,忙完開春又開始準備秋收。
有你這么當權臣的嗎??
高浟長嘆了一聲,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趙郡王有所不知,廟堂已經快要發不起俸祿了,晉陽的糧草都需要我來想辦法,青徐的災害更是不能制止,天下百姓才是社稷啊,若是百姓都活不下去,各地官員斷了俸祿,廟堂將無法運轉,社稷危矣。”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如果是朝政內出了問題,那你心里就是有再多的計劃,也無濟于事!”
高浟平靜的看向了他,“大齊經不起任何折騰了,當下的情況,我們還能做什么呢?能維持當下的秩序,徐徐圖之,均田令已經在一些地方取得了成功,我也提拔了許多人,這些人都是可用的賢人…”
高睿沒有再說話。
兩人再次沉默了下來。
高浟緩緩說道:“趙郡王所想要做的事情,我心里明白,但是,當今天下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下不得猛藥,只能先維持…”
高睿仰起頭來,輕聲說道:“你倒是不用猛藥,可架不住別人灌毒藥啊…”
高浟還想要說些什么,高睿卻已站起身來,他瞥了眼高浟,低聲說道:“既然彭城王不愿意去做,那就我自己來做,陸令萱想要霸占后宮,劉桃子想要擴大自己的權勢,這些我可以暫時忍耐,但是,胡長仁包庇諸多不法奸賊,試圖重新啟用,我絕不能忍。”
高浟的臉上閃過一絲擔憂,可他又無法勸阻,只好說道:“當下大敵當前,還望您勿要太急躁…..如今需要我們團結一心,才能與偽周抗衡,我派去的使臣此刻大概也到了偽陳….為了與偽周抗衡,連南國都需要安撫,何況是國內呢?”
高睿一愣,隨即大怒,“伱往南國派去了使者?”
“我怎么不知?!”
“趙郡王整日忙著與胡家斗法,哪里知道這些呢?”
高浟嚴肅的說道:“宇文護派遣使者前往南國,說愿意為兒子迎娶南國女,想要修補關系,可能還有瓜分大齊的想法…..因此我也趕忙派遣使者,也是以迎娶的名義,便是要阻斷他們雙方的聯手。”
“聯手??”
高睿哈哈大笑,“南人還想跟著偽周來討伐我們不成?他先將南邊各地的諸侯降服了再說北伐吧!!”
“降服了。”
“什么??”
高睿一愣。
高浟則繼續說道:“就是在您忙著斗法的那會,陳曇蒨已經將陳寶應,留異父子抓住殺掉,又擊破了周迪。”
“南國,終于還是一統了…剩下的其余賊寇,不足為慮,陳曇蒨連續擊敗南邊的諸侯們,如今糧草豐富,兵強馬壯,許多悍將,虎視眈眈,趙郡王覺得,我該不該派遣使者前往南國呢?”
高睿臉上的憂愁更大了。
他過去根本就不把陳國放在眼里,因為南邊有許多諸侯,陳國只是其中一個較大的,高睿都覺得對方沒有資格跟自己相提并論,當然,南國人也覺得北邊兩個諸侯,沒能完成統一,也沒資格跟自己相提并論。
可如今,陳主平定了南邊,開始囤積力量,那情況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北邊兩國的君王,這些年里不是很出色,雖然也有發揮驚艷的,可往往也是迅速暴露本性,但是南邊不同,前一個就很厲害,這一個也不差,若非國力太差,只怕會成為北邊的大敵。
陳,建康。
風緩緩吹過,甲士們站列在臺階兩側,整整齊齊,目不斜視。
齊國使臣皇甫亮與幾個副使從這些甲士們之中走過。
有官員走在使者們的左前方,側著身子,笑呵呵的為他們帶路。
皇甫亮卻高興不起來,當下的局勢跟過去不同了,來到南國之后,他遭受了許多的為難,大小官員各個都是笑呵呵的,可總是話里有話,想方設法的為難自己。
皇甫亮是個直人,淳樸憨厚的性格,這使他在陳國舉步維艱。
此刻看著遠處的大殿,他的心里很是擔憂。不知接下來又會遇到什么樣的事情。
就在他走完臺階,剛剛來到了正殿大門的時候,一個相貌粗獷的男人猛地閃出來,皇甫亮都沒看到他是從哪里走出來的,他身后領著許多甲士,當即就將皇甫亮給圍住了。
皇甫亮趕忙行禮拜見。
一旁的官吏笑著解釋道:“這位是持節,開府儀同三司,都督揚、南徐、東揚、南豫、北江五州諸軍事,揚州刺史,驃騎將軍,安成王。”
皇甫亮聽到一愣一愣,等到官吏說完,這才行禮拜見。
“拜見安成王!”
在到來之前,他也曾做過準備工作,他知道面前這個人,他是陳國皇帝陳蒨的弟弟,喚作陳頊。
目前在陳國境內,那算是響當當的重臣,皇帝對他格外器重,權勢極大。
陳頊身材高大,頗為魁梧,他低著頭,審視著面前的使臣。
“你便是皇甫亮?”
“正是。”
“可跟我到別殿去覲見皇帝陛下。”
皇甫亮一愣,他抬頭看向了正殿,“我身為使臣,不該在正殿拜見嗎?”
陳頊咧嘴笑了笑,“你來的太晚了,過錯了時日,正殿早已關了門,就只能去別殿覲見了。”
皇甫亮茫然的問道:“那不能等明日再拜見嗎?”
“明日?過了今日,見不見可是不好說了。”
“那就去別殿吧。”
皇甫亮身后的幾個副使,此刻臉色大變,很是憤怒。
如此規格,分明就是在輕視他們,怎么周人的使者就可以在正殿拜見論事,到他們卻要去別殿奏告,這般看不起人??
可皇甫亮作為主使,他都答應了,眾人也不好當面反駁,可心里都憋了些火氣。
陳頊帶著他們幾個人往別殿走,大步走在前頭,速度極快,完全不給使臣們應有的敬重。
他們在皇宮內走了許久,拐來拐去,終于是來到了一處殿門前。
陳頊讓他們在這里等著,自己進去稟告。
趁著陳頊進去的時候,高副使走上前,對皇甫亮說道:“皇甫公!!我們奉皇令而來,不可被他們所輕視,便是死在這里,也不能遭受羞辱,商談大事的時候,請您勿要退讓!”
皇甫亮低下頭來,沒有回答。
而此刻,陳頊卻走進了殿內,殿內坐著一個比陳頊略微年長些的男人。
男人的模樣比陳頊要溫和了許多,留著文士風格的小胡子,眼神柔和,看起來很是和藹可親。
“陛下,使臣我已經帶來了。”
“那個皇甫亮,果然如傳聞里的那般呆傻膽怯,或許可以通過他來探知敵人的虛實。”
聽到陳頊的話,大陳皇帝陳蒨緩緩抬起頭來。
“不曾為難齊國使臣吧?”
“不曾為難,只是不知齊國為什么會派遣這么一個人前來。”
皇帝低聲說道:“那些太過聰明的使者,大多都在南邊有貿易,他們能派遣的人不多啊。”
他又看向了陳頊,問道:“你真的認為我們該幫助偽周來攻打偽齊嗎?”
“不是幫助偽周。”
“當下偽周逼迫甚緊,若是我們不主動出擊,我怕往后的局勢愈發的不好受,我想趁著他們交戰的時候,能成功的討伐胡人,收服淮南等地,劃江而治,不再輕易受制與人。”
陳頊很是認真的說道。
陳頊是贊同跟著周人去打齊人的,這也是他為何對齊使的態度這般惡劣。
聽到弟弟的話,陳蒨的眼里卻閃過一絲擔憂。
“僅僅是收服淮南嗎?”
陳頊一愣,“兄長的意思是?”
“若是要打,那就懷著收服中原的志向去打,我們沒有頻繁出戰的底蘊,勵精圖治,有一戰之力,而后一擊而獲得中原.若只是想著步步穩進,只怕最后這果實卻落在了他人嘴里啊。”
陳頊有些不太服氣,他說道:“兄長,收服中原并非是短期內所能實現的,而淮南卻不一樣,若是要積累到足夠吞并中原的實力,那要等多久?敵人又會強大到什么地步呢?”
陳蒨搖搖頭,“聽我的便是,先去將皇甫亮叫進來吧。”
陳頊無奈,令人去叫皇甫亮等人進來覲見。
皇甫亮等人終于走進了殿內,皇甫亮帶頭拜見了陳蒨。
“外臣皇甫亮拜見陳主!”
陳頊當即瞇起了雙眼,“可稱陛下。”
皇甫亮不敢言語,高副使卻抬起頭來,回懟道;“我家陛下在鄴,不在建康。”
陳頊冷笑著,“你家陛下不是被送到晉陽關押起來了嘛?怎么說在鄴呢?”
“太上皇在晉陽,陛下卻是在鄴,齊地跟南國不同,有禮法,上下分明,皇帝便是皇帝,太上皇便是太上皇,諸侯王便是諸侯王,皇帝不曾開口的時候,無論是太上皇還是諸侯王,都不會搶先開口。”
陳頊板著臉,“周使前來,對我們畢恭畢敬,不曾有過無禮之處,北地的禮節,我看是在周地,而不是在齊地。”
高副使冷哼了一聲,仰起頭來,“我家衛將軍在武川擊破楊忠,再破突厥,奪永豐,攻靈,夏,周人震怖,上下惶恐,號以大軍討伐,又不敢直面我家將軍,特意前來求援,自然是畢恭畢敬,低頭彎腰!”
“若是陳王想要學習周地的禮節,不妨先殺了我們幾個,等衛將軍率領天兵,先斬楊忠,再破宇文,定然也會前來江淮兩岸,也砍下一些人頭來,使此處的人也多一些禮節!!”
陳頊勃然大怒,怒目圓睜。
陳蒨卻大笑了起來,“好使臣,是何姓名?”
“在下京兆郡公高道豁!!!”
陳頊一愣,再次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使臣,陳蒨先反應過來,低聲說道:“是高敖曹的兒子啊.”
高道豁又說道:“我聽聞,周人派遣使者前來,請求下聘,廟堂得知這件事,生怕諸位為賊所欺,故而讓我們前來!”
“可我們到來之后,卻多次受到羞辱,依我看,貴國這是已經被周人所欺,我們都已經來遲了!”
“若是陳主不殺我們,就放我們回去吧,下次前來此處的,不會是受欺辱的使者,而是領著邊塞武士的衛將軍!!!”
陳頊一時間竟不敢說話了,眉頭緊皺。
陳蒨看了眼弟弟,而后看向了皇甫亮,“齊國的衛將軍,朕也聽說了許多關于他的事情,有心結交,若是他愿意前來,那是再好不過。”
“至于周使的事情,此番只是聘禮而已,并無結盟出兵之約,齊使勿要多慮。”
“朕愿意與齊和睦相處,互相派遣使者,互通貿易.”
皇帝與皇甫亮談了許久,氣氛很是融洽,也沒有了原先的為難,談了許久,皇甫亮終于離開了。
陳頊派人送走他們,隨后看向了皇帝,“陛下,真的不出兵嘛?”
“若是沒有一戰奪下中原的實力,那出兵也沒有任何的用處,勿要著急。”
陳蒨說完,猛地開始咳嗽了起來,陳頊大驚失色,急忙上前。
“兄長.您這每日茶飯不思的操辦政務,比誰都起得早,比誰都睡得晚,這樣怎么能行呢?”
陳蒨板著臉,什么都沒有說。
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國家卻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太子年幼無知陳蒨緩緩看向了弟弟。
“頊,若是朕不行了,你來繼承朕的位置吧。”
陳頊一愣,當即跪在了兄長面前,嚎啕大哭。
“兄長!!你若是這么說,那我唯有一死而已!!”
“唉,起來,起來吧。”
陳頊只是低頭哭著,哭聲極大,只是 臉上看不到一滴眼淚。
ps:書房從昨晚開始一直有嗡嗡的鳴叫聲,像是電流,特別明顯,我把電器都拔了也不管用,以為是自己耳鳴了,結果家里人進書房也聽到了,別的房間聲音就很低,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折騰了一天,也不知道該找誰,思緒大亂!!明天找個地方去閉關,哪怕是寫到天亮我都要把今天這章給補齊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