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
姜安寧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趙海明明是在縣衙的大牢里面關著呢,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 可她又十分確定,剛剛在她視線里一閃而逝的人,就是趙海!
那張臉,就算是燒成灰…反正她絕對不會認錯!
姜安寧心思堅定下來,想了想,還是沒有追上去。
她只是看清了那一瞬間的人臉模樣,實則距離當時人所在的地方甚遠。
即便現在追上去,也無濟于事。
回到茶樓沒多久,剛好碰見茶博士又來添茶。
姜安寧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添,起身佯裝離開。
等回了客棧,還蓄意同堂倌閑聊了幾句,表現得十分疲累,并不適應吵鬧的樣子,這才回房。
她不知道自己這般謹慎小心的處處留下痕跡,是否太過于小心。
可無意間發現自己被人盯梢…甚至被縣令專門點名過來當村正的江巍,也很可能是另有所圖。
姜安寧趴在窗邊,望著已經月光傾灑,波光粼粼的江面發呆,想要想清楚一些亂糟糟、讓人理不清思緒的事情。
那些人為什么要盯著她呢?
江巍的到來為什么那么巧合?
他翻進她家里,所圖為何?
還有爹娘死后,闖進她家里的那些所謂“族人”…真的是她爹娘的族人嗎?
那些人的口音,聽起來和爹娘的一點也不像。
反而是和江巍身邊那些人的口音極為相似。
想來想去,她也沒有想出什么頭緒來。
她有些煩躁的想,老天既然恩賜,為什么光讓她視力變好,沒有讓她腦子變好一點呢?
可想完,她又連忙雙手合十告罪。
老天已經很是恩待她了,她萬萬不能有這種貪心的想法才對。
阿娘告訴過她,知足方能常樂。
姜安寧望著天上缺了一角的盈占月,想到她已經許久沒有去祭拜過爹娘了。
上輩子,自打嫁給了趙海,趙家人就再也不許她出門祭拜。
開始的時候,她還偷偷的買了香燭紙錢,借口上香祈福祭拜了兩次。
直到有次她又用了同樣的借口,佯裝要去寺里頭上香,一時不察,被趙銀蓮抓了個正著…
后來回了家,明明收了她一對金耳墜子討好的趙銀蓮,直接在全家人的面前,告狀了她去祭拜父母的事情。
趙家人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姜安寧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對自己去祭拜父母這件事兒,如此的忌諱,好像她嫁了人還去祭拜自己已經過世的父母,他們就會倒大霉一樣,各種嚴防死守。
可縱使她年輕不經事,也從未聽說哪里是有這種習俗與忌諱的。
偏趙家人個個如臨大敵。
趙海更是打了她好幾個巴掌,讓她連辯解求饒的話,都沒有機會開口說,就臉腫如蜂蟄,蠕動一下嘴巴都痛得很。
更奇怪的是,他們得知她爹娘其實并沒有葬在村里那處立碑之地后,臉色難看至極,仿佛將要面臨滅門之禍般,恨不能活生生打死了她。
姜安寧從前沒有顧上去仔細想。
如今再回憶起來,才驚覺出不對勁兒來。
她站直了身子,面向江面的目光,陡然凌厲了起來。
那一日,她害怕趙銀蓮回家后會告狀,為她招惹來麻煩,便低聲下氣的哀求著人,幫她遮掩。
路上,趙銀蓮先是提出要去縣里最好的飯館里吃一頓好的,她被‘捏著把柄’,自然是不敢反對的。
吃飯時,趙銀蓮又著意問了許多有關于她爹娘的事情,以及為什么她偷偷祭拜會去寺里,而不是墳地。
她當時沒有多想,也怪她一貫老實,人家問了,她就說了實話…
過后,趙銀蓮又讓她買了一對兒金墜子。
她當時身上并沒有那么多的錢,奈何面對人的不耐煩,還是慫了下去,咬咬牙,厚著臉皮跟店掌柜開口賒賬了一半的價錢。
沒想到回了家,得了金墜子的趙銀蓮,還是毫不猶豫的出賣了她。
看她被趙海掄了巴掌,趙銀蓮更是得意洋洋的說出了她父母真實下葬的地方,其實是她去借口上香的寺里頭。
姜安寧記得十分清楚,當時趙家人聽到趙銀蓮說到她爹娘的尸骨,根本不是埋在村東面那片樹林子里時,臉色漆黑如墨,眼神活像是要把她撕碎了一樣。
就連極少在這種事情里開口說話,一貫端著老好人形象的趙元山,都情急起來,不停的追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后來她不知挨了多少拳腳,只覺得渾身痛得要死,沒哀求幾聲,人就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趙家空蕩蕩的,只剩她一個人。
她拖著沉重的身子起來燒了鍋熱水,簡單的清洗了下傷口,涂了藥油。
姜安寧記得十分清楚,因為趙海嫌棄藥油的味道重,所以她特意調了帶香味的藥油使用。
但因為那天事發突然,原本她調好的藥油已經用干凈了。
她實在疼的厲害,就少擦了一些藥鋪買來,還沒來得及調和味道的藥油。
結果趙家人突然從外面回來。
她當時嚇得要死,以為又要挨打。
沒想到整個趙家人,就像是被換了芯子一般,臉上滿是喜氣,連對她說話都和氣了很多。
趙海更是毫不介意藥油味道般,親自幫她涂抹,好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直哄得她暈頭轉向,以為這家人是幡然醒悟…她真是傻啊,居然會覺得白眼狼有良心歉疚的一天。
姜安寧如今會想起當日種種,才驚覺那時有諸多蹊蹺之處。
想到這些,她越發心神不寧起來。
此時,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團錯綜復雜,理不清、拆不開的迷霧絲網之中,想不通個中關節,頭腦生痛。
草草的洗漱了一番,姜安寧囫圇了個覺。
一整晚,她都睡得很不安穩。
如那天一樣,她又做了夢。
夢里的場景不怎么清晰,她只覺得心口很痛,耳邊回蕩著翻找與破碎的聲音。
她拼了命的想要睜開眼看清四周是怎么回事兒。
好不容易眼皮掀開了一條縫兒,渾濁昏暗的視線里,只勉強看清四周林立著各種石刻的佛像。
有人在掀翻那些慈眉善目的石佛。
碎石砸在地上,發出沉痛的聲音。
姜安寧感覺有些窒息,像是要呼吸不上來,難受的緊。
她捂上了心口,想要緩一口氣上來。
視線在這時又清晰了兩分。
她看見一些看不清臉的人,正在一間殘破的舊寺中打砸、掠奪。
看清了!
姜安寧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些人正在肆意打砸破壞,掘地三尺的,就是她爹娘骨灰安放之處。
她拼了命的想要嘶吼,想沖上前去阻止那些人,卻怎么都無濟于事。
她發不出聲音,更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推翻一座又一座佛塔。
看著他們找到她爹娘的骨灰,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天空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散落在地上的骨灰,很快就被雨水沖刷個干凈,混著泥水,流到了石板的縫隙里。
不要…
姜安寧哭嚎著驚醒過來,整個人大汗淋漓的,仿佛剛剛真的淋到了那場雨一樣。
她目光呆滯的望著睡前沒有吹滅的那盞燈。
約摸是里頭的蠟燭要燃燼了,昏昏黃黃,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會熄滅了一樣。
嘎吱嘎吱作響,像要被疾風吹斷了一樣的門窗,喚回了姜安寧的思緒。
她木呆呆的看了會兒,才緩慢的有了東西,神情麻木的走過去關上了窗戶。
起風了。
窗扇合上的那一刻,疾風驟雨,雷鳴電閃。
有雨點子順著窗縫砸了進來,劈落在姜安寧臉上,冰涼一片。
下雨了啊。
姜安寧倒了杯早已冷掉發苦的粗茶,像是嘗不出味道般,咕嘟咕嘟幾口,喝了個干凈。
夢,是在預示著她什么呢?
那天夢到自己死后,有個人對著她的尸體,罵了幾句…
等醒來,就發現翻墻進來的江巍。
這一次呢?
又或者,之前只是巧合,是她胡思亂想。
姜安寧聽著外面的雨打聲,越發的心緒不寧,干坐到天亮。
天應該是早就亮了。
只不過趕上陰天,昏昏沉沉的,直到快巳時才隱隱約約見了亮光。
在客棧草草地吃了早飯,本想著多住幾日的姜安寧,連房錢都沒有要,匆匆地退房離開。
拐到畫舫附近,毫不意外的遇見了出來買早飯的晚娘。
她趁無人注意時,在人近邊輕聲低語:“我要出去一趟,快也得明兒才回來,你一個人能搞定嗎?”
“沒問題!”
晚娘給了她一個你放心的目光。
姜安寧點點頭,沒有多做停留,腳步匆匆的離開。
她要去爹娘骨灰存放的地方看一眼,不然總覺得心里不安定。
原想著租輛馬車,奈何雨后道路泥濘,幾乎沒有人愿意去那么偏遠荒僻的地方。
姜安寧無法,她又不會騎馬,只好走著去了。
路上,毫不意外的難走。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好不容易走到的那座破寺山腳下。
望著霧氣籠罩,根本瞧不見破寺模樣的石階之上,姜安寧心里仍舊慌慌的。
她顧不得歇息,邁步而上。
等爬到破寺山門前時,太陽悄然出來,撒下一抹刺眼的光芒。
姜安寧抬手擋了一下。
身上被陽光直射的暖烘烘,后背卻始終無端發冷。
她心情略顯沉重的邁步進了破寺。
這家十分殘破的老舊寺院,平常并沒有什么人踏足,也沒有修行之人在此掛單。
最多也就是偶爾會有路過此地,不怕忌諱的人,進來歇歇腳,避避風雨。
姜安寧此時才又意識到更為不對勁兒的地方!
平素少有人來,更遑論沒有香火的破寺,趙銀蓮是為什么會出現的?
尋常人,看著這般殘破的古寺,只怕忌諱嫌惡還來不及。
更別說,附近還有傳聞說,這間破寺是會吃人的鬼寺…
大多數人,心里頭都很忌諱著靠近這里。
一向膽小怕事的趙銀蓮,有什么理由來這里?
除非,從一開始,趙銀蓮就是另有目的。
姜安寧沉著心,繼續往里走。
一路上,枯枝殘葉掉的四處都是,她有好多次,都險些踩空進坑里。
好不容易走到后山的百佛塔,看著完好無損的佛塔,以及安置在某一座佛塔之中的爹娘骨灰,姜安寧微微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
什么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只是她的噩夢罷了。
嘶!這女土著實在是慘,爹娘的骨灰藏這么隱秘,最后還是被人給砸了。
姜安寧一瞬間的瞪大了眼睛。
不是噩夢?
她爹娘的骨灰,真的被人給砸了!
是誰?
那些人為什么要做這樣的事情?
她又為什么會做那樣的一個夢?
姜安寧想要求問一個真相緣由,卻最終苦于無法跟眼前的文字溝通而不了了之。
簡單祭拜了下爹娘,姜安寧清理干凈來時留下的痕跡,匆匆而歸。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查清,究竟是什么人,在惦記著損毀她爹娘的骨灰。
一路疾行,趕在天黑之前進了城。
冷靜下來,她又止不住的茫然起來。
她想要查清一切事情的始末,可…要怎么查呢?又能查什么呢?
姜安寧茫然許久,渾然沒有頭緒。
沒有再去江邊那家客棧,她四處閑逛著,將頭發全都包起來,摸了兩把灰在臉上,偽裝成進城來做苦大力的力販,租了間合院的廂房。
待到外頭安靜下來,姜安寧才合上眼,囫圇個覺。
第二天,外頭天還黑著,她就起身離開了。
繞了一大圈,拿濕帕子擦干凈了臉上的灰,簡單拾掇了下自己,姜安寧趁著街上沒什么人,去了繡坊的后院兒。
宋堯起夜洗了手出來,看著天還黑著,正想回去接著睡個回籠覺。
冷不丁的聽見后門有人敲,嚇得一激靈。
“誰啊?”
她語氣不大好,也實在想不出,這個賣早吃都還沒出攤的時辰,誰會閑的來敲她的門。
“宋姐姐,是我。”
“安寧?”
宋堯拉開門,瞧見面容憔悴的姜安寧,還嚇了好大一跳。
“你怎么了這是?”
姜安寧此時還穿著褲腳和鞋子都沾了泥巴的那一身兒。
“上哪去了,怎么把自己造吧成這樣?”
“臉色也這么的差。”
“快進來快進來。”
宋堯著急忙慌的將人迎進了屋里。
與此同時。
江巍那邊,也發現了姜安寧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