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與愿違。
漫天飛塵遮擋了視野,一道身影從渾濁的空氣中慢慢靠近,他道:“用這種不入流的東西殺我,你在看不起我嗎?”
憤怒使他的面容扭曲,仿佛失去理智一般癲狂,身上原本一塵不染的道袍也變得破破爛爛,滿是廢墟摧殘過后的灰土痕跡,顯得狼狽不堪。
他大步走過來,伸手掐住阮杏下巴和脖頸,力氣大到仿佛要捏碎她的顱骨,“凡人,螻蟻,憑什么,看不起我?”
阮杏忍受著窒息的痛苦,仿佛已經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用盡最后的力氣,狠狠的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表達自己的不甘。
模擬結束。
阮幸看著這段記憶思索了一下,兩百多張破字符咒只是讓他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變得狼狽,卻沒有受一點傷,即便是他身上有防御類型的法器,修為境界也可以大致估算出來了,在練氣五層到練氣八層之間。
等她到了先天以后再回看這段記憶可能這個區間能夠分辨的更細致一些。
但也沒有辦法,以她現在的實力,是絕對沒有可能擊殺一個練氣五層以上的修士的。
不過…阮幸忽然想到了什么,按照剛剛的路線再次模擬選擇隨機物品,重復了幾次后,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
一塊指甲蓋大小帶著血的肉。
那是模擬中她從孫道長虎口上拼命咬下來的。
將這一小塊血肉小心的裝進空藥瓶里密封保存好,阮幸開始思考下一步模擬的方向。
其實原先是她太心急了些,她不需要想辦法揭發孫道長的,因為即便她什么都不做,最后離開時國師也沒有選擇帶上孫道長一起走。
只是先前阮幸更為擔心的問題是,孫道長留在凡人王朝,只要他一日賊心不死,阮桃還會遭他的毒手。
她必須留下后手保證讓他無法再作惡。
她開啟模擬后先是照例派出劍來去江寧城送名單,打掃了一下張會長家里,然后開始打聽都城內有哪些姓孫的氏族。
也許是這個王朝實在太小的緣故,淮寧城其實跟她前世的一個縣差不多大,姓孫的人家沒有多少,家里當官出過仙人的更是只有一家,這就更方便阮幸尋找了。
巧的是,這孫家還和阮幸有故,前段時日,剛剛被加封為一等忠勇公。
難怪孫二郎年紀輕輕卻對絡氣丹所代表的意義極其敏感,就連蔡文都不知道絡氣丹因何把控嚴密。
相比于國師和孫道長的風光,才舉辦過葬禮的孫家卻顯得有些門庭蕭索,冷冷清清,阮幸闖進去隨便抓了一個老仆逼問,才得知如今的家主是國師的親孫子,孫道長的親生父親,當初國師致仕修仙時,孫道長恰好出生,國師尤為喜愛這個玄孫,孫道長的父親便動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心思,在孫道長十四歲時,送他進了國師宮。
后面的事情略微猜想一下也能明白了。
國師和孫道長都在事后對孫家主產生了埋怨,國師怨他一聲不吭給他丟過來一個拖油瓶,他自己修煉的同時還要照顧玄孫后人。孫道長怨他讓自己以仆役之身前去修仙,眼見著別人修為都跟坐火箭似的往上躥,而他沒有文氣官運四十多歲了還在練氣期徘徊,整個六陽書齋內在練氣期呆了這么久的內門弟子只有他一個。
因此,他們二人回到凡人王朝后都對孫家避而不見,權當作陌生人。
這么算下來,其實國師一共也只修煉了四十多年就金丹了…這邪門功法的速成程度都快趕上魔修了。
又問出家主和家主夫人的臥房后,阮幸打暈了老仆,找到家主夫人問孫道長也就是孫大郎的生辰八字。
這位家主夫人并不是孫道長的親生母親,而是后面娶的續弦,雖然跟孫道長沒什么母子情分,但畢竟他去修仙對于家里來說還是光耀的一件事,因此國師和孫道長的生辰八字都供奉在祖宗祠堂里。
阮幸過去取了生辰八字后便回到了國師宮,靜靜等待孫道長和國師那邊的動靜。
本以為她硬闖孫家后,孫家會來國師宮報信,沒想到自始至終那邊平平靜靜,那繼室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在家里面吃齋念佛,為已經故去的兒子孫二郎祈福。
直到三天后劍來帶著好消息回來,也沒有任何人因為孫家的事找她的麻煩。
而國師宮這邊,可能是因為張會長莫名死去引發的蝴蝶效應,山上的那些尸體被提前發現。
因為她不知道國師到底震怒到什么程度,孫道長又受到了什么樣的懲罰,因此冒險偷了一套道童的衣服,假扮成侍奉的道童混入摘星臺。
在國師傳喚孫道長入摘星臺后,她便藏在大殿后的角落假借擦拭地板趴在地上隱匿身形。
“孽障!從前你做的那些荒唐事還不夠嗎?竟然還敢把手伸到巡安司去了!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仙凡有別!不要隨意插手王朝運作,你以為只是死了十二個后天的千翎衛嗎?他們每一個都有可能突破先天進入外門成為你的同門師兄弟!”
孫道長雖然跪在地上,但神情不以為然,“不過是外門弟子罷了,有可能成為,現在又不是。”
國師怒極反笑,“沒有我,你現在連外門弟子都當不上!四十年的練氣期,早就被趕出宗門自生自滅了,這么些年我的老臉都被你丟凈了!”
國師提到了最戳他心窩子的一件事,但他也無法反駁,只是抿著唇一言不發。
“還覺得自己沒錯嗎?巡安司上下多少人被你牽連,修者沾染了凡人因果,他們的官運便不純粹了,若是其中有資質驚才絕艷的后輩,別說你,連我都會受到宗門的懲戒,和你耳提面命那么多回,不要插手王朝運作,你就是不聽!你知道現在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是什么嗎?”
國師冷笑一聲,“那就是剔除你的靈骨,你沒了修為成了凡人,便可將因果影響降到最小,我也不會被宗門降罪。”
“不——”孫道長聞言頓時慌了,膝行幾步上前抱住國師的大腿,哭求道:“祖爺爺,您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等回了宗門我就潛心修行早日筑基,不會再犯錯了!您廢了我的修為把我一個人留在凡界那和讓我死有什么區別!”
“我給過你機會了。”國師面色冷酷,“你折辱那些凡人女子時,我只當你是品行下乘,心性惡劣,那也便罷了我宗心法沒有心魔,不會影響修行,可你沒有大局是非觀念,我告訴你不要碰官宦之女,你沒有聽。如今大錯已成,無可挽回,你我的師徒爺孫情分,從此盡了!”
國師蒼老的手按在了孫道長的顱頂,微微用力,一道血紅色的光芒如閃電一般從孫道長頭頂向下竄過,他便渾身抽搐,骨頭錯位般癱倒暈死過去。
國師仰首長嘆了一口氣,隨意的一揮手,包括阮幸在內所有摘星臺道童,全都在同一時間化為齏粉。
雖然訓斥徒弟前他沒有清場,但金丹真人怎么會有錯呢?錯的只能是其他人。
阮幸看過記憶后恍然大悟,國師震怒的原因竟然在此。
他本來就是為宗門招生來的,文氣官運靈骨缺一不可,十四年才招了六個內門弟子,本就艱難,宗門耗費大力氣建造這么一個與世隔絕的培養皿,可不是為了讓修者拿里面的凡人玩樂滿足自己私欲的。
國師在意的,只是孫道長用他的名頭損害了王朝的根基。
這其實也是很多家族出了修仙者后難以繁榮昌盛的原因之一,他們知道了致仕以后可以求長生修仙道,讀書的原因便不是為了豐富自身文化涵養和科舉求官大展宏圖了,只會變成讀書,為了修仙。
方向都錯了,又怎么會有文氣官運呢?
因此國師宮乃是仙人招收弟子所在這件事,基本都是心照不宣的瞞著所有不知情的人。
孫道長被廢了修為,這下她就放心多了,危機解除,緊繃的神經開始舒緩。
只要成功將張會長一家解決,就可以安心等待入修仙界了。
按照模擬中記憶的來的經驗,阮幸用一錠金子賄賂了后勤的道童,出了國師宮,召喚劍來寫下名單交給他,隨即便找到張會長的宅邸,打掃完衛生以后還來得及回國師宮吃晚飯。
呼嚕呼嚕的喝著碗里的白粥,國師宮內的清粥小菜阮幸也吃的津津有味,蔡文年紀大了食欲衰退,簡單吃過后便坐到了一旁的太師椅上,他現在每日做的事情就是陪著蔡嬌試圖喚醒她的魂魄讓她恢復正常。
現在還要加上一個修煉的時間,于是一整個白天他都手不釋卷。
“你看起來比上午時心情好了不少,在國師宮的計劃很成功?”蔡文在翻看功法的間隙,抬眼瞄了一眼阮幸。
阮幸對此回應一個白眼,她大人有大量,不和陰謀論的蔡學士計較。
十二天后,阮幸再次踏上摘星臺,在殿前的廣場上,一聲清越的長鳴,黑鷹掠過,在陽光下遮蔽出一片陰影。
盤旋一圈后,黑鷹落在廣場中心,國師飛身上前站到了鷹背上方,手中捏訣,阮幸便感覺到自己渾身輕飄飄的不受控制的飛了起來。
其他人亦是如此,第一次親身體驗這種神奇的景象,不少人控制不住驚呼了一聲,蔡文在阮幸身側,他沒有出聲,但是手上更加用力的抱緊了懷里的蔡嬌。
見所有人上了鷹背,國師點點頭,撐起一道遮風的結界,示意黑鷹可以起飛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鷹停了下來,國師施法將眾人挪了下來。
腳踏實地的站在地面上,緊張的心情便緩解了許多,一個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四處打量張望著這神奇的修仙界。
一個白胡子老頭顫巍巍的拱手,“國師大人…”
“不用叫我國師,在六陽書齋,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等你正式拜師后便可依據師門輩分叫我師兄或師叔。”國師擺擺手止住了白胡子的話,“若有什么想問的,等下會有其他內門弟子帶領你們安排住處,到時再問他們,休整一日后,明日便可去主殿正式拜師,諸位同門,我先去尋齋主復命了。”
幾個筑基期的弟子早就等候在一旁,等國師說完了話,上前見禮,國師交代了幾句后便離開了。
修仙界有駐顏美容的丹藥,金丹期亦可重塑肉身煥發青春,但六陽書齋的弟子似乎并不流行這么做,阮幸能看到的大部分弟子都是五六十歲的模樣,也有更老的白發蒼蒼看上去仿佛走不動路,再年輕一些就是四十左右,不知是駐顏有術還是本就入門較早,像男主似的,三十就看破紅塵殺妻證道了。
而他們的打扮也大致分為兩種,一種如國師和孫道長那般身著道袍的,一種則像是書生長衫帶著文士帽,阮幸猜測可能他們內部也分為兩種流派。
一個儒生打扮的修士對著眾人道:“諸位同門,請吧。”
新任內門弟子們便跟著他去了,剩下的仆役和外門弟子由另一人帶領,再一次測過靈骨后將他們按照個人意愿分配到外門或者是新弟子住所。
有靈骨的可以選擇繼續侍奉內門弟子或進入外門,沒靈骨的只能選擇在內門當仆役還是去外門當仆役,明面上的選擇當然是留在內門做仆役或者當外門弟子更好,因此,當阮幸唯一一個選擇了去外門當仆役就變得非常之顯眼。
“你確定?”負責分配他們的內門弟子有些狐疑的看著她,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被內門弟子帶到修仙界已經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這個小女孩還不是其他內門弟子的后輩親眷,選擇下山當仆役,這就更魔幻了。
阮幸堅定的點了點頭,在山上留著也沒什么作用,純屬浪費時間,蔡文起碼也得十天半個月的才能引氣入體,三年之內能筑基都算他有天分練的勤快,而內門弟子多是壽元無多的老頭,為了避免他們分散精力到其他地方,筑基之前都是不會教授術法的,阮幸也沒辦法通過蔡文來白嫖六陽書齋的術法,那不早點下山還等什么呢?
“可是山下也沒有適合你干活的地方…”弟子猶豫了。
阮幸沖他眨眨眼,“去山腳看護靈田就行。”她會自己跑。
弟子頓時就明白了,人家的人脈不在內門,在城里呢,他剛拜師的時候也有人愿意花大價錢買這個仆役的名額,自然都懂是怎么回事,爽快的將阮幸劃分在靈田那塊兒地方,就帶著外門弟子和她下山了。
感謝懶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