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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我喜我生,獨丁斯時

  崔璟聞聲,手上動作一頓,意外至極地轉過身來。

  一瞬間的反應做不得假。

  常歲寧頭一回從他臉上看到了不可思議之色。

  那不可思議之下,又見無盡欣喜,其寒松壓雪般的冷冽眉眼,頃刻間如東風入寒川,萬物自冬日出走,化作青山軟水。

  那明澈盎然的如鏡山水中,倒映著負手而立的少女,及她久別重逢的笑顏。

  她的身后是垂落的帳簾,她就這樣在這個不可能的時間里,出現在了這個本不可能有她的地方,闖進了這方山水中。

  見他陷入怔然無聲中,常歲寧笑著問:“自春時一別,崔大都督今歲一切可好?”

  崔璟終于緩一點頭:“我很好。”

  尤其是此刻,他甚至再想不到更好的可能了。

  常歲寧朝他走了過去,邊道:“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什么問題?

  崔璟強自整理著思緒,片刻,才反應過來,冬眠的吐蕃鼠嗎…

  他回神,道:“你初才與倭國一戰,理應多休養。”

  “已休養好一段時日了。”常歲寧看著他:“有客自遠方來,不請客人坐下說話嗎?”

  崔璟恍然了一下,忙側身一步,抬手道:“快坐。”

  他面前置有長案,他坐于案后,他所示之處為案側,此處置有火盆,可以就近坐下取暖。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盤腿坐下,一點也不同他客氣。

  崔璟也跟著坐下去,連忙替她倒茶,再將八分滿的茶盞推至她面前。

  虞副將看得在心中直吸氣,他何曾見自家高居云端的大都督這般殷勤周到過…細看之下,大都督他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虞副將有些沒眼看了,又怕看得太多會惹禍上身,趕忙道:“屬下先去讓人為常刺史安排住處!”

  說著,行禮退了出去,并帶走了帳內雖不明情況卻看得津津有味的兩名護衛。

  出了大帳,虞副將立刻咧開了一張大嘴,驕傲之色溢于言表。

  誰懂啊,他出門一趟,竟然將常刺史給帶過來了!

  這潑天功勞,就這樣被他給撞上了!

  這個年,過得可太喜慶了!

  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鼓樂拍打聲,虞副將高興到簡直想去跳上一段胡旋舞。

  見帳中沒了別人在,常歲寧便向崔璟道謝,謝他早先那些陣法圖紙,也謝他安排了湖州水師支援潤州。

  崔璟和往常一樣道:“不必謝我,我不曾做什么,縱然無我,你一樣能勝。”

  “我能勝是因為我足夠厲害。”常歲寧微抬眉:“可你幫了我便是幫了我。”

  崔璟更贊成她前半句,他眼中溢出笑意:“是,很厲害。”

  常歲寧:“不許再說自己不曾做什么了。”

  二人頗有些各說各話之感,但此刻,崔璟聞此言,到底認真點了頭:“好,我記下了。”

  常歲寧也滿意點頭,而后問:“崔令安,過了今日,明年是你本命年吧?”

  聽得這聲“崔令安”,崔璟莫名耳尖微熱:“是。”

  “剛巧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

  常歲寧話剛說完,沒多久,何武虎在外求見,入帳時肩上扛著一只鼓囊囊的大麻袋。

  崔璟:“…”

  依他對常歲寧的了解來看,她口中的這樣“東西”,應當不是個東西,而是人。

  何武虎向崔璟行禮后,便將麻袋解開,將里頭的“東西”倒了出來。

  洪郴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他被綁住了手腳,費力地看著四下,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

  何武虎將他嘴里塞著的布扯了出來,他即聲音微弱不清地問:“這是什么地方…”

  常歲寧:“帳中。”

  洪郴艱難地再問:“我是問…此刻我在哪里…!”

  常歲寧:“地上。”

  “…”洪郴不知是被氣到還是太過虛弱,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崔璟這才問:“此人是?”

  常歲寧:“康定山部下洪郴,便是他帶頭刺殺魏侍郎等人,留著他料想有些用處。”

  崔璟點頭,她送禮,雖別出心裁,卻也的確實用。

  不多時,曹醫士被請了過來。

  甫一入得帳中,曹醫士瞧見了常歲寧,不禁目露驚喜之色,連連抬手施禮。

  曹醫士驚喜過罷,又覺痛惜——久別重逢之下,不知善用其臉的大都督,竟連胡茬都沒來得及刮!

  曹醫士恨不能拿醫刀現場給自家大都督刮個干凈才好。

  但此刻更需要他的,顯然是地上躺著的那個。

  曹醫士替洪郴看罷傷,言簡意賅地道:“還救得活。”

  “那便將他帶下去救治,令人嚴加看管。”崔璟道:“一切待他醒來之后再說。”

  兩名士兵入內將人抬了出去,滿心痛惜的曹醫士也只能暫時跟著離開。

  他們前腳剛走,后腳又有人進了帳中,來人手中捧著只大碗,口中說著:“大都督,屬下給您端了碗餃子來,頭一鍋,熱著呢!”

  來人言畢,看清帳中情形,不禁一愣:“?”

  是他進來的方式不對嗎,為什么…他會在大都督帳中看到妹妹?

  愣在原處的常歲安,甚至狠狠地眨了下眼睛。

  視線中,那少女也跟著他一同眨了下眼睛,問他:“一年未見,阿兄是不認得我了?”

  常歲安反應過來,立時狂喜:“寧寧!真是你!”

  他快步走過去,餃子湯都晃得濺了出來,他彎腰將大碗擱在妹妹面前的幾案上:“快吃碗熱餃子,暖暖身子!”

  也不提是給崔大都督端的了。

  面對這急速下降的地位,崔璟接受良好,并讓人打來溫水給常歲寧凈手。

  常歲寧也卻之不恭,就這樣搶了崔璟的頭碗餃子,凈手后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很快,元祥幾人也端了餃子進來,人人有份。

  唯獨驚喜過度的常歲安顧不上吃,常歲寧盤坐吃餃子,他在一旁喋喋不休:“寧寧,你怎么突然來了幽州?”

  常歲寧咽下一口,才道:“想著相隔不遠,我又無事可做,想來便來了。”

  常歲安聽罷不禁眼眶一熱,所以寧寧是特意趕來與他團聚,和他一起過年!

  待常歲寧將筷子擱下時,常歲安的嘴巴仍未停下。

  他從阿爹問到阿點,從江都問到黃水洋。

  常歲寧也不厭其煩,都認真答了——正值年節,此一夜可與家人閑坐,是為莫大幸事,于她而言很值得珍視。

  夜半,營中愈發熱鬧,在常歲安的提議下,常歲寧和崔璟也離開了大帳,同去外面湊熱鬧。

  營中照例有士兵輪值巡邏,余下之人則都在慶賀年節,崔璟治軍,沿襲的是常歲寧的習慣,該嚴苛時嚴苛,該慶賀時也當順從人心。

  四下篝火通亮,將遠處的積雪都染上了一層暖色。

  虞副將得償所愿,和同袍們跳起了胡舞。

  鼓點聲節拍鮮明,胡旋舞奔騰歡快,圍在四周的將士們有節奏地擊掌歡喝著。

  何武虎不通音律舞蹈,拒絕了共舞的要求,轉頭去與人角抵——摔跤他還是在行的!

  他是角抵好手,又有一把強悍力氣,連續大敗三名玄策士兵,七虎等人在旁邊揮拳叫好。

  玄策軍中有人看不慣這外來者的囂張氣焰,誓要為玄策軍正名,脫了盔甲外袍便要上前:“大過年的,老子得把臉面掙回來!”

  一名同袍將他拉住:“你知道他是誰嗎!”

  那人一臉桀驁不馴:“我管他是誰,天王老子來了,今日也只講角抵場上的規矩!”

  “他是常刺史的部下!”那名同袍道:“常刺史來了咱們軍中…虞副將特意交待,不可聲張!我是怕你胡來,這才提點你一句!”

  那人一個激靈:“…常刺史?江都那個常刺史?!”

  待他上場之后,不多時,便敗在了何武虎手下。

  此一夜,何武虎勝績驚人,頗有些飄飄然。

  臨近交子時分,依照習俗,要點燃炮竹,驅除年獸,辭舊迎新。

  有一名四五十歲的玄策軍部將,取來一支拴著平安結的短竹竿,上頭掛著一串炮竹,他將竹竿遞向常歲寧,笑著道:“行軍打仗,講求個吉利!久聞常刺史少年將才,又在黃水洋上打了一場罕見的勝仗,今日這交子炮竹,不如讓常刺史來燒,也能給我軍討個好意頭!”

  常歲寧看著那張尚有著舊時痕跡的部將臉龐,朝他笑著點頭:“好啊。”

  她伸手,接過那短竹竿。

  對上少女笑眼的一瞬,那名部將有著一瞬間的怔然。

  崔璟接過火把,親自將常歲寧挑起的炮竹點燃。

  “噼啪”聲響頓時爆起,元祥笑著捂住耳朵,也有士兵歡呼著:“過年咯!”

  “過新年,打勝仗!”

  “早日凱旋!”

  炮竹炸起火煙,常歲寧挑著手中竹竿,左右甩動著,滿眼笑意。

  時間似在這一刻變得緩慢。

  待常歲寧手中的炮竹燒盡時,四下響起了更多的炮竹聲。

  士兵們歡呼間,有人大笑著追鬧起來,常歲寧躲避間,一只手臂在她頭頂上方抬起,虛環在她腦后,替她擋去紛雜的人流。

  胡旋舞樂聲未停,炮竹聲聲,火煙彌漫,嘈雜鼎沸。

  常歲寧微仰頭,看著眼前的青年。

  他微垂著的眸中似映著星光,他的手臂如此一環,似環出了一方僅二人可達的天地。

  他忽而無比認真地問:“殿下可曾聽過《岑君歌》?”

  他自行往下說道:“其有詞云——我喜我生,獨丁斯時。”

  他無比慶幸歡喜,能生在有她的這個世道之間。

  常歲寧眼中溢出笑意,似同新年祈愿般道:“嗯,山長月遠,且共赴明朝。”

  此非太平之年,但他與她皆行在追逐太平之道的路上,他們注定同行,即便劈山斬海,也要共赴前路。

  炮竹濺起星火,隨風升騰著,化作漫天繁星,垂視著人間嶄新的一年。

  (寧寧和小崔在另一個時空,和大家一起跨年了,跨年快樂!)

謝謝大家的

夢想島中文    長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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