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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9 六郎不傻

  段士昂看向那站出來的少年人,眼神審視間,開口問道:“不知這位郎君是?”

  “在下崔瑯,家中行六。”少年人一笑,自報身份,狀態竟稱得上從容松弛,未見分毫緊繃。

  段士昂抬起眉眼,而后再一抬手:“原是崔六郎。”

  他既是沖著清河崔家來了,自然也了解過崔家之事,知曉身在清河的崔家族人中,有一位崔家六郎,乃是崔氏家主崔據的長房嫡孫。

  據說這崔六郎,是因此前在京中犯了錯,才會被送回清河老家反省思過…但此舉究竟是罰還是護,段士昂的看法倒是更偏向后者。

  但崔家也早已做不到操縱當今局面了,他們本以為的老宅安穩處,反倒比京師更先出現了變故。

  此刻,段士昂看著面前的少年,眼神還算滿意,崔據想費心護起來的嫡孫,還是值得他多些耐心與客氣的,遂問道:“不知崔六郎與族人何故突然離開清河?此時是打算往何處去?”

  前半句等同明知故問。

  崔瑯便也只答后一問,笑道:“正要遵從長兄的安排,往太原去。”

  段士昂眼神微動:“崔六郎口中的長兄…莫非是并州崔大都督?”

  崔瑯點頭:“自然!”

  段士昂似覺得稀奇:“可段某此前聽聞,崔大都督似乎已被崔氏除族——”

  崔瑯“嘿”地一笑:“打斷骨頭連著筋嘛。”

  段士昂看著崔瑯,旋即也笑了一下:“這倒也是。”

  段士昂不緊不慢地說話間,腦中在快速地思考著利弊。

  他固然也很難不去忌憚崔璟,若崔璟此時身在太原,他或會考慮就此放崔氏族人離開,但要知道的是,崔璟和玄策軍此時在應戰北狄鐵騎…

  崔璟無暇分身趕來,甚至未必知曉清河崔家族人此時情況。

  他若就此被這樣一句話唬住離開,便也不會是一夕間奪取范陽軍兵權,連取三州的段士昂了。

  “然而王爺是真心想與崔家共商大事…段某奉命而來,也多有為難之處。”段士昂看著崔瑯,及其身后族人,含笑道:“不如勞煩諸位先隨我返回邢州,待面見罷王爺之后,再由我護送諸位去太原,如何?”

  聽似和氣的提議詢問,仍掩蓋不了強勢的呼來喝去之感。

  崔氏族人間嘈雜起來,許多族人攥緊了拳,面露悲怒之色。

  這段士昂始終不曾下馬說話,態度如何是明擺著的…他們何曾被一個區區武將這樣輕視羞辱過?

  將那些崔家人的隱忍神態看在眼中,段士昂在心中嗤笑出聲。

  他對這些至今還看不清形勢的士族人沒有多少好感,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些人的確還是有用的,許多士人甚至是寒門文人私心里仍以崔氏為首。

  他們肚子里的東西,和手中的筆,偏向誰,誰便可以從中得利。

  若能得到崔氏全力支持,此中之益處,絕不亞于他身后攻陷的三座城池所得。

  且他與范陽王起事太快,雖因此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但手中可用的出色謀士卻并不多,這場仗越是往后打,便越是需要有才之士相輔。

  但是…

  以上這些思慮,并不會影響段士昂對面前的崔氏族人生出殺心。

  若這些人執意不肯低下那虛偽高貴的頭顱,他亦不介意將他們盡數誅殺于此…不能為他與范陽王所用,便也最好不要為他人所用。

  自然,如此一來必然會開罪崔家,立下不解之仇…然而,屆時那半亡之族,又何懼之有?

  鄭家可以消失,崔家為何不行?

  且這荒山野嶺之下,流匪四伏,亂世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崔氏族人不幸被劫殺于此,也很合理不是嗎。至少拿來應付天下文人是足夠的。

  至于崔璟,一個手握利器卻不知擅用,至今仍在北境為朝廷抵擋北狄豺狼之人…假以時日,誰為亡魂,誰為勝者,尚未可知。

  總而言之,崔璟與玄策軍固然叫人畏忌,但局勢飛快變幻之下,實不必因一個此時并不在眼前,且生死未卜之人而太過瞻前顧后。

  且他甚至懷疑,所謂崔璟的安排,不過是這崔六郎試圖拿來震懾他的誆詐之言。

  在段士昂看來,當今這時局下,一切看重眼下才是正解。

  他存下如此想法,再看向崔氏族人時,眼底的輕視與高高在上的主宰之感便愈發沒了掩飾,再次道:“若崔六郎無異議,便請安排族人隨段某折返吧。”

  這次甚至沒了詢問,而是命令。

  偏是這時,他聽崔瑯道:“這恐怕不行啊。”

  崔瑯這聲答,好似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

  段士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哦?”

  “段將軍有所不知…并州戴長史已安排了兵馬出太原接應我等,大約很快便要到了。”崔瑯神情為難:“總也不好叫他們空跑一趟吧?”

  段士昂聞言手指微握緊了韁繩,視線無聲掃向西面太原方向。

  如此關頭,并州竟然安排了兵馬出太原來接應崔氏族人?

  段士昂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他今日在此強行帶走崔氏族人也好,將人在此處殺盡也罷,事后崔家人再想如何清算,也都是之后的事。但此時面對面碰上并州軍,卻是不同。

  面對面便意味著刀兵沖突的產生。

  可他與范陽王此時并無意與太原開戰,他們是打算一路南下,有著早就定下的戰略…這時若與并州守軍對上,即便可以一戰,卻也會打亂他們原本的計劃,或會耽誤真正的大事。

  更何況,據說河東節度使覬覦太原造反之后,崔璟便加強了并州守軍的軍力與防守…此時和并州軍對峙,絕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段士昂對崔瑯的說法仍存疑心,亦不甘心就此放走崔氏這塊到了嘴邊的肥肉。

  他開始盤算著,在崔瑯口中那不知真假的并州軍到來之前,先一步將崔氏族人強行帶走的可能。

  這時,他身邊一名副將猝然發難:“崔六郎不愿讓太原人馬空跑一趟,卻打算讓我等白跑一遭不成!”

  又一名部下滿眼鄙夷之色,忍無可忍殺氣騰騰道:“范陽王好意相請,爾等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段士昂未有阻止,有些態度,讓手下之人來表露更為妥當。

  許是察覺到段士昂的態度,他身前的那些士兵已然抬手按刀,眼神里無不迸現粗戾殺氣。

  氣氛陡然危險起來。

  站在前面的崔氏族人連連后退數步,有族人再壓抑不住內心的受辱怒意,伸手指向段士昂等人:“我堂堂清河崔氏…豈容爾等宵小之輩脅迫驅使!”

  “同賊人有何道理可講!”一名長衫染了污泥的少年咬牙切齒道:“士可殺不可辱,大不了今日便同他們拼了!”

  此音落,段士昂身側的副將猛地拔刀:“找死!”

  隨著這個動作,范陽軍中立時紛紛響起“噌噌”的拔刀聲,一時間刀光迫目,殺氣一觸即發。

  崔氏的護衛也跟著拔刀,做出嚴陣以待之姿。

  段士昂看向崔氏那些護衛。

  此時,他絲毫不懷疑崔家這群人中會出現殊死抵抗之舉…動刀槍也是需要時間的,觀此形勢,恐怕很難能在并州軍抵達之前帶走崔氏族人——如果崔瑯所言為真的話。

  段士昂舉棋不定間,崔瑯已然上前去,擺手示意雙方放下刀劍:“這哪里就至于動刀動槍了!放下,都放下!”

  “此事不是尚有商量的余地嗎?段將軍,還請給我一個面子!”崔瑯向段士昂一揖手。

  段士昂微抬手,示意麾下之人收刀,卻并不開口,只先等著崔瑯往下說。

  崔瑯的神情看起來也有兩分焦急,此刻似是急于平息沖突一般,脫口而出道:“段將軍,不如我隨你們去見范陽王吧!”

  崔氏族人大驚:“六郎!休要胡鬧!”

  崔瑯充耳不聞,繼續與段士昂道:“段將軍,我這些族人們本也做不得什么主,還有好些老弱婦孺——面見范陽王,我一人足矣!”

  “六郎,不可!”

  崔氏族人們紛紛出聲制住。

  崔瑯由著他們說,說唄,說得越多,越顯得他這個嫡孫有分量,越能賣上個好價錢。

  果然,段士昂有些心動了。

  對此時拿不定主意的段士昂來說,他今日注定是無法將崔氏族人全部帶走了,若能帶走最有分量的人,且是以相對平和的方式,倒也不失為一個折中的好辦法。

  但是,一個是不夠的…

  段士昂視線掃動間,一名年輕子弟紅著眼眶站了出來:“六郎,你若非要去,我便同往!”

  他不能讓六郎一個人只身赴險!

  崔瑯聽得頭痛——他正防著段士昂殺價呢,怎么這邊自己人還主動當上添頭了?

  “的確不好讓崔六郎獨自前往,多些人,相互之間也能有個照應。”段士昂笑了笑,道:“不如便請貴族中三十人結伴前往,崔六郎意下如何?”

  崔瑯神情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道:“便聽段將軍安排!”

  說著,轉回身去,面向那些依舊在反對的族人,伸手看似胡亂地點起人來:“令節,守范!九叔,錫榮…”

  他一口氣不多不少點了二十九人:“你們隨我前去面見范陽王!”

  被點到的一名少年愣了一下,隱約覺得覺得被六哥點到的這些人都有一個共通點,但他一時又說不太上來是什么。

  “崔六郎果真爽快。”段士昂拱了拱手:“如此便請諸位隨段某動身吧。”

  見崔瑯已然張羅起來,一名中年族人上前緊緊攥住他的手臂:“六郎,你不能去!”

  “叔父放心,你們且先行一步,待我面見罷范陽王,段將軍也自會將我送去太原的!”崔瑯說著,又向段士昂問道:“是吧段將軍!”

  段士昂勾起嘴角:“自然。”

  “這話豈能相信!你此行…”

  族人還要再說,卻被崔瑯反握住了小臂:“叔父,信我,快走。”

  最后二字,幾乎低至不可聞。

  對上少年一瞬間竟稱得上沉定的雙眸,那中年族人喉頭哽澀,阻止的話全堵在了嗓口。

  崔瑯恐遲則生變,很快帶著那二十九名族人,及數十名仆從護衛跟隨段士昂離開。

  “撤!”

  段士昂身側的副將一揮手下令,那些渾身煞氣的范陽軍很快調轉馬頭,于泥水飛濺間策馬離去。

  只留下崔氏族人在原處或不知所措,或驚惶憤怒。

  “…六郎隨他們去了?!”方才被帶到前方馬車內的族老聽聞此言,眼前頓時一黑,險些昏過去。

  “族老!”

  一陣慌亂間,有族人焦灼痛心道:“六郎竟信那段士昂事后會將人送回太原之言…實在太傻!”

  “不傻…”族老勉強順過那一口氣,慢慢吐了口氣,啞著聲音道:“六郎不傻。”

  那個昔日他并看不上的兒郎,選擇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了族人。

  而由范陽軍如此強橫的態度可知,若他們沒有離開清河,此時必無一名族人能夠逃脫…

  幸而有大郎的安排,幸而有六郎的果斷。

  族老顫顫吸了口氣,看向車外圍著的眾族人們,蒼老的面容上未再有分毫遲疑,一字一頓道:“都站在此處作甚,還不快走!”

  那些范陽軍隨時會有反悔的可能,新的變故也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出現。

  族老腦海中閃過少年那聲——崔瑯保證,必將我崔氏族人安然送至太原!請諸位叔公叔伯信崔瑯這一次!

  老人眼中溢出一絲淚花,聲音卻愈堅決:“動身!”

  六郎已然做到這般地步,他這個做族老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六郎食言。

  而此番,若六郎得歸…崔氏則后繼有人矣!

  馬車很快駛動,族老強撐著將諸多事宜交待給各族人,讓他們務必時刻保持警惕而不可沉溺于無用的消沉屈辱之中。

  一切交待完罷,族老才顧得上開口問一句:“六郎都帶走了哪些人?”

  兩名族人回憶著,將那二十九名族人的身份說明。

  “…”族老聽罷,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當中。

  他就說吧,六郎一點都不傻。

  這被帶走的二十九名族人,簡直大有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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