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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都怪風太大

  「女郎放心,暫無大異動。「楚行道:「這些時日逐漸加大了海上巡邏范圍,女郎迅速令各處整合水師,每日皆于海上演戰操練,又有大將軍坐鎮營中——那些倭軍鼻子靈得很,一時半刻必然不敢冒進,想來總是要觀望迂回一陣子的。」

  常歲寧點頭,老常曾也是打過倭寇的,他的名號在倭軍間便多多少少會形成威懾,加之軍士操練頻繁,氣勢先擺出去了,總能讓生性狡詐多疑的倭軍多些觀望。

  而倭軍多觀望一日,于她而言便更多一日練兵及協調各處整肅防御的時間。

  「縱然如此,也決不可大意待之,倭軍至多有一時觀望,卻不可能當真被輕易嚇退,他們覬覦大盛之心不死,十數年才等到今次可乘之機,不可能甘心就此無功而返,因此,一場大戰總歸不可避免。」常歲寧與楚行說道:「倭軍的觀望或許也只是假象,海上異動瞬息萬變,往往更難捕捉防控,絕不能掉以輕心。」

  楚行正色應「是」,心中卻有著一瞬的恍惚之感。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覺如今的女郎同先太子殿下的神似之處越來越多…而曾經那些已被淡忘的有關先太子殿下的記憶,隨著這段時日同「這樣的女郎」的相處,竟又變得逐漸清晰了些。

  楚行短暫的恍惚間,只聽那道清亮的聲音又問道:「如此情形下,倭軍必會派出更多細作前來刺探虛實,近日可有捕獲到倭軍探子的新動向?」

  楚行點頭:「確如女郎所言,昨日才在江都與潤州交界處抓到了幾名細作,如今大將軍正令人嚴加審問,試試能否問出些有用的。」

  常歲寧點頭,道:「軍中務必嚴加防范,令軍士們提高警惕,多留意身邊同伴,人人皆可自行糾察,如有嫌疑人等,一經上報,查實的確為細作探子之后,上報者皆記大功。反之,窩藏隱匿者與細作同罪論處。」

  那些細作若混入軍中,除了刺探軍機之外,還會行收買挑撥離間之舉,許多時候,在足夠的利益誘惑之下,不是每個人都會選擇緊守家國大義。

  人的底線不該是拿來挑戰的,大部分人的底線也經不起所謂挑戰。并非每個人只要穿上了一身盔甲,便會毫不遲疑地將家國利益放在首位。人的覺悟和所處的位置不同,心態便也不同。盔甲之下,大多數也只是形形的普通人而已。

  對待普通人,比起以說教之法來讓他們提高覺悟,大范圍的緊密糾察,和擺在明面上的褒獎之制更為切實有效且合理。.net

  防范細作是如此,軍中事事皆是如此。

  因此軍紀軍法,在她這里永遠是高于一切的存在,決不可受到半點質疑和觸犯。

  而今作戰有序精銳強悍的玄策軍,也非軍中人人生來便是成為精銳的好苗子,她最初組建他們時,憑借的便是獎罰分明的森嚴軍法,而后帶著他們在一場場殘酷的戰役中不停地修正打磨,方才一步步足以配得上精銳之師四字。

  楚行斟酌了一下,印證著問:「女郎口中的‘如有嫌疑人等,是指…」

  常歲寧:「全部。」

  各處整合調動之下,除了倭軍細作之外,也難免會混入一些居心不明的蒼蠅,如今抗倭大軍既為她全權執掌,她便要先肅清內部。

  得了明言,楚行應下。

  又聽常歲寧補了一句:「若在市井間發現倭軍細作,不必急于捕殺,盡量掌控他們的動向即可。」

  「女郎這是要…」

  常歲寧:「來都來了,總要讓他們聽一聽我的威名再走。」

  面對這另一種意義上的熱情好客,楚行笑了一下:「是,保管讓女郎的威名傳遍倭軍。」

從各個方面來說,此次對戰,倭軍  更占優勢,所以,威懾與拖延,便也是女郎和大將軍最先定下的戰略之一。

  拖延的越久,對他們便越有利。

  又一番答問后,常歲寧才問楚行:「既非是戰況有異,楚叔此時因何親自回來?」

  楚行未有第一時間與她說明,而是與她對答許久,可見不是什么急事。

  楚行這才露出一絲笑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大將軍聽聞女郎近來的字畫生意做得甚是紅火,便叫屬下也回來向女郎買一幅字。」

  喜兒已接過那信箋,遞給了自家女郎。

  「二十萬兩。」常歲寧看清信中數額,訝然道:「阿爹出手還真是大方啊。」

  書房中,因常歲寧方才與楚行交待軍務,而安靜鄭重的氣氛,此刻才松緩下來。

  這主要得益于呂秀才的一番吹捧之言。

  楚行笑著道:「大將軍說了,這是做好事博美名,機會不能全讓外人搶了去。」

  常歲寧知曉,老常之所以從養老銀子里取出這二十萬兩,是真心實意想助江都早日恢復,讓她更好地在江都立足,同時也是不想讓她落人口舌,這才以「刺史她爹」的身份來以身作則。

  常歲寧便想到之前離京時,她借捐軍資之便,變賣了常闊在京中的大半家產,都帶來了淮南道,讓人藏在了壽州城外的一處莊子上——

  常闊在離開刺史府之前,已派人將那些東西和錢糧都運來江都,將安排在莊子上的人也都一并接來,并對常歲寧道,只要用得上,便盡可取用。

  于常闊而言,如今江都既歸他閨女殿下所有,出錢修建自家園子,他有甚可吝嗇的?

  因而,常闊愿意捐出的絕不止是這二十萬兩,二十萬兩只是特意拿出來,在明面上走流程用的。

  「這強買強賣的生意,竟還做到自家阿爹頭上來了。」常歲寧也樂得道:「這回也算一視同仁了。」

  喜兒適時上前將一只錦盒交給楚行:「楚叔您拿好了。」

  楚行很是慎重地接過,畢竟這大約是他這輩子摸過最貴重值錢的東西了。

  見此情形,少年駱澤幾分心動,下意識地看向自家父親。

  常刺史的字,起先都是那些商賈在「買」,駱澤便也未多想,但如今有常侯爺打破了這道壁壘,少年便忽然生出一種恍然的心動。

  既然人人都可以買,那他能不能也珍藏一幅呢?

  對上兒子渴望的眼神,坐在一旁的駱觀臨一陣心驚肉跳。

  她的字,他可買不起!

  他又不是沒看過那單子,起步都是七八萬兩,如今就是將他賣了,他也不值這么多銀子!

  囊中羞澀的駱先生只能拿告誡的眼神看向兒子——年輕人不要追逐一些負擔不起的虛榮之物!

  而若問他做官這些年的家資何在?一來,他為官正直,足夠清廉,二來…便是拿來資助徐正業了。

  這場資助的結果自然是血本無歸,錢財,精神,軀體各種意義上的血本無歸。

  往事不堪提,每每想到那個欺騙了他感情的人,駱觀臨人雖活著,卻總有種被鞭尸之感,而接踵而來的,便是對江都的虧欠。

  而現如今,他連救助江都的銀子都拿不出來。

  他能做的,或許便只是盡可能地輔佐常歲寧…畢竟現如今,她的確是在為江都做實事。

  心態又有了一些無聲變化的駱觀臨,此刻看著那令他嗤之以鼻的呂秀才,及身份不明、人稱一聲冉女史的女郎,想著常歲寧手下人才的緊缺程度,一時陷入了思索。

  此刻,常歲寧手中拿著常闊的信,估算著想,前去壽州取回家產的老康一行人也該回來了。

  老康等人此時正在趕回江都的路上。

  他們的隊伍不算小,被常歲寧安置在壽州外莊子上的,除了常闊的家財之外,還有那些跟隨常家多年的老兵家仆。

  他們大多數人都歡喜欣慰,一路上就自家女郎之事說個不停,試問誰家女郎能做成一州刺史啊?——嘿,他們家女郎就能!

  相較之下,常闊被封為忠勇侯之事,反倒顯得遜色平淡許多。

  而每當眾人說起女郎的事跡時,總有三人蹲在一旁聽著,神情欽佩,言辭恭維,態度卑微。

  這三人的來歷,要從去年常歲寧混入李逸軍中開始說起…

  他們三人奉命入壽州城采買物資,入城當晚去吃花酒,之后卻被人打暈裝進麻袋,再醒來時,已身處陌生之處,等著他們的是三把鐵鍬。

  起初他們以為是落入了挖黑礦的人手里,后來才知,這些人要挖的是密道,要建的是倉儲,用以藏放錢財物資…結合這些人的警戒作風,于是三人便又開始懷疑,莫不是哪路大匪頭子,派人在此窩藏贓物?

  自然也想過逃跑,但每每都以失敗告終。

  而他們逐漸發現,這里的人并非殘虐之流,一日兩餐定時發放,飯菜管飽,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再加上戒酒戒色…某日借著水桶低頭一瞅,才發現人都養俊了。

  且自從他們不再試圖逃跑之后,其他人對他們也和氣了很多,閑來無事時,大家還一起嘮家常。

  拋開沒有自由之外,這日子竟稱得上安逸…倒比在外頭拼死打仗要安穩。

  就在三人已經開始習慣了這種生活之際,老康的到來,打破了這份平靜。

  這一日,三人忽然發現所有人都在收拾東西,說是準備離開此處,讓他們也快些準備。

  就要離開這世外桃源…不,這禁錮他們的牢籠了嗎?

  怎如此突然?

  是有人要來此處剿匪了?

  還是徐正業打過來了?!

  這些時日他們聽得最多的話就是「不該問的別瞎問」,此刻三人強壓下惶然之感,一人壯著膽子問了句——老哥,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對方答——去江都!

  三人大驚,江都不是徐正業的老巢嗎!

  對方看起來心情好的要命,又大發善心多贈送了他們一句——我們家主人在江都呢!

  主人在江都?

  那這「主人」和徐正業是什么關系?徐正業的同黨?兵匪一家?

  這些時日被他們刻意忽略逃避的立場問題,好像此刻突然擺在了面前,逼著他們必須做出選擇。

  三人上了一輛裝著箱籠的騾車,途經一處街市時,內心很是掙扎了一番。

  要跑嗎?

  機會擺在眼前,不跑的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就跑吧!

  幾人心一橫,拿定了主意后,趁著街市喧鬧,從騾車上果斷跳下,混入人群中藏身而去,尋到一名百姓,趕忙打聽道:「敢問李逸將軍如今在何處扎營?」

  被問到的漢子呆了呆,而后稱得上謹慎地看向腳下:「那得是在十八層地獄里頭扎營呢吧。」

  三人俱驚。

  所以,李逸將軍死了?

  什么?不僅死了,還造反了?

  哦哦,是因造反,所以被人誅殺了,那死得挺在理的…是被一個女郎殺的?才十七歲啊!

  什么,這位女郎還殺了徐正業?所以徐正業也死了!

  那如今江都誰做主?——正是這位女郎?!

總結,此女是常闊大將軍之女,如今居江都刺史之位,并領  抗倭大元帥職!

  三人的神情千變萬化著,最終又從驚異轉變為思索…

  所以,如今江都是常家做主,而那些人說他們的主人在江都…

  結合諸多蛛絲馬跡與前因后果,三人經過又一番掙扎后,拔腿追向騾車離開的方向!

  如今四處還在打仗,他們縱然想回京師,卻也需要路引等物,萬一被當作逃兵或者李逸同黨論處,那便當真要和李逸一樣,去底下扎營了!

  常家人這么久都未殺他們,可見無意傷他們性命,既如此,何不趁機去抱緊常刺史這棵大樹呢!

  什么將他們打暈了關起來,誰成事之初還沒點難處了?對方當時分明可以將他們殺了干凈,卻還煞費苦心地養著他們…這分明是一種出于善心的保護!

  三人拼死足足追了半日,才追上歇腳的隊伍。

  滿頭大汗的三人撲到趕騾車的老兵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哥,您這車趕得真快啊,把我們仨都甩下去了…」

  另一人立刻甩了他一個大嘴巴子:「怎能怪老哥趕車快,分明是風太大,把咱們吹下去了!」

  「對,對對…好在總算是追上來了!」

  早就發現三人跳車的老兵并不戳破,由著他們跟上,一路進了江都城,入了刺史府。

  一車車東西從后門送進刺史府,前來幫忙安置的阿稚出現時,被那三人當中的一個認了出來。

  當晚就是對方打暈了他,這雙眼睛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當然,此刻他的心境已經天翻地覆,面對阿稚,已從「化成灰也認得出來的惡賊」,成為了「沒齒難忘的命中貴人」。

  幾人找了機會,湊到阿稚面前套起了近乎。

  阿稚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有人拿「姐姐還記得我們不,去年,壽州城中,您將我們仨打暈過」這種開場白來套近乎。

  次日,阿稚隨口問了一句自家女郎,要如何安置這三人,常歲寧隨口道:「還放入軍中吧,交給方大教頭。」

  此前這三人算是李逸軍中比較常規的酒囊飯袋,但四肢健全,調教一下便還能用。

  阿稚點了頭。

  這時,阿澈從外頭進來,通傳道:「女郎,有自和州而來的貴客登門拜見!」

  聽得和州二字,薺菜略提了些精神,畢竟那是她的家鄉,她就是在和州有幸遇到了將軍。

  想到自己跟著將軍的諸多作為,頗算功業有成,馬上要見到家鄉人的薺菜,不禁將腰桿挺得更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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