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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鼠輩安能殺我

讓孩子去找已故的阿娘這得是怎么個找法兒總不能是殉葬吧  金副將被這個猜想嚇得一個激靈。

縱然大將軍即將身涉險境,那他也忍不住要說道兩句了為人父母,哪有這么對待孩子的  “他娘沒死。”常闊及時切斷下屬的“說道”,冷哼著道“活得滋潤著呢。”

  金副將驀地瞪大了眼睛。

歲安郎君的阿娘沒死那為何大將軍要對外宣稱喪妻莫非是對方的身份不宜見光總不能是有夫之婦吧  金副將的腦子都要冒出火花了,面對自家大將軍口中的“后事”,心態已從“屬下一個字都不想聽”,轉變成了“求您再多說兩句吧”

  眼看常闊要往外走去,金副將趕忙跟上兩步,低聲問道“大將軍此事您能否再明言一些”

  見常闊扭頭看來,金副將忙解釋道“如此大事,單憑這一枚玉佩,若連個名姓都沒有,屬下擔心郎君會無從找起”

總之不是他想聽,是歲安郎君需要  常闊冷哼一聲“這個不用你來操心,只要我前腳一死,那女人必然后腳便要敲鑼打鼓接她兒子回去。”

  他道“我之所以留下這枚玉佩和這句話,只是當爹的,想親口給那臭小子一個交代,也好叫他心中有個分辨。”

  金副將欲言又止,神情痛苦,只覺同時有兩道重刑加身。

  一是擔心大將軍的安危,二是惦記大將軍的秘密。

  但大將軍不想明言,如此關頭,他若再追問,那就不禮貌了。

  金副將唯有死死壓下心底的求知欲,將那枚玉佩貼身妥善藏好,并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來日方能將東西交到歲安郎君手中,不負大將軍所托。

  思及此,金副將神思一滯,忽而抬頭看向前方那盔甲加身,腳步微跛的背影。

所以,大將軍選擇將此物托付給他,會不會就是為了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念想,以免他之后眼見大將軍出事,情緒失控之下會失去求生欲  金副將驟然紅了眼角。

  阿點等人,都早早地等在了船艙外。

  “常叔,待會兒我會盯緊他們的,免得他們暗中干壞事”阿點眼眶紅紅的,聲音和神態都有些緊繃,約是夜里擔心到沒能睡好。

  “好孩子。”常闊笑著點頭,抬頭摸了摸阿點高高的頭頂“別怕,這一戰,我們一定輸不了。”

  他沒說自己一定不會出事,但他確信,此一戰不會輸。

他是這樣和阿點說的,也是這樣和眾將士們說的  主將戰船處在中間位置,此刻隨著常闊走出來,四面戰船上守著的士兵,皆朝常闊行禮,口中喊著“大將軍”

  常闊的視線一點點環視著那些或老成或年少的臉龐。

  此刻晨霧濃重,唯有人氣聚集之處可驅散一二。空氣中彌漫著的不安卻比晨霧更加濃重,且難以被驅散。

  濕寒的濃霧伴隨著咸濕的海風,侵入每個人心頭,像是在時刻提醒著他們,此處不是他們所熟悉的戰場,這片陌生的海面上,隱藏著太多讓他們難以應對的兇險和殺機。

  同袍的慘死,倭軍在海面上的有恃無恐和囂張嘴臉種種所見,都在愈發加重他們內心深處本能的恐懼。

而現如今,常大將軍也要被迫與藤原麻呂“比試”,萬一大將軍不敵  忐忑與恐慌在無聲蔓延。

  常闊感受得到這一切,而他有義務消解這一切。

  但他不曾粉飾危機,篤言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而是直言道“今日,老夫縱死于藤原麻呂刀下,卻也絕不代表我大盛要屈于倭人之下”

  “自古以來,為抗擊欲亡我華夏之異賊,殉身的英雄好漢數不勝數,昔日他們可以死,今日我常闊亦可死”

  常闊面容肅正,聲音高昂有力“我縱死,然抗敵之志不滅”

  聽著這近乎悲壯之言,四下有將士們微紅了眼睛,都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刀劍。

  緊接著,又聽那道聲音斬釘截鐵地道“你們要記住,今日即便我死了,卻也還有主帥在”

四下眾將士神情顫動,主帥會出現在此處嗎  他們都說潤州形勢也很艱難,主帥根本無法脫身,倭賊先攻襲潤州,為的就是拖住主帥和更多兵力。

  “主帥絕不會置江都與爾等不顧”常闊的聲音更高了幾分“老夫向你們立誓保證,三日之內,主帥必會趕到”

  四下突然喧囂起來,像是被一把火點燃,火光轟然蔓延,驅散著空氣中的寒潮。

三日內,主帥當真能趕回來  有士兵一手攥著武器,另只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拿紅繩綁著的銅錢,眼底涌起一絲希望。

  “世人有言,我常闊之女常歲寧乃將星轉世,為救世而來。我自己的女兒我比旁人更清楚,而我亦認定,此言非虛”常闊毫不掩飾語氣里的篤定“自揚言七十三日殺徐賊始,她凡行事之前,百官世人皆道不能然而,她凡承諾之事,縱無人看好,她卻從未食言”

  “事事皆可證明,她就是能為常人所不能”

  “這一次,她既然說過,只要她在一日,絕不會叫倭賊犯境半步”常闊一字一頓,近乎用最大的聲音道“那么,她定然也能做到”

  “爾等要做的,便是在主帥歸來之前,守好這片海域,不要敗了氣勢”竭力高聲之下,常闊紅了脖子和臉龐,眼眶眼珠也在泛紅“都聽清楚了嗎”

  “是”

  眾將士們齊聲高呼,舉著手中長槍刀劍相應。

  有將軍屈一膝沖常闊跪下,啞著聲音大聲地道“末將同大將軍保證,定率部下死守此處,恭候主帥至最后一刻”

  其他將領也紛紛跪下表態,立誓必會死守這片海域,絕不后退半步。

  常闊眼角泛起一絲淚光,定聲道了個“好”

  如此便夠了。

  他可以死,但他的死,絕不可擊垮士氣。

  他務必要將士們盡可能地撐住這口氣,等候殿下趕來。

  這已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了。

  前方的船只緩緩向兩側避開,讓開了一條水路,常闊立在戰船上方,往前方倭軍所在駛去。

  此艘戰船兩側,無數道將士們的視線,皆在注視著船頭上方的那道威嚴不可侵犯的身影。

  “該交人了”前方,站了一夜的何武虎讓人將船駛得更近,沖對面的倭軍道。

  那些倭軍得了指令,便將余下的俘虜都拖拽起來,在何武虎的船只還未能完全上前時,就粗暴地將一群俘虜或推或踢了出去,郝浣等人連忙伸手去接人,但還是有幾人從兩船的縫隙中掉進了海里。

  看著那幾人在冰涼的海水中狼狽掙扎,那些倭兵們發出惡劣戲弄的笑聲。

  何武虎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狗日的玩意兒”

  跪了一夜,渾身僵硬,手上的繩子還未被解開的薺菜也險些被推落水中,幸而郝浣及時將她拉住。

  水中的同伴被拽了上來,余下的也都順利上了船,何武虎趕忙讓人為他們松綁。

  船只往后側方駛去,見到逆行向前的大船,一名被俘虜的士兵立刻紅了眼睛“都是我們沒用,拖累了常大將軍”

  “行了拿出氣勢來,多殺幾個倭賊,比什么都強”何武虎悶著聲音道。

  薺菜看向那艘戰船,心中也盡是擔憂她已不指望神佛保佑,她只盼著大人能盡快趕回來才好。

  藤原麻呂的戰船也從倭軍船隊中行駛而出。

  最后,他與常闊踏上了同一艘被清空過的老舊戰船,此處,便是他們今日比試的“擂臺”。

  此一艘戰船橫向錨泊于海面之上,二人于船頭對面而立,身后各自是自己的大軍與排列整齊的戰船。

  “常大將軍,這么多年過去,終于有機會與您當面敘舊了。”

  藤原麻呂臉上含著笑意,拿稱得上標準的大盛官話說道。

  他手中握著倭刀,穿著寬大的武士袍,腳下踩著木屐,看起來就像是和熟人友好切磋那般隨意。

  可他對面站著的不是友人,而是身披甲胄的敵方將軍,藤原麻呂如此姿態,便顯出了傲慢輕蔑之氣。

  “沒想到你還活著。”常闊看著面前之人那只殘缺的眼睛,道“禍害遺千年,這話果然不假。”

  藤原麻呂不怒反笑,他的笑聲甚至稱得上愉悅,并道“我很喜歡你們大盛的語言,通俗,深刻,那些傳世的詩文更是璀璨而妙不可言。”

  他的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向往與野心“豐茂的土地,才能滋養出如此之多,璀璨的寶物。”

  常闊冷笑道“然而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華夏之地誕育瑰寶無數,卻非負德背義的蠻劣之族可以占有”

  “常大將軍,真理并不在您口中,而在你我刀下。”藤原麻呂說著,微側身,抬手揮袖望向身后船體,忽然問“常大將軍可還記得這艘船嗎”

  他拿追憶的語氣道“當年,我就是在這艘船上,不慎敗于貴國皇太子手下”

  他微仰首,看向頭頂霧氣濁濁的晨空,雙手微抬起“幸而天不亡我”

  語落,他拿握刀的那只手,指向常闊腳下所在的位置,猙獰的面孔上蕩起令人悚然的笑意“當年,也是在這艘船上,常大將軍遙遙見到了同袍手足最后一面。”

  常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腳下的船板上,似乎還浸染著晦暗難除的陳年血跡。

  “時隔太久,我已記不得那名鐵骨錚錚的英雄姓甚名誰了,但常大將軍必然記得”藤原麻呂笑著問“故友英靈在此,常大將軍此刻站在此處,可覺得親切嗎”

  常闊無聲攥緊了十指,片刻,抬起頭來,卻不見太多情緒外露之色,只定聲道“看來藤原將軍倒是念舊之人。那么,今日選在這艘船上,是想再敗一次嗎”

  藤原笑了一聲“那就要看常大將軍您的本領了。”

  “如此,老夫定當盡力而為,不叫異族來客抱憾而歸”常闊話音落,手中大刀猛地頓落于身側船板之上,提步之際,而又猛地拔起,掠起兇悍刀氣,向藤原攻去。

  藤原臉色一收,眉眼涌現洶涌殺意,連連后退數步,避開常闊的攻勢,同時拔出手中鍛造鋒利的倭刀。

  二人正面過下十數招,常闊尚不見處于下風之勢。

  藤原麻呂眼神微變,手中攻勢愈發密集。

  二人身后的戰船上,各自有擂鼓助陣之音響起,代表著大盛與倭國的戰旗,拂動于霧氣之中,似要直入云霄。

  藤原麻呂再次逼近常闊,抬手揮刀。

  常闊雙手握刀,格擋之際,藤原麻呂另只手中忽然滑出一柄短刀。

  常闊臉色一變,仰身往后躲避,率先避開要害,然而那柄短刀卻被藤原麻呂壓低,猛地送入了他的右腿血肉之中。

那柄短刀鋒利至今,且與尋常刀身不同,形狀如尖錐,破開血肉之后,便直入腿骨  常闊疼得臉頰胡須抽動,本就不便的右腿幾近難以站立,他拿斬岫猛地震開藤原麻呂,勉強后撤數步后,右腿到底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常闊咬著牙,一聲悶哼也不曾發出,猛地將那柄深深刺入腿骨中的短刀拔出。

  而這短短瞬間,藤原麻呂已經再次攻來,那柄長刀眼看便要落在常闊頭頂。

  常闊眼神驟變,雙手舉刀擋在頭頂,巨大的沖力壓迫之下,他的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

  此刻他這一命,是斬岫給的。

  但凡換一把刀,都沒可能擋得下這一擊。

而斬岫是殿下贈予他的他務必要用這把殿下所贈寶刀,再拖延得久一些  “倭賊鼠輩,安能殺我”

  常闊忽然猛喝一聲,周身猛地爆發出一股猛力,托著斬岫竭力站起身來,硬生生地逼開了藤原的刀。

  藤原麻呂被逼退數步,常闊也往后退開,腳步踉蹌數下,將斬岫拄在身前,才勉強穩住身形,嘴角則有鮮血溢出。

  “常大將軍,寶刀未老”藤原麻呂改為雙手握刀,嘴角掠出兇狠的笑意“但看來,也僅止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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