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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宣安大長公主

  他馬上就要見到那位傳聞中的宣安大長公主,及她的女兒了…

  雖說搖金已與他做過保證,不會將他獻給大長公主府上女郎,但他午夜夢回間,時常會記起搖金最初那句「常大將軍府上的郎君生得俊美不凡而又孔武有力,正是女郎會喜歡的那種郎君」——

  因此常歲安始終無法真正放下戒心。

  「郎君且看,這宣州雖不比京師繁華,卻也富庶熱鬧,風土人情也別有一番風味。」劍童將車簾打起,有心消解自家郎君的緊張。

  常歲安聞言便也抬眼去看,這一瞧恰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抱著頭驚慌失措地跑過車邊,緊跟著,一名舉著雞毛撣子的婦人追了上來。

  常歲安臉頰一抖。

  這就是宣州的風土人情嗎?

  「…」劍童連忙將車簾放下,再看郎君愈發緊張的神情,不由在心中暗道一聲「罪過」。

  常歲安這廂滿心緊張,只盼著馬車能慢一些,而宣安大長公主府中,此刻卻有人滿心焦急期待。

  「人呢?怎還未到?」一名十八九歲的女郎在廳中踱步,不時就往廳外看去,片刻都安靜不下來。

  坐在主位上的婦人衣飾華貴,氣質雍容,五官舒展大氣,此刻懷中抱著只獅貓,無奈嘆氣:「李潼,你給我坐下,瞎轉什么呢。」

  這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傳聞中那位宣安大長公主了。

  被她喚作李潼的女郎仍伸頭往外瞧:「母親,您瞧這都快午時了,還未見著人,該不會半路又不來了吧?」

  宣安大長公主從容道:「既入了宣州城,煮熟的鴨子…」

  一旁侍立的仆婦目不斜視地輕咳了一聲。

  宣安大長公主輕撫貓頭的動作一頓,微笑改口:「這到了家門外的貴客,還能飛了不成?」

  說著,勒令女兒李潼坐回去。

  李潼只得遵從,又不禁好奇母親怎能做到如此鎮定的?

  宣安大長公主看起來的確鎮定從容一如往常,只是若細看,便可瞧見她抱著的那只貓兒有些異樣。

  這異樣在于原本毛茸茸的貓毛此刻已經蓬松不起來,而是緊貼著腦袋,隱隱泛著濕潤的油光。

  一則是被撫摸得實在久了,二來則是因為宣安大長公主抹著香膏的手心沒少出汗。

  貓兒想逃卻逃不掉,喵聲中帶著茫然——沒盆沒水的,這就給它洗上了?

  「瞧把她給急得,穿竹,你再使人去瞧瞧。」宣安大長公主看了一眼女兒,遂吩咐身邊仆婦。

  最急的究竟是哪個,仆婦心知肚明,配合著應下。

  此時,幾輛馬車先后已駛入大長公主府。

  「自側門入府,而未使人在正門相迎,是為周全起見,還請常娘子勿怪。」同坐于車內的搖金同常歲寧歉然解釋道。

  常歲寧不以為意:「理應如此。」

  宣州城中不可能半個朝廷的眼線沒有,她與阿兄既是私下來此,自然不宜大張旗鼓相迎。

  宣安大長公主府修建得很是闊氣,車馬自側門而入,一路通行順暢,不多時,在一座月洞門前慢了下來。

  已入冬月,那月洞門后不遠處栽種著的幾叢芭蕉早已枯敗,此刻兩名三十歲上下,衣著打扮甚是精致的男子正爭執著。

  「…你上月偷拿我那罐桂花油何時還我?」

  「虧得你還敢同我討要桂花油?先前你在我的凝脂膏中做了手腳,害我起了滿臉的疹子,叫我足足一個月未敢出現在殿下面前…這筆賬我還未同你算哩!」

「你休要血口噴人,別以為我不知道,分明是你自己明知食不得蟹肉,偏要暗下偷食,故意演了這一場苦肉  計,為得就是離間我與殿下,無非是想讓殿下厭棄我罷了!成日在殿下跟前裝無辜,你這滿肚子心機,可不比那六月暑夜里的星子來得還密?!」

  「你再胡說,我今日非撕了你這張嘴!」

  二人說著就要撕打起來,卻聽車馬聲入耳,便趕忙停下,好奇地看過去。

  至此處,車馬已過不得,但能駛至此處,平日里是主子們才可以有的待遇,而此刻殿下與女郎皆在前廳,來的會是什么貴客?

  意識到不同之處,那兩名男寵便躲在一旁的假山后定睛去看。

  先是瞧見了一名肌膚微黑的少年被扶著跨過月洞門,那少年看起來行動有些不便,但并不能掩蓋那一身扎眼的英武之氣,及那張俊朗的好臉。

  「…我說怎這段時日未見搖金姑娘,原是給殿下搜羅新人兒去了?!」

  「不像吧,瞧著腿腳行動不便呀…」

  「萬一是個寧死不從的烈性子硬骨頭,被打斷了腿才帶回來的呢?」

  二人說著,都戒備起來。

  偏是此時,又見一名「少年」跨進門內,與前頭那位不同,這「少年」身量矮些,相較之下身形也顯單薄,但一張臉生得竟比那位還好,且氣質舒展從容,只一眼便叫人移不開視線。

  二人互看一眼,皆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老天爺喂飯吃的樣貌?

  不對,什么老天爺喂飯吃的樣貌,這分明是要砸爛他們飯碗的樣貌!

  其中一人氣道:「這我回頭可得找搖金姑娘好好說道說道了!」

  將這樣漂亮又年輕的臉帶回來,不是存心擾亂府中秩序么!

  不對,說到年輕…

  殿下雖好美色,但隨著年紀漸長,對二十歲以下的男子是下不去手的,這兩個瞧著這般年輕…莫不是給女郎準備的?

  說曹操曹操到。

  一群女使仆婦呼啦啦地迎過來,快步走在最前頭的正是李潼。

  「總算是到了!」

  她滿臉的燦爛笑意,行走間風風火火,正如衣裙上繡著的開得極盛的鳳仙花。

  「這便是…常家郎君了吧!」李潼一眼便定在了常歲安身上。

  這精準無誤的鎖定令常歲安兀自打了個激靈,點頭:「正是…」

  搖金含笑在旁引見:「這正是府上女郎。」

  「終是等到你了!」李潼一雙眼睛離不開常歲安,迫不及待地道:「快隨我去前廳吧,我母親可是等了許久了!」

  說著,邊和仆從圍擁著常歲安往前走,邊嘴巴不停地問:「傷勢好了幾成了?」

  「路上辛苦否?」

  「該是渴了累了吧?」

  聽她關切備至,根本沒機會開口的搖金忍不住輕輕拽了拽自家女郎的衣袖。

  李潼會意地看她一眼,她當然知道了,收斂嘛,她已經使出畢生所能在收斂遮掩了!

  不過話說回來…

  李潼下意識地看了一圈兒,不禁問:「怎不見那位常家女郎呢?是還未到?你們是分兩路入城的?」

  搖金嘆氣,總算有了機會繼續引見:「女郎,這位便是常家娘子了。」

  李潼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見一位漂亮的少年郎正含笑望著自己。

  李潼驚詫難當:「你…」

  「在下常歲寧。」那「少年」笑著抬手與她施禮。

  這不經掩飾的少女音色,聽得李潼瞪大了眼睛,旋即又是失望又是失笑:「我真是眼拙,竟半點沒瞧出來這身衣袍下是個妹妹!我還當是常家郎君身邊的隨從,眼看生得這樣好,方才還琢磨著回頭同常家郎君開口討要過來呢!」

  搖金聽得想扶額。

  她眼看著女郎一雙眼睛黏在常郎君身上,沒想到竟還抽空起了這等色心。

  「既是個妹妹,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同男子相處只能有一時新鮮,是個妹妹才能長長久久。

  李潼一把挽過常歲寧:「常妹妹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貫耳了,往后既在府中住下,便不必見外,且喊我一句阿姐好了!」

  想她半生積德行善,能平白撿個這樣不同凡響的漂亮妹妹喊一聲阿姐,也是她應得的。

  常歲寧:「…李家阿姐。」

  真論起來,她才是那個阿姐,但物是人非,今已無處說理。

  李潼卻仍覺不夠親近:「下回喊潼潼阿姐即可!」

  說著,看向前方,與常歲安道:「聽聞常家郎君行走不便,母親便使人備下了轎子,常郎君快請上轎吧!」

  看著那四人抬來,已在自己面前落下的轎子,常歲安本能地后退了一下:「無妨,我可以慢慢走的…」

  「常家郎君有傷在身,何必拘泥這些呢。」一旁仆婦笑著勸說,不由分說地揭開了轎簾。

  常歲安原地掙扎了片刻,想到路上妹妹的交待——妹妹曾說,此番來宣州,道謝之余,也是為了同宣安大長公主交好。

  懷著以大局為重的心,常歲安到底還是硬著頭皮坐了進去。

  轎簾被放下,轎子被抬起的一刻,他愈發覺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位肩負兩國邦交重任的和親公主。

  跟在轎子旁、對自家郎君的想法再清楚不過的劍童,此時不免也代入了其中,郎君若是和親公主,那他無疑便是陪嫁侍女。

  大致是被郎君的不安影響了,劍童的思緒開始延伸,他回想起方才李潼那句誤認為他家女郎是隨從、遂生出討要想法的大膽之言,作為真隨從的劍童不免覺得自己的處境也有些及及可危。

  他這張過于泯然眾人的臉,固然稱不上俊朗,但也并非毫無可取之,相反,正因他足夠泯然眾人,在人群里可輕松找出上百個與他相似之人,所以養他一個男寵便間接等同養了一百個男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便實在經濟實惠…

  但轉念一想,都舍得花錢養男寵了,誰還考慮實惠不實惠呢?

  劍童遂豁然開朗,放下心來。

  李潼與常歲寧邊走邊說著話,阿點一路偷偷好奇打量,卻并不說話——殿下教過他禮節的,來了陌生之處見到陌生之人不可輕易聒噪。

  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前廳。

  聽得下人通傳,宣安大長公主神情一振,將兩只汗津津的手在貓兒身上匆匆擦干。

  貓兒終于被放了下去,抖了抖毛,罵罵咧咧地跑走了。

  宣安大長公主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又被嬤嬤拿眼神暗示著坐回去。

  李潼很快帶著常家兄妹走了進來行禮。

  時隔多年,常歲寧終于又見到了那位宣安大長公主。

  令她意外的是,對方雖已是五十出頭的年紀,卻與她記憶中的模樣區別不大,仍是滿頭烏發,肌膚細膩,看起來遠比本身年紀要年輕得多。

  這就是養男寵的好處嗎?

  常歲寧不由心想。

  「…我還道怎來了兩位郎君,原是常家女郎,快坐下說話吧。」宣安大長公主笑著看了常歲寧一眼,雖有好奇稱贊之色,但目光很快又不自覺地回到常歲安身上。

  那少年身形高大,眉濃而目光炯炯,鼻挺而下巴方正。

  宣安大長公主瞧在眼中,眼神越發溫和,只覺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比起之前那些冰涼涼的畫像,真是哪哪都好。

「常家郎君  同年輕時的常大將軍,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身側的仆婦笑著感嘆。

  「是啊…」宣安大長公主點頭,哪哪都好,就這點不好。

  常歲安沒忘記此行要事,先同大長公主施禮道謝,謝對方相救之恩。

  「傻孩子,同我說什么謝字…」看著那養了一月余,竟還未能恢復如常的少年,大長公主眼底藏著心疼,「我與你們的父親…乃是至交好友,你們兄妹二人來到此處便放心住下,只當在自家便是。」

  常歲安眨了下眼睛,看著宣安大長公主。

  這位大長公主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好像很慈和,莫名叫他覺得有些親近。

  同少年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對視的一瞬,宣安大長公主忽然一陣難言的窩心,一股心酸與觸動不受控制地直沖眼眶。

  她身邊仆婦忙出聲打散眾人注意力,笑著道:「常家郎君與女郎一路過來,此時已進午時,想必該是餓了的。殿下不如先帶孩子們去膳廳,來日方長,余下的話慢慢說也不遲!」

  大長公主忍下那股淚意點頭。

  對對,反正人到她這兒了,一時半刻是跑不了的!

  這淚意便頃刻化作歡喜,遂起身,領著常家兄妹往膳廳去。

  那名喚穿竹的仆婦則點了幾名仆從,去與常家的下人一同去搬挪行李,交待他們分別送去提前已為常家兄妹及阿點安排好的住處。

  將幾只箱籠搬下后,阿稚將一只袋自車上拖了下來。

  大長公主府的仆從眼疾手快,連忙笑著上前幫忙抬起:「這麻袋還怪沉的哩!」

  阿稚沒來得及拒絕。

  那仆從很快察覺到不對:「這里頭是活物么…怎好像在動?」

  阿稚探準位置,抬手噼了下去:「現在不動了,走吧。」

  仆從:「?」

  重點只是動或不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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