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天地壇內。
朱見深登上祭壇后,就一直在觀察天色,還時不時回頭瞅一眼北方正陽門方向,顯然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場隆重的大祀上,一門心思都在關心宮里自己那位愛妃的病情進展。
“陛下,宮里邊剛派人前來傳話,說是娘娘的病并無大礙。”
覃昌也是時刻收取來自宮里的消息,以便及時向皇帝稟報。
朱見深這才稍微放心了些。
但他好像還是有些不能釋懷,遠遠看了看祭壇下等候的眾文武大臣…最近他并沒有上朝,以朱見深的懶惰,平常一年視朝個幾次都算不錯了,很多大臣他已是很久沒照過面了,此時竟有些陌生。
“把萬安叫來。”朱見深吩咐道。
“是。”
覃昌趕緊前去傳話。
不多時,萬安邁著怪異的、近乎一蹦一跳的步伐出現在朱見深面前,隨即一個大禮跪在地上,口中宣著“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見深顯然沒心思跟萬安掰扯,他一抬手,招呼道:“起來吧,朕有事問你。”
萬安站起身來,卻繼續發表他的高深見解:“陛下的見識,堪比日月,臣何德何能有資格為陛下提供見解?只求將來時時刻刻都有機會在陛下面前聆聽教誨,對臣來說便終生受用無窮…”
“行了,行了,別拍馬屁了…”
朱見深不耐煩地道,“朕且問你,你覺得這天,會起霧嗎?”
“呃?”
饒是萬安自以為能猜得透人心,甚至能做到揣摩上意,也沒料到,皇帝居然會往這么冷門的方向上提問。
這次跟李孜省讖言寧夏、泰山地震時不同,上次是朝野皆知,這次可是連首輔萬安都毫不知情。
事情做到了極度保密。
萬安不由抬頭看了看天,旭日東升,彩霞滿天,沒什么特別啊,一時間腦袋轉得飛快。
陛下問我這晴好的天氣會不會起霧,那起霧一定是關乎到某件大事…看這陽光普照萬象更新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會起霧的樣子,但陛下如此關切,那一定是在期待起霧,既如此我就順著這層意思講便可確保萬無一失。
“回陛下。”
萬安難得地挺直腰桿,一臉鄭重地說道,“此天氣在時令天象而言,乃中氣上升、有虧天道的景象,萬物則虛補,天虧則氣成,以臣所見,或在不久后,一場大霧將起。”
“你…你說什么?”
朱見深雖然知道萬安也算有點才學,卻沒想到這糟老頭竟能蹦出這么一套言辭出來。
萬安的話也把侍立一旁的覃昌給嚇了一大跳,趕忙出言提醒:“萬閣老,您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這真是讓人揪心啊!
陛下一直就擔心會起霧,可這天氣如此之好,連太陽都出來了,天上就算說不上碧空如洗吧,至少也算湛藍一片,你居然還敢在這里胡編亂造,說什么眼前這一切是起大霧的征兆?…。。
你萬閣老不是號稱有揣摩上意的神通嗎?
怎么竟這般不識趣?
萬安看到皇帝和覃昌激烈的反應,臉上也滿是驚詫之色。
心里不由越發納悶兒了,莫非是我用錯了力氣?
還是說勁兒使得太大了,適得其反?
當下趕緊改口:“天象之事,也不可全憑臆斷。臣認為此事尚值得商榷。”
萬安將他的“高深”見解說完,不由松了口氣。
心道。
正可謂進可攻退可守,我說出這番話來,還不得立于不敗之地?
不圓滑世故,如何身居宰輔之位十載而不動搖?
朱見深聽了后怒氣上頭,一甩袖道:“下去吧。”
萬安似乎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趕緊又跪下來口宣“萬歲”,然后就灰溜溜退下了。
旁邊的覃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心中嘲弄不已。
以你萬閣老的腦子,定然想不到今天陛下到底是在期許什么,你自以為里里外外都把話說到了,正反都行,殊不知你先開口提了大霧之事,在皇帝心目中已將你列入厭惡的名單之列。
不知道就敢隨便亂說,觸皇帝逆鱗,也活該今天你倒霉。“陛下…”
覃昌本想勸慰兩句,卻不知該如何出口。他心知現在說起霧不對,說不起霧也不對,關鍵還是要看天意究竟如何。
朱見深擺擺手,抬頭望向不遠處正恭謹地立在那兒的太子朱祐樘,嘆道:“你也先退下吧,先讓朕靜一靜。沒事不要過來打擾。”
“是。”
覃昌行禮后,告退到一邊。
大祀遲遲不見開始,大臣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萬安承蒙皇帝召見,讓大臣覺得其有機會跟皇帝近距離相處,總能窺得圣心,所以當他們見到萬安歸來時,有六七人第一時間便迎了過去。
其中就包括次輔劉吉和禮部尚書周洪謨。
“萬閣老,究竟如何了?陛下召見你,可是為西北邊民之事?”卻是吏部尚書李裕率先問出口。
湊過來的幾人中,除了吏部尚書李裕和戶部尚書李敏這“二李”站在一道,其余幾人都自成小圈子,似有意跟二人保持距離。
大明到了成化末年,朝中黨派勢力已基本成型,而萬安雖貴為首輔,但他屬于習慣了做甩手掌柜,能動口就盡量不動手那種,下面的臣僚對他倒是有些期許,至少這樣的上司不會搶功。
只可惜…
萬安從來都不會考慮為手下人爭取什么。
環視一圈,萬安笑著道:“你們這些人啊,咸吃蘿卜淡操心,陛下召見我,你們如此關切作甚?”
言語間竟還有些得意。
看看,這會兒皇帝不召見別人,就召見我一個,最近你們中間誰有機會跟皇帝說得上話的?
當說出這話時,萬安不自覺往立在人群后面沒往這邊湊卻儼然是現場焦點的李孜省身上,因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眼前這些人加起來可能都不如一個李孜省。…。。
還有先前皇帝問詢他有關大霧之事,或許只有李孜省能為他釋疑。
到此時他還在琢磨,先前我到底哪里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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