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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北周軍容

  北方即將掀起的大戰暫時放到一邊,南朝則是度過了平靜祥和的一年。

  去年干掉了囂張跋扈的軍部第一人侯安都,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風平浪靜地處理了此事。

  陳蒨自己都覺得順利的出乎意料。

  虧得自己還小心謹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各種準備。

  先是在正月壬辰這天。

  授平西將軍、郢州刺史章昭達為護軍將軍,原來的中護軍孫瑒改任鎮右將軍,把京師護軍一營的兵力完全掌握在自家心腹之手。

  同時提拔仁武將軍、新州刺史華皎進號平南將軍,讓其夠資格擔任大州刺史。

  罷高州隸入江州。

  授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高州刺史黃法氍為鎮北大將軍、南徐州刺史,以觀侯安都對此任命的反應。

  然后等到二月庚戌。

  足足過了十八日,才以侍中、司空、征北大將軍侯安都為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

  庚申,又過了十日,以平南將軍華皎為南湘州刺史,準備替換徐度回京。

  三月辛未。

  再過十一日,以鎮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徐度為侍中、中軍大將軍,鎮壓京畿,以防不測。

  四月乙卯。

  以侍中、中書監、中衛將軍、驃騎將軍、揚州刺史安成王陳頊為開府儀同三司。

  讓統管中軍的親弟弟開府,加強兵權。

  然后才派前軍將軍沈君理前去南徐州,監州事,敦促侯安都赴任。

  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朕容易嗎?

  至此,陳霸先的舊臣中,能夠擔任方面統帥的還剩一個徐度。

  徐度鎮守南皖口時為自己副將,此人雖嗜酒好博,不拘小節,恒使僮仆屠酤為事,但在大關節上還是靠得住的。

  收拾侯安都之前,徐度的湘州刺史說是秩滿。

  呵呵,實際才剛好兩年,征入朝中,防備侯安都鋌而走險,他也乖乖領命了。

  要是徐度的態度曖昧,拖延著不奉詔回京,朕還未必敢發動。

  還有那個威望不足,難以服膺眾將的吳明徹,不妨提拔他做個鎮前將軍,放在朝中做個擺設。

  自己的潛邸舊人如到仲舉、章昭達、華皎、駱牙、韓子高等,不是出任吏部尚書等人事要職,就是賦予精銳、委以重任、給予立功提拔的機會。

  大局已定,朝中如今唯朕乾綱獨斷。

  而地方的割據勢力中,臨川的周迪已經在山里過上流亡的野人生活。

  晉安的陳寶應、留異龜縮于一隅之地,在章昭達的討伐大軍威脅下瑟瑟發抖,想必很快就會傳來捷報。

  廣州交州的歐陽頠,那個老頭終于也死了,繼任的兒子歐陽紇沒有他老子的威望,嶺南相隔又遠,暫時寄放他處,過渡一下便是。

  等解決了陳寶應、留異、周迪,騰出手來再徐徐削之。

  桂州的淳于量是個識相的,屢次主動請求入朝。

  那便順應請求,授其中撫大將軍、散騎常侍、儀同、鼓吹如故。

  淳于量的所部將帥,大多留戀故土,不愿隨同入朝,都寧可逃入山谷。

  這樣更好,單身進京沒有黨羽,屆時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令華皎率兵至衡州界黃洞,前去迎接他,免得尋故拖延。(注1)

  各地豪強也逐一削平。

  外交方面,北周、北齊都遣使來聘,欲與本朝保持通好。

  甚好,坐觀其斗,我自休養生息。

  還有朕的那個親弟弟,回來之后就安分守己。

  讓出征就出征,凱旋回來之后沒有派任新職,讓窩著就窩著,成天忙著和他那群姬妾生孩子,真是個憨厚之人哪。(^_^)

  朕讓他給兒子都以“叔”起名,自家兒子都以“伯”起名,以示長幼有序。

  他也乖乖聽話,立刻送了二十幾個候選的名字過來。(注2)

  瞧這弟弟多老實,再多送他幾個美女,做個太平閑王就好。

  陳蒨對當前的形勢滿意極了,唯一遺憾的是,身體感覺有些不適。(注3)

  軍事方面也不太給力,六萬多大軍出征都快一年了,章昭達還沒把陳寶應打下來,周迪也還沒抓到。

  之前侯安都討伐留異,兵不過兩萬,時間才用了三個月,沒見打成這樣啊。

  算了,臣下的能力是次要的,重在忠誠聽話,再給他們些時間吧。

  天嘉五年,九月。

  周迪收集舊部,復出東興嶺。

  宣城太守錢肅鎮守東興,舉城投降。

  假節、都督吳州諸軍事、仁威將軍、吳州刺史陳詳為都督,率水步討伐周迪。

  官軍至南城,與周迪相遇,行軍途中倉促應戰,指揮又不得力,大敗。

  主帥陳詳和虔化侯陳訬、陳留太守張遂戰死沙場。

  周迪的聲勢重振。

  使持節、都督南豫、北江二州諸軍事、鎮南將軍、南豫州刺史周敷率所部擊之,至定川,與周迪對壘。

  周迪欺騙周敷道:”吾昔與弟戮力同心,豈會相互傷害!今愿伏罪還朝,因弟披露心腑,先乞挺身共盟。”

  周敷相信了舊日老上級的話,就在登壇準備盟誓之時,被周迪背后一刀砍殺。

  周敷啊,朕說你怎么跟侯安都一樣,那么容易上當受騙呢?

  周迪的聲勢大振。

  十一月。

  以左衛將軍程靈洗為都督、中護軍,從鄱陽別道攻擊周迪。

  周迪大敗,全軍覆沒,又與十余人逃竄于山穴中。

  關鍵時候,還是跟隨先帝的這幫老將才頂得住唉。

  同月,歷時一年,晉安的戰事終于也有了結果。

  年初,陳寶應據建安、晉安二郡之界,在湖邊水陸為柵,以拒王師。

  章昭達與陸子隆各扎一營,韓子高也從安泉嶺來會,諸將中人馬最為強盛。

  章昭達先與陳寶應開戰,不敵,丟下鼓角潰逃。

  陸子隆聽聞,率兵來救,大破陳寶應,奪回了章昭達丟失的羽儀甲仗。

  章昭達初戰失利,據陳寶應的上流,命軍士伐木帶枝葉為筏,設拍桿于其上,綴以大索,相次列營,夾于兩岸。

  陳寶應數次挑戰,章昭達都是深溝高壘,按甲不動。

  這一等就是大半年。

  終于等到了暴雨,江水大漲,章昭達順流放筏,沖擊陳寶應的水軍營寨,發拍猛擊,水柵盡破。

  章昭達又出兵攻其步軍。正要開戰,恰逢余孝頃從海道來到,前軍由程文季率領,乘坐大艦金翅,所向披靡。

  諸軍并力攻之,陳寶應軍大潰。

  陳寶應逃奔山野,至莆口,與留異一起困窘被執。

  其子弟二十人送往都城,不分長幼皆斬于建康市集,唯有留貞臣因為尚主獲免,賓客皆死。

  閩中平定。

  至此,南朝建國之初的地方割據勢力,只剩下周迪還流竄于山間,尚未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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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長安歌不歇,如今侯勝北的耳中,聽到的卻滿是金鼓之聲。

  就在南朝的軍隊在閔中的丘陵水澤之間苦戰的時候,他重新踏入了闊別一年多的軍營。

  風帶涼意,片片落葉,地面如同鋪了一層金黃甲片。

  馬作的盧,弓如霹靂,沙場秋點兵。

  侯勝北作為客將,陪同那羅延,屬于其父柱國大將軍普六茹忠的部隊序列。(注4)

  一日歡飲,那羅延說起即將出征。

  他深表遺憾,不能陪著一同上陣,祝那羅延旗開得勝。

  經歷過之前的患難,那羅延不疑有他,哈哈大笑說那還不簡單。

  這次和北齊作戰,侯兄弟不妨隨軍,咱們一起痛揍那幫關東人。(^_^)

  侯勝北自然順水推舟地答應下來,聲言正好見識一下北周軍容之盛。

  最早的八柱國已經凋零大半,如今的二十四開府之中,隸屬于普六茹忠的有四個,每個開府下轄兩個儀同,每個儀同領兵千余人,所以主力為八千府兵。

  加上所轄六州廂散和羌、胡內附之兵,軍力達到一萬五千。

  深吸一口帶著西北獨有黃土氣息的新鮮空氣,侯勝北覺得相比起案牘文書和酒宴佳肴,還是金戈鐵馬來得更為親切。

  他仔細觀察這支部隊。

  左右兩翼是各州郡征集的廂兵,從征的羌胡騎兵在最外側,作為游騎。

  陣型雜亂,隊列歪斜,嘈擾不堪。

  州郡兵從十余歲的少年,到五、六十的老人皆有,即便有若干丁壯夾雜其間,也是體格不一,不乏瘦弱矮小之人。

  北周承繼北魏,戎服尚黑,若不是這些州郡兵統一著黑衣,簡直看不出像是一支軍隊。

  扎黑色頭巾、膝蓋處纏著綁腿,這就是戎服了。

  武器裝備多為木桿長槍,有人持短兵,但是并非統一制式的長刀。一隊百人之中,只有數人背著弓箭,弩則是一具都沒有看到。

  披甲率不到二成,且多為皮甲,基本看不到鐵甲,偶有幾人持著木盾。

  漢武之時,不僅京師有南北二軍,地方州郡兵的人數、訓練、裝備之強,同樣冠絕天下。中央集權,舉國為兵,所以才能發起對外的大規模征戰。

  可惜日益廢弛,到了新莽昆陽之戰,四十二萬大軍竟被劉秀不到二萬所破。

  到了漢末,這種畸形的龐大軍力,更是難以維持,產生了兩極分化。

  邊郡鎮戍如西涼軍、幽州兵和外族不時交戰,依舊保持實力,其他各州的郡兵簡直就是一群缺乏訓練的農民。

  北魏以六鎮鮮卑起家,以騎驅步,步兵多為征服的他族營戶和漢軍,本就不重視步軍。

  北周建立府兵后,抽調精壯良家子加入中央軍,地方州郡兵的素質更是再下一個臺階。

  北朝若都是這等士卒,不足慮也。

  羌胡騎兵的裝備更是簡陋,盔甲戎裝就不用想了,穿著厚厚翻出毛的羊皮襖,有些人在胸口掛了一面護心銅鏡。

  寥寥數人,披著不知從哪里獲得的皮甲。

  木棍削尖做矛,鐵制的槍頭都看不到幾個。弓箭倒是人手一把,挎四袋箭,馬匹也頗為高大健壯,配有至少一匹從馬,帶二三匹馬的也不少見。

  侯勝北稍微看了一下,心中大致有數,將視線轉向中軍主力。

  中軍乃是府兵精銳,乍一望去胡漢各半,步騎約為三比一,六千步兵兩千騎兵。

  步兵的方陣排得緊密,騎兵陣形間隔較寬,由于配有從馬,實際數量看起來更多一倍,騎兵方陣的大小,還超過了步兵。

  無論步騎,都是陣列整齊,除了戰馬嘶鳴之外,近萬人的隊伍竟是安靜無聲。

  騎兵頭戴尖頂兜鍪,中起脊棱,額前伸出沖角,兩側有護耳。身著甲片為長方形的鎧甲,外罩黑色披風,帶角弓,使長槊,配腰刀。

  兩千騎中有二百騎左右的戰馬,戴面罩、護頰板、護唇片,身披魚鱗狀鎧甲,甲片之間以鐵銷連接,活動自如,乃是甲騎具裝。

  步兵幾乎全員披甲,這讓侯勝北暗暗心驚。

  此前自家的部曲算得南朝軍中精銳,披甲率也不過將將過半而已,當然這也和南方水戰較多,水軍作戰不披鐵甲有關。

  普通軍士統一都著黑色戎衣,頭戴宵、身穿鎧、腳著靴、手持長矛和盾牌。除了弓箭和刀具為自備,其他的裝備,甲槊戈弩,皆由官給,實現了武器的基本統一。

  至少三分之一的軍士帶弓能射,每隊配有重弩一,輕弩十。

  再仔細看,六千步兵的鎧甲大致分為三類,兩襠、筒袖、明光,看來北周還做不到完全的鎧甲統一。

  兩襠鎧以皮革制之,綴結甲片,肩帶連接胸前背后兩片,空裸肩膀和雙臂,最為簡陋。

  筒袖鎧是皮制札甲,胸部有四排甲片,腰下有四至七排不等的甲片綴成,一路垂至膝蓋。背部亦有甲片,肩脾處有護肩,護肩上綴以長條狀甲片。

  明光鎧多為軍官所穿,堅固耐用。肩上有披膊,護住肩脾和項頸,一圈小釘將鐵甲鉚在護肩的皮革之上。

  鎧甲正面分為左右兩片,各在胸口部位裝有一片圓形護鏡,甲絆在胸前系結,然后左右橫束,繞到背后。

  腰束寬帶,腰下的鎧甲又有五至六排的魚鱗狀甲片,下著寬口縛褲。

  高級將領的甲胄則是更為精美考究,或為明光或為筒袖。

  甲身以小塊的魚麟紋甲片或龜背紋甲片穿綴而成。裝有護肩,同樣多綴以甲片。

  腰束寬帶,下著戰袍。

  頭上戴有兜鍪,兩側護耳垂至肩部,綴有甲片,在頜下連成帶狀。

  前額正中處下垂,護住眉心,胄頂豎有長纓盔槍,既能防御兵刃,又不遮擋視野,便于指揮作戰。

  那羅延也搞了一套將甲給侯勝北。

  見他都不需要有人相助,熟練地穿上,披上二十余斤的甲胄之后混若無事,絲毫不影響行動,喜道:“侯兄弟不愧出身將門,甲胄一上身,立馬就看出氣勢來了。”

  接著用肘搗了搗他胸口,開玩笑道:“看得那么認真?要不是你我相交已久,都要懷疑你是南朝細作,前來竊取我朝軍情了。”

  侯勝北回過神來,半真半假道:“離開軍營許久,見此雄師感慨頗多,不由走了神。”

  那羅延深有同感:“是啊,這次動員了二十萬大軍,我也是首次參加這等規模的戰役。你我同心協力,此番定能立些功勞。”

  他隨后又道:“按以往舊例,老爺子在出征的時候總要講古,可有意思了。你我軍帳就挨在一處,到時候叫上你一起去聽。”

  侯勝北面現遲疑之色,猶豫道:“我是客將之身,是否方便?”

  那羅嚴擺擺手,表示沒關系:“放心,不涉及軍機。老爺子都快六十歲了,每次一出征,總有一大堆陳年舊事要講給我們聽。聽的人越多,老爺子越來勁。”

  侯勝北見那羅延確實是誠心邀請,也就答應下來。

  普六茹忠,這位壯年能夠手格猛獸,生撕其舌的勇士。

  十年前,僅以輕騎二千突襲,擊敗生擒柳仲禮,盡奪我朝漢東之地。

  半日攻陷汝南,擒殺邵陵王蕭綸。

  截斷江津退路,把元帝蕭繹逼入絕境死地。

  這樣的一員北朝大將,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可是侯勝北完全沒有料想到,普六茹忠過往的人生軌跡,竟然會和南朝奇妙地交織在了一起。

  而這個命運的線團在抽絲剝繭之后,居然又繞不開他心目中的那個傳說。

  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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