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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抗北齊之前哨

  由于誅滅王僧辯引發的局勢變化,以及陳霸先統領朝政,吸納人才,翦除殘黨等諸多事宜,對此侯勝北所知有限。

  憑他的年紀認知,侯安都不說,很難自行推演想象事情的發展趨勢。

  侯勝北只知道自家阿父升了十二班文職的散騎常侍,十六班武職的仁威將軍,任南徐州刺史,都督諸軍事,這管的可不就是陳霸先之前的地盤嘛。

  陳霸先去了建康,京口就是阿父的天下了,前途光明,值得慶祝一番,哈哈。

  可是最新的任命下來,阿父留守京師,部隊調整了駐地,近期就要搬家從京口去往建康了。

  這事怎么和淽姊開口提呢?有點愁。

  還有就是自己的初陣,雖然說不上出彩,還是可以和阿母、兩個弟弟,以及淽姊吹噓一番的。

  侯勝北的口才本好,過程跌宕起伏,細節娓娓道來,直聽得侯夫人心驚膽戰,擔心兒子性命安全,兩個弟弟則是兩眼閃閃,崇拜不已。

  向蕭妙淽述說時,侯勝北更是將驚險之處夸大幾分。自己在戰場的英勇舉動,則是故意用平常口吻淡淡說來。

  還秀了一下和程文季單挑時受的傷——甲胄沒有護到之處,擦破了一點皮。

  看到佳人撫胸平息緊張,掩口咬唇,以免驚呼出聲的俏麗模樣,侯勝北心中一陣竊喜。

  于是趁機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搬去建康一事。

  蕭妙淽知道此事非侯勝北所能決定,他們若搬去建康,自己一個人也難以獨自留在京口。

  轉念想來,建康雖是傷心舊地,時隔三年,早已物是人非。臺城故地重游,最多也就是憑吊感傷一番,想必不至于有何大礙。

  見到侯勝北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蕭妙淽知道小弟在意自己的想法,心中微微感動。

  只是表面故作為難神態,逗得他大急,方才答應下來,算是懲罰他剛才驚嚇自己的回報。

  軍令刻不容緩,侯安都顧不得這對小兒女的纖細心思,率軍趕到建康,立刻接手都城的布防。

  侯勝北仍是作為親兵,跟隨阿父四處巡視,聽到了許多關于守御建康的相關條陳。

  如果從戰略層面而言,守衛建康首要乃是防住北面來敵。

  最好是拒敵于江北,是故守江必守淮。

  又需提防上游溯流而下之敵,是故守江必守荊。

  如果北方或上游之敵殺至建康城下,往往已是瀕臨滅國之危的局面,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而抵抗意志一薄弱,即便武備依然充足,難保內部不會出現叛變之人。

  晉滅吳、先帝立國稱帝、叛軍攻臺城,發生在建康數不勝數的變亂,無不證明事實如此。

  人心所向所聚,眾志方能成城。

  可惜現在江北的廣陵落入北朝之手,陳霸先之前組織的反擊功虧一簣未能奪回。如今只能在京口布置重兵,作為建康的前衛,隔岸對峙。

  而與建康隔江相望的譙、秦二州,本來是拱衛都城的屏障。由于刺史徐嗣徽乃是王僧辯一黨,舉州投了北朝,導致建康直接成為前線,暴露在兵鋒之下。

  再看上游,偽帝蕭詧和車騎將軍王琳互相牽制,一時之間不會有前來攻擊之憂。

  但是南豫州刺史任約與投奔北齊的叛軍余黨或有勾結,不能夠掉以輕心。

  戰略大勢不是侯安都所能決定,他現在只能做好戰術層面的安排。

  陳霸先要東討杜龕,留下來防守的兵力屬實不多。防守金山的部曲不能盡數帶來,麾下只有一千五百人,加上杜棱的一部千人,徐度的宿衛數百,全部兵力僅有三千。

  三千人撒在建康這座周三十里,曾有擁有百余萬人的大城里,根本看不到一點水花,整座城池的防御可以說輕薄如紙,一捅就破。

  建康城分為內外三重,既然兵力不足,只能擇其要點而守。

  核心的臺城周八里,設八門。南面大司馬門和南掖門,兩側各開一門東掖門和西掖門,東面東華門、西面西華門、北面北掖門,北西大通門。

  外圍的都城設十二門,為南面四門廣陽、宣陽、開陽、津陽,北面四門大夏、玄武、廣莫、延熹,西側二門為西明、閶闔,東側二門為清明、建春。

  都城之外是橫跨秦淮水的外郭,一眾防御據點如星羅棋布:

  西面的石頭城為臨江要塞。

  西南的西州城、東南的東府城為臺城犄角。

  北面的玄武湖有水師營寨,筑白石壘。

  南面沿秦淮河立柵為河防。

  東北的蔣山為要害門戶——之前突襲王僧辯,陳霸先的兵馬就是通過蔣山,堂而皇之地來到了石頭城。

  上述各處要所駐兵少則三百,多則五百,便是可以分配兵力的極限了。

  侯安都手握一幢兵馬,為四方救應。

  安排停當沒多久,便有探馬來報,譙、秦二州刺史徐嗣徽密結南豫州刺史任約,將精兵五千乘虛來襲建康。

  侯安都傳令,急報通知陳霸先。

  思考片刻,又改變部署,下令放棄石頭城和外圍各處據點,集兵于臺城。

  既下軍令,侯安都問兒子道:“小北,可知阿父為何要放棄石頭城和周邊防御?”

  侯勝北心想:阿父瞧你這習慣啊,敵軍壓境,這時候還不忘記考較于我。

  好在他耳濡目染,于軍事已有一定的見解,張口答道:“徐嗣徽自北,任約自南而來。如果守石頭城,又是當日王僧辯遭南北夾擊之勢,此為其一。”

  “其二、我軍兵力單薄,若是再加分散,容易被優勢敵軍各個擊破。如今安心退守臺城,二賊則需分兵守石頭城,攻打臺城的兵力勢必變少。”

  侯勝北想起了人心一說,補充道:“還有其三,建康初定,眾心不穩,若我軍挫動銳氣,難保不會出現叛亂之徒。堅守臺城,待主公回軍之日,大局得定,必能退敵。”

  侯安都欣慰道:“我兒長成矣,甚有見地。”

  話鋒一轉:“二賊敢于以五千人馬來犯,不過為北朝前哨罷了。死守石頭城徒然消耗我軍兵力,意義不大。待北朝大軍來到,屆時必有一場大戰。我當為主公保留住這支人馬,以備決戰之用。”

  侯勝北恍然大悟,還是阿父看得長遠,原來徐嗣徽和任約來襲,只不過是前哨戰,后續還有北朝后援的大隊人馬。

  一場大戰在即,不禁既是興奮又有些緊張。

  但見侯安都成竹在胸,微笑道:“雖是前哨小戰,也當寒敵之膽,我兒且看阿父用兵。”

  是日,徐嗣徽和任約兩軍合流,占據石頭城。游騎侵入臺城,直至闕下。

  侯安都閉城門、藏旗幟,示之以弱,下了一道軍令:“登陴窺賊者斬!”

  及夕,徐嗣徽等收兵還石頭城。

  侯安都趁夜精選三百驍勇,分為兩隊。由張纂領一隊,自己親領一隊,蕭摩訶和侯勝北都編在其中。

  發武庫裝備,人手配以弩機、槍矛、鐵甲。

  侯安都又下令即便戰況不利,后續部隊也無需接應,務必死守城池。

  三百人飽食一頓,盡早歇息。

  夜半起床集合,分別待命于內城南面兩側的東掖門和西掖門。

  賊軍的游騎來去如風,昨日見城頭無人,連一支箭都沒射出。

  明日再來,只怕更是大膽囂張,大意懈怠。

  前部騎軍太過突進,和后部步軍出現了脫節。

  呵呵,那就不要想回去了。

  和初陣截然不同。

  突襲王僧辯的那一戰事起倉促,然而目標明確,行動其疾如風,動如雷震。

  此次卻是坐等敵軍來攻,后發制人。

  真的是坐等,一百五十余人裹著氈,靜夜中在城門口席地而坐。

  十月底,寒意已濃。

  侯勝北拄著兵刃,覺得時間過得緩慢,一個時辰仿佛怎么都過不完。

  他看著面前黑洞洞的城門,城外什么情況不得而知,只有城頭兩名瞭望的軍士看得到。

  抬頭看天,還是黑沉沉的,沒有一絲變亮的跡象。

  左右看看,跟隨自己的那對身手高強的兄弟叫做張安、張泰,其父張纂為侯安都麾下軍主,乃是始興同鄉。

  他們沒有跟隨其父,卻編入親兵幢與侯勝北待在一起。

  至少我能和阿父一起并肩作戰,已經很幸福了,侯勝北想道。

  他望向隊列最前方的那個身影,侯安都面容沉靜,與眾軍同坐,毫無不耐之色。

  一旁的大壯哥,即便坐著也是高出周圍甚多,看著他寬闊的背影,侯勝北莫名感到一陣安心。

  南方缺馬,唯有軍主配有戰馬,侯安都和蕭摩訶兩匹而已。侯勝北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匹小矮馬,路途遙遠沒能帶來,不知道這大半年來,家里照顧得它可好。

  軍中禁語,靜夜無聲。

  偶有戰士扭動身體,牽動鎧甲發出的嘩楞一響,以及傳來的一聲馬兒嘶鳴。

  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微蒙,雞鳴時分。

  遠處傳來的一陣馬蹄聲,驚醒了沉睡中的臺城。

  徐嗣徽等又至,前部數百騎兵耀武揚威,再次來到闕下。

  這些敵軍以為守軍和昨日一樣,膽怯不敢出戰,在城下高聲笑罵,打馬繞行往來,不成陣形。

  城頭瞭望的軍士揮動旗幟,連展數下。

  侯安都起身上馬,高舉手臂。

  眾將士望見,撇下身披毛氈,隨之而起。

  早已卸下木閂的城門,嘎吱一下被推開了。

  百人無需金鼓傳令,看主將親身示意即可。

  侯安都揮臂向前,帶頭沖了出去。

  兩側城門打開,吶喊聲中,各自沖出一隊甲士,從左右兩方突襲而來!

  “射!”

  待人馬全數沖出城外,展開隊形,侯安都一聲令下,眾將士扣動懸刀,只聽嘣得一響,一蓬箭雨潑灑而去。

  “沖!”

  眾軍也不管這一擊的戰果,隨即放下弩機,舉起槍矛便向敵軍沖去。

  敵軍游騎猝不及防,還來不及下令迎擊哪一方,就從兩面射來數百支箭矢,人仰馬翻,倒了一片。

  徐嗣徽的騎兵沒有拉開沖鋒所需的距離,又被射倒的傷兵傷馬攔路,失去了機動。

  停留原地不動,騎兵大忌。

  當下被三百甲士兩側包夾!

  敵軍大意了,在一輪箭矢打擊下,還沒能及時緩過神來,就被步軍欺到近身。

  侯勝北已是第二次上陣,上次戰場在廳堂樓閣之間,這次則是城池下的平地,對手也從甲士親衛,換成了馬背上的輕騎。

  他快步進到早已認準的目標身前,舉起六尺步槊,奮力向一騎刺去。

  敵騎想要棄矛拔刀,反應慢了一拍,而這一刻便是生死之別。

  丈八長矛施展不開,三尺直刀又夠不到,兵刃上先就吃了虧。

  人在馬上閃躲不易,敵騎下意識稍一扭身,腰間就被刺個正著。

  侯勝北覺到手中槍矛刺中一層東西,受到阻礙。當下雙臂用力,借著前沖之勢把身體也壓了上去。

  槍頭破開皮甲,接著刺入柔軟人體。

  敵騎慘呼,待要用手去抓槍桿,侯勝北已是狠狠地旋腕抽槍,留下一個巨大的錐形傷口。

  五臟六腑受到重傷,那騎頓時從馬上一頭栽下,倒在地上抽搐,眼見是不得活了。

  三百銳士的槍林向騎兵戳去,刺死刺傷不少。

  蕭摩訶更是一馬當先,連挑數人下馬,勇不可擋。

  徐嗣徽的步軍后部還在臺城之外,眼睜睜地看著同袍游騎被一一刺殺,里外相隔,一時間趕不及支援。

  轉瞬之間,前部騎兵已是傷亡慘重,余者紛紛撥轉馬頭逃跑。

  徐嗣徽等奔還石頭城,損失數百輕騎,自此不敢再進逼臺城。(注1)

  紹泰元年,十一月。

  北齊遣兵五千,渡江據姑孰,以響應徐嗣徽、任約。

  陳霸先返回建康,令合州刺史徐度于冶城立柵,南抵淮渚防守。

  北齊又遣安州刺史翟子崇、楚州刺史劉士榮、淮州刺史柳達摩將兵萬人,于胡墅運送米三萬石、馬千匹入石頭城。

  陳霸先與王僧辯余黨和北齊干涉軍的一場大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而侯勝北此時于南朝萬軍之中,一小卒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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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名對照蔣山:今鐘山紫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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