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坡上的平安客棧,近日頗出風頭。
店內推出了一種名為‘醉清風’的佳釀,喝過的都說比華州城里妙音閣的‘將軍令’還要醇烈三分,引來不少酒客造訪。
只是客棧老板性格古怪,似乎與金銀有仇,那‘醉清風’只賣‘將軍令’三分之一的價格,他還定下規矩,每天十斤,售完則止,勾得那些酒鬼饞蟲發作,卻管殺不管埋。
如此一來,平安客棧的名頭,倒是徹底傳遍了華州城。
午時未至。
店小二便在門外掛出‘醉清風售完’的木牌。
客棧大堂上有六張木桌,半數滿客,多是沖著此酒的名頭來的。
“小二,能不能再來半斤?在下愿出三倍價錢。”
“我出五倍價錢,你再沽兩斤來,規矩是規矩,開門做生意,別和銀子過不去。”
“是啊,你家酒是不錯,可一天只售十斤,還規定每桌只賣八兩,剛把我酒蟲勾了出來,就不管了?你說…這天底下哪有這樣做生意的?不是與銀子過不去嗎?”
堂間食客紛紛起哄,多是玩笑之語,并非故意找茬。
那白凈店小二看向柜臺,翻了個白眼:“那沒法子啊,我家老板說,每天十斤,每桌八兩,就是有人出十倍價錢,也不能壞了這金規銀矩。”
富商模樣的男子笑道:“小二哥,伱找老板說說,多賺點銀子,再雇兩個伙計,省得你一個人忙進忙出,累得不像樣子。”
那白面店小二再次看向柜臺,笑吟吟道:“客官說笑了,我家老板可是菩薩心腸,寧愿自己受苦,也不舍得累著我們這些當伙計的呢。”
高高的柜臺后面,藏著張藤椅,小幾上有盞泡好的茶,半碟茴香豆。
年輕男子悠然地躺在椅子上,手里捧著一卷書,書中內容晦澀難懂,多是些經脈、穴位、關竅的名稱,像是大夫的醫書。
他不時用雙指沾著茶水,在凳面上畫著什么,一心沉迷在書中學問,對于堂上的喧囂,卻是充耳不聞。
“嘭!”
柜臺猛地震動一下,發出巨響。
手掌重重拍在柜臺上。
那漢子穿著件小褂,敞胸露懷,圓滾滾的肚子有三撮黃毛,他相貌丑陋,臉上似笑非笑,斜著眼睛,看向店內坐著的客人,一股子市井潑皮氣。
“平安客棧的人都死絕了嗎?貴客登門,不出來迎接?”
柜臺里面那年輕男子翻了個身,單手撐著腦袋,將臉轉向墻壁。
那潑皮漢子見狀,正欲接著發作。
店小二連忙迎上來,笑道:“客官快請入座。”
“入座?那倒也不必。老板當著縮頭烏龜,倒讓你個白面兔兒哥出頭,平安客棧,嘿嘿,真有意思啊。”
“客官有何吩咐?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那潑皮大漢斜著眼,冷笑道:“吩咐?老子問你,平安客棧不是客棧嗎?管睡覺的地方,怎么干起了釀酒買賣?”
店小二斜了他一眼,眉頭微皺:“客官或許不知道,自古客棧生意,不止管睡覺,自然也是包括酒膳的。”
“原來也管睡覺啊,那你這白面兔兒哥現在就陪老子樓上睡覺去。”潑皮大漢一把抓向店小二的手腕…
堂間酒客也看出這是來者不善,有熱心腸的,正要起身抱打不平,卻被身旁朋友拉住,悄悄使眼神,顯然對來人極為忌憚。
有認識的低聲道:“他就是朱老三,市井送了個諢號叫‘黃毛大蟲’,此人乃是華州城里第一潑皮,有些武藝,不怕死,又仗著他老舅華州衙門里勾當,最是一個滾刀肉鬼難纏,誰要是沾了他,不脫兩層皮,休想過關。”
“黃毛大蟲當眾揚言,華州城白天歸劉知州管,太陽落山后,就歸他朱老三。”
“可是這平安客棧,開在城外十里坡,與他有什么干系?他何至于趕著十里路,來找人家麻煩?”
有明眼人看著那‘醉清風以售罄’的木牌,低聲道:“我看多半是這酒惹出來的禍,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這平安客棧的老板,初來乍到,哪里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那店小二身體后傾,躲過這一抓,她后退兩步,放下手里的木托盤,臉上笑意變冷:“你是來鬧事的?”
“那不是。”
朱老三見對方躲了過去,既不意外,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只將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都說喝酒鬧事,喝酒鬧事,老子酒還沒喝,怎么鬧事?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顯得老子是故意來找你平安客棧的麻煩,說出去街坊會議論朱老三不講究的。”
“你給老子沽十一斤那勞什子醉清風的酒來?”
“外面木牌…”
朱老三把手一揮,笑道:“老子不識字!快去稱十一斤醉清風來,少了一兩,老子就拆了你這座客棧。”
他走堂間,順手拎起一名客人,重重地扔到那桌酒菜上,杯盞碗碟頓時‘嘩啦啦’地落到地面,他哈哈大笑,操起那條長凳,坐在大堂中間。
“誰也不許走!”
那些客人敢怒不敢言,有怕事者想要貼著墻壁出去,被一聲暴喝,嚇得雙腿發軟,愣在原地。
“誰走了,就是不給我朱老三面子。”
那朱老三虎目一瞪,索性脫下那件小褂,亮出肚子上的三撮黃毛,箕踞坐在長凳上,像頭活獸,果然不愧為黃毛大蟲的諢名。
月劍心中心頭生出火氣,她本不是個脾氣好的,只是沒將這座客棧放在心上,才跟這找麻煩的潑皮周旋幾句好話,眼見他是油鹽不進,那便沒什么好客氣的了。
她冷笑道:“我家老板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拳頭。”
“拳頭?老子全身上下的骨頭正好都癢癢了。”
朱老三大馬金刀坐在長凳上,瞇著眼看向瘦弱的店小二。
店小二左手迅疾探出,抓住這頭黃毛大蟲的肩關節。
“那我給你松松筋骨!”
月劍不以拳腳功夫見長,但畢竟是江湖中人,對付個市井潑皮,按說怎么著也夠了。
那朱老三冷笑著,將肩膀一抖,一股駁雜的內勁傳來,月劍猝不及防,身形晃動,向后趔趄出去幾步,踢上了門檻,才穩住身形。
“兔兒相公,你這是給老子推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