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首場。
五岳劍派出場的,自然是嵩山派費彬。
費彬率先拔劍,顯然并不打算在掌法上,與那個魔教年輕人糾纏,有識之士暗自點頭,這是明智之舉,張玉精通掌法,陸柏便是前車之鑒啊。
以兩株銀杏樹為界,群雄四散開來,為兩人留出足夠空地。
“好臭”
符孝杰心中不爽,瞥了眼站在自己前方的年輕乞丐,連忙后退幾步,站至裘大器身旁,滿臉厭惡,故意用手扇著鼻子,像在驅趕蒼蠅。
“臭死了,死乞丐!”
林平之轉頭,看了那對男女一眼。
符孝杰依仗身后有護衛,怒罵道:“看什么看?臭死了,就是說你,還不離我們遠點!”
林平之往前走了兩步。
符孝杰看著佩刀姑娘,得意道:“算他識相,不然就該知道我掛劍山莊的厲害了。”
裘大器幽然輕嘆,念及那日臨江樓上三人會飲,心中暗道:“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寫出這樣詩詞的,竟是魔教中人嗎?”
“世妹,我聽人說了。張玉只擅長掌法,所以故意使陰毒詭計,讓陸大俠不及用劍,這才落敗的,你看,費大俠就識破了虛實,用劍,這次…他肯定就沒之前的好運氣了!”
“只擅長掌法?”
裘大器望向那只黑色包袱,幾乎從不離身,又想起在西風渡集市的見聞。
她總覺得,包袱中裝了極厲害的東西。
一片銀杏葉落下,金黃透綠,像只拖著長尾巴的蝴蝶。
“刷!”
寒刃出鞘。
群雄只見一道紫光跳出,接著劍氣掠過,那片樹葉,當間分成齊整兩半,似有奔騰河浪從中涌過,又把它們吹往兩邊,飛得極遠。
“來得好!”
費彬暴喝一聲,寬劍斜著斬出,半月形的嵩山劍氣,在地面犁開三丈長的極細裂痕,劍氣所過,那些銀杏樹葉,竟然瞬間變得焦黃黑萎,最后冒出幾點火星子,燒成灰燼。
“嵩陽真氣?”
有閱歷豐富的,認出那是嵩山派傳承的一門異種真氣,剛猛如火,很難修煉,但若能煉成,威力無疑要勝過尋常真氣許多。
費彬的‘大嵩陽手’名頭,三成來自掌法招式,七成是因為他煉成的嵩陽真氣。
“嘭!”
劍氣在中間碰撞,勁風瞬間溢散,使得銀杏樹劇烈晃動。
兩人同時后退三步,定在原地。
“你煉的是什么內功?”
費彬忍不住問道。
他心中震驚,暗度此人不知有何等奇遇,小小年紀,修成這等強橫霸道的內力,絲毫不弱于嵩陽真氣,自己這幾十年莫非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張玉輕笑一聲,紫劍斜挽,看向紅袍漢子道。
“費先生怕了?那不如主動認輸啊。”
費彬暗自思量,內功難以壓過對方,那就以劍法勝之。
“哼,邪功妖法,何足為憑!今日就讓你死在老夫的半丘劍下!”
費彬迅疾奔來,刺出三劍,又暗藏多般變化,只見劍身晃動,由下而上,先后攻向右腹、左胸、右頸、首陽…
“迭翠浮青!”
幾處都有紫刃跳動,如電如光,許多眼力弱的只能看見兩道殘影,耳聽得‘當當’交鳴不休,卻看不清他們使出了幾劍?是何招式?
但凡試想自己面臨如此攻勢,便覺冷汗滿背。
張玉最后挑開刺向眉心那劍,將這路嵩山劍法全數防了出去。
“好利的劍!”
費彬交手之余,掃了眼佩劍,竟然多出六七個細微刃口,形同鋸齒,頓時心疼不已。
“半丘劍隨我十來年,甚少有過磕碰,不料今日損傷于此。”
他這把劍,來歷頗奇。
原是嵩山腳下佃戶,從田溝里刨出的隕石,為了免租子,貢給嵩山派的,輾轉落入他手里,劍術有成后,重金請了名匠鑄造成形。
“他的劍定是神兵!”
費彬再看向那柄散發妖異光澤的紫劍,心中不禁生出幾分貪婪。
兩人交手速度愈快,寒光纏繞,如同兩道旋風,半刻左右,就過了三十來招,誰也奈何不了誰,倒是伸在半空的銀杏樹受了牽連。
樹枝被節節斬斷,落得滿地都是。
天門道人略感驚訝:“此人不止掌法精妙,竟然連劍法也如此不凡。”
潘吼看著場上,點頭道:“日月神教歷來出人才啊,任我行、東方不敗,向問天、童百熊、狄白鷹、上官云,哪一個年輕時,不是江湖上的風云人物?”
岳不群神情微滯,隨即輕笑一聲:“潘幫主倒無需長外人威風,他們梟雄輩出,我正道英豪何曾差了半分,不然早讓魔教邪徒打破山門了,何況,邪不勝正,乃是世間常理,修煉些旁門左道之術,固然見效快,但也好比飲鴆止渴,終究走不長遠的。”
潘吼既忌憚五岳劍派的勢力,又畏懼岳不群先天境的實力,不管心中是否贊同,只得隨聲應和。
“那是自然,岳先生乃是先天境大高手,對武道的理解,超凡脫俗,入骨三分,確實值得在下好好學習一番。”
“潘幫主客氣了!”
岳不群聽見‘先天境大高手’,面色不改,藏在衣袖中的手,卻握緊了拳頭,心中對場上正經歷生死搏殺的年輕人,恨意又增加了幾分。
“刺啦”
張玉轉身躲避,半步不及,寬劍割開衣袖,左臂被劃出尺長口子,深可見骨,寬劍厚重,配合起嵩山派武功,傷人最利。
“千古人龍!”
費彬心中一喜,豈會放過如此良機,快步逼近,寬劍與手臂并行,左右晃動,刺削兼具,如兇龍搖頭撕咬,幾乎勢不可擋。
“嵩山十三太保,還真不全是浪得虛名之輩。”
費彬的劍法精熟,攻防由心,難尋破綻。
“小子,這就不行了?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啊!”
張玉揮動紫薇神劍應對,勉力招架,逐漸退至銀杏樹下,鮮血染紅了半只袍袖,他忍痛屈起左臂,射出藏在指縫間的三枚蝎尾金針。
“嗖嗖嗖!”
幾點金光,撲面而來。
費彬沒料到張玉左臂重傷,還能對自己造成威脅,連忙收步側身,卻還是叫一枚蝎尾金針,穿透左腮,從右邊飛了出去,劇痛使得面孔瞬間扭曲起來。
張玉得以喘息,點了左臂穴道,瞬間讓傷口收攏,停止流血。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費彬怒吼著,縱躍而起,揮劍朝前劈下。
傷口雖小,卻留在臉上,無疑是莫大的羞辱,他雖然知道眼前這人武功不凡,但畢竟年齡相差二三十來歲,難免有些自矜,此時真正吃了虧,心中生起不忿。
“我一定要殺了你!”
張玉揮劍抵擋,輕笑道。
“費先生,且別說大話了,用力吹牛,腮幫子可會漏風的!”
“聽說嵩山有十三太保,左掌門獨獨寵愛費先生,就是鐘意你這把絡腮胡子,英武霸氣,陸先生可就慘了,他別說胡子,連根毛都沒有…”
兩人繞著銀杏樹,打了三圈,劍影重迭,真氣橫掃。
費彬逐漸平復下來,冷笑道:“真是幼稚,你以為幾句胡言亂語,就能亂我心神?”
“是嗎?”
張玉雙目微寒,忽然施展出‘亂云飛渡’,運轉北冥真氣,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空中驀然出現三四道殘影,從各個方向提劍刺下,劍如雨點,急速墜落。
“山崩千石落!”
費彬認出了對方用的是自家門派劍法,同時還發現這式輕功,竟然有些熟悉,好像之前在什么地方見過,他下意識用出一招‘玉進天池’,長劍在空中畫了圈,驅散逼來的劍影。
“追云逐電!”
張玉雙腿蹬在銀杏樹上,身形如魅,落在他身后,長劍猛然刺出,穿胸而過,費彬看著自己胸前劍尖出現,抽回,一口鮮血噴在了樹干上。
“費師叔!”
萬大平喊道,正欲上前搶人去,卻見張玉回頭,肩膀遮蓋下,露出上半張臉,看了他一眼,雙目銳利如電,帶著死亡警告,只是這一眼,仿佛豎起一面墻,把萬大平攔在原地。
兩百多名長劍堂弟子,亦是如此,不敢上前。
“昔日項羽破秦軍,召諸侯入見,無不膝行,莫敢仰視。”
曲洋站在旁邊掠陣,防備五岳劍派暗施偷襲,他也沒料到,張玉這么快就戰勝了費彬。
與什么仙鶴手、陰陽手不同,三太保的江湖綽號,多了個‘大’字,可見其戰績受到江湖高手普遍認可。
“一劍之威,震懾群雄,人在江湖上的名頭,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啊,以無可爭議的戰績,讓對手仰視,不敢生出爭鋒之心,他倒是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只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若是遇見…”
曲洋想到更遠,不禁擔心起來,他是真把張玉當成后生晚輩的。
“把他也看住了!”
張玉封住費彬穴道,依舊將他扔給田伯光看管,此人心思縝密,耳目聰敏,行事還沒有道德下線,非常適合用來干臟活。
“堂主放心,誰敢來搶人,我就一刀一個小太保,準保送他們見閻王。”
田伯光非常興奮,他沒出什么力,就拿住了嵩山派兩位重要高手,今天之后,傳到江湖上,自己也能跟著出一番風頭,這可是當淫賊絕無有的體驗。
費彬氣息微弱,看向旁邊的陸柏,嵩山派兩位高手,就這么被人拿下了,心中羞憤欲絕。
張玉那一劍,原本能要費彬性命,只是眼下,并不適合殺人。
嵩山派霸道不假,許多人心生不滿也是真,但費彬畢竟是成名已久的正道高手,所謂親不親,陣營分,若是被一個外人殺了,難免要激起眾怒。
眼下正道人士占多數,萬一被偽君子挑動群雄圍攻日月神教,原本走活的棋,就又竄入死胡同了。
“岳不群!”
張玉挽起那只浸透鮮血的袖子,看向站在臺階上的中年書生。
他已然明白,陸柏受擒之后,五岳劍派那邊的棋手,已經從嵩山派,換成了君子劍岳先生,費彬那點腦容量,沒有陸柏從旁輔助,只會讓精于謀算的岳不群玩弄在五指之間。
少女從藍衣教眾中出來,走到銀杏樹下,握住張玉那條胳膊,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忽然泛起淚花,她轉而看向跪坐在地上的費彬,握緊了雙拳。
張玉按住她肩膀,在耳邊低聲道:“現在還不能殺他,吳堂主的仇,我不會忘的!”
少女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趙夏站在墻上,心中忽而有些懊悔,自己怎么選了這個破位置,看得太清楚了,又離得太遠了,最后什么也夠不著。
蘇七七見張玉傷得不輕,上前幾步,看著臺階上的五岳劍派高手,笑道:“嵩山派兩位主事的,都已經受擒,還有必要打嗎?你們不如就此退去?”
“哼!”
“正魔之爭,又不是嵩山派一家之事。”
岳不群輕笑一聲,向前挪動半步,目光掠過蘇七七,看向銀杏樹下的張玉。
“說好三場比斗,才進行首場,怎么能不打了?”
天門道人搖了搖頭:“魔教之人,素來言而無信,貧道那可憐的老恩師就是因為…唉,不說了。”
岳不群繼續道:“五岳劍派,同氣連枝。嵩山派兩位師兄,一時不慎,落入魔掌,但我五岳劍派還在,算他們兩個死了,也自會有人接過旗幟,繼續與魔教斗到底!”
張玉早猜到岳不群,不會輕易罷休,他讓蘇七七、吳寒羽退下。
“岳先生,久仰君子劍大名了。”
岳不群笑道:“哦,魔教中人,也識得君子兩個字怎么寫嗎?”
張玉點頭道:“知道,知道,就算從前不知道,可見到時刻將仁義道德掛在嘴邊的岳先生,有你這位恨不得在全身上下寫滿‘君子’二字的岳大俠在,我再愚笨,也該知道了。”
岳不群面色變僵,冷冷地盯著他。
“對了,見到岳先生,我不止識得‘君子’二字,還多認識一個字。”
田伯光笑著問道:“堂主還認識了什么字啊?”
“偽!”
張玉大笑道:“虛偽的偽。”
岳不群冷笑道:“逞口舌之快,未免落了下乘!”
張玉斂去笑容,揚起長劍,忽然道:“岳先生所言甚是,那就請吧!”
岳不群這只縮頭烏龜,不先料理了他,遲早還會引出麻煩了。
田伯光幾次受岳氏夫婦追殺,積怨甚重,他也明白了張玉所謀,故意用言語激岳不群出手,省得他繼續挑動五岳劍派、和在場的江湖群雄找麻煩。
“岳先生,你方才說的那些豪言壯語,真是動聽啊!我聽得都想流淚了,不如就由你來參加第二場比試,與我家堂主過招,如何?”
岳不群深深嘆了口氣,他在華山腳下,被打成重傷,偽先天境界不保,跌落后天境。
這個消息并未對外宣揚過,在華山上,也只有幾個極親近的人才知道。
按說張玉也是后天境,進入的時間較晚,還不及跌落先天后的岳不群,換成之前,兩方遇上了,不用他拿言語來激,岳不群也會主動出手報仇。
只是…眼見陸柏、費彬被張玉擊敗,岳不群心中多少有些沒底。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他與岳不群有過幾次交手,雖然不敵,但也沒覺得特別厲害。
“岳先生,你不會是怕了吧?”
蘇七七見狀,似乎明白了什么,也道:“五岳劍派,同氣連枝,這句話方才是誰說的來著?”
見岳不群遲遲不說話,武林群雄也將目光看了過來,天門道人年歲大,德高望重,不出手,怕被說成欺負年輕人,倒是能夠理解,岳先生也不過與陸柏、費彬同輩,又是先天境大高手,此時還不出面就說不過去啊。
“哼!”
岳不群按住劍柄。
寧中則見狀,正要替師兄出手,忽然見一道身影跨步搶過,走下了臺階。
“天門師兄?”
天門道人笑道:“岳先生是謙謙君子,不想欺負年輕人,貧道正好手癢,就不顧那么多了。”
岳不群心中大喜,天門道人內功不俗,本來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是素來聽說他性格驕傲剛烈,原本以為他不會與年輕人動手,自己還得用法子激一激,不想他天門道人主動跳出來,為自己解困。
天門道人緩步走到銀杏樹間,看向那個年輕人,心中有些感慨,江湖上很久未曾出現如此驚才絕艷的后起之秀了,只可惜入了魔教。
天門道人袖手而立,道:“張玉,你武功不錯,貧道便不自恃身份,你我全力比拼即可,若你能贏貧道一招半式,我們五岳劍派可以離開衡山城,暫且不問劉正風之罪。”
張玉點頭,伸手道:“能與天門道長較量,是在下榮幸。”
話音方落。
兩道身影騰空掠起三四丈,裹挾著雄渾真氣,朝對方撲去。
“嘭!”
兩人停在空中,用真氣托著身體,四掌相接…
庭院間五六百江湖人士,抬頭望向銀杏樹上方,那兩道身影。
有人問道:“你覺得他能贏嗎?”
“或許吧,畢竟陸柏,費彬都接連敗了,不過經此兩戰,內功應該耗去不少,這時也不一定有十成實力,天門道人成名已久,武功不在費彬以下,就算不是先天境,也差不離了。”
“其實…我問的是天門道人。”
那人最終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只覺得自己第一想法太過奇幻,竟然覺得天門道人,也不是那個日月神教張玉的對手。
“嘭!”
一聲巨響,仿佛隕石從山頂墜落。
勁風刮過,離得近的圍觀者,瞬間被吹得東倒西歪,差點站立不穩,只能邊運力抵抗,邊往后退去。
兩人從空中分開,天門道人朝后仰倒,落在地上后,接連退了五六步,才站穩腳步。
他冷笑一聲。
“原來是吸星大法的傳人,難怪有這等修為,貧道認輸了,不過煉此魔功,你小心落得和任我行一個下場。”
“那不用…道長操心…”
張玉從空中落下,倒是半步未退,只是嘴角不住涌血,竟然連話也說不囫圇了。
方才他用北冥神功吸住天門道人,對方掙脫不開,卻用泰山派傳承秘法,將剩余真氣聚集起來,如泰山墜石般,砸向張玉經脈,使他也受了不輕的內傷。
蘇七七快步上前,暗自扶住張玉,低聲問道。
“大人,你沒事吧?”
“我…受傷不淺,小心提防他們…”
蘇七七臉色恢復如常,笑道:“大人神功蓋世,連贏兩場,竟然才用了八成功力啊!本次比斗又是我們勝了,你們還有什么話可說?”
五岳劍派的人,臉色極不好看,只是當著這么多人,總不好毀諾。
嵩山派正要將劉正風家眷送還,好換回自家兩位師叔,卻聽一道聲音響起。
“慢著!”
蘇七七雙目騰火,望著那人:“岳不群,你還有何話可說,三場比武,我們已經贏了兩場,你自詡正道中人,也要言而無信嗎?”
岳不群緩步走下臺階,站在萬大平前面,盯著張玉輕笑道:“言而無信的是你們,說好三場比斗,那就一場也不能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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