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榻前。
那雙織錦黑紋長靴,鞋尖朝內。
“嗯?”
穆敏敏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陌生房間。
“我在哪…”
平常甚少飲酒,昨日故意把自己灌醉,既為舒解心頭愁郁,也是想借此大醉,完成上官云所交代之事,左不過就當…當讓狗啃一口。
“張玉!”
房內無人,穆敏敏見自己換上新內裳,尺寸不對,躺著時還不覺得,坐起身后卻勒得喘不過氣來,她對于醉酒之后的事,完全記不起來,不知被如何折騰了。
江湖女兒,不拘小節,她自詡也算半個男兒身,不至于為失去貞操而尋死覓活!
穆敏敏雖未經過人事,但久在江湖廝殺,刀林箭雨里滾過來的,那種事的苦痛,還抵得上中一箭,挨一刀嗎?她是不信的。
“什么紫薇劍仙,一丘之貉!”
穆敏敏冷笑一聲,穿上長靴,緩緩起身,見長袍整齊疊放在床頭,自己身體…似乎并無異樣,心中有些疑惑,她其實也不曉得,經歷過那種事,該是什么樣的感覺?
“妹妹醒了?”
她正胡思亂想間,忽見房外走來一長裙女子,姿態端莊,眉眼間暗藏柔媚,如煙如塵,雖不如自己這般優點突出,也是極能讓男子抓心撓肝的美人兒。
“你是?”
“護法堂北苑香主,柳如煙。”
“哦!”
穆敏敏略感意外,她還以為是張玉養的外宅,柳如煙,隱約聽說過,日月神教總壇高層中的女子,只有圣姑、桑三娘,中層香主里,除了那些堂主、長老豢養的金絲雀,女香主還算個稀罕物。
柳如煙把碗放在桌上,關切道:“宿醉傷身,我們可不能和男人比,年華易逝,當善保青春,妹妹別站著,快坐下,趁熱喝掉這碗解酒湯。”
穆敏敏披上外袍后,在桌前坐下。
“多謝柳香主,張…張堂主呢?”
“張堂主啊,昨夜把你交給我照料后,他就走了。”
“走了?”
穆敏敏有些意外,低頭看向自己換過的內衫。
“這衣服?”
“這是我的,一時找不到,還合身吧?”
穆敏敏看向柳如煙,她心善,不忍傷害對方,連忙點頭道:“我穿著很合身,多謝柳姐姐。”
“別客氣了。”
柳如煙看向那對玉瓜,暗自羨慕,換內衫時,她悄悄窺見廬山真面目,此時的驚人外觀,還是強行壓制出的結果,她對鏡自憐,也不算小了,只是萬事萬物逃不過一個‘比’字。
“難怪張堂主帶她回北苑。”
兩人說過一陣話后,柳如煙讓她安心休息,自己拿著空碗,離開房間,她也忙碌起來,諸多事務纏身,不可能再像原來那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每日點卯就走,有新差事后,河邊孤兒院都沒時間打理。
張玉當了護法堂主,原本的北苑老弟兄,皆有重用,將狄白鷹舊部替換下來,只是時間問題,人員更替已經開始,權力就像人身上的肉,長上去容易,想割下來,就得流血。
“他竟然沒碰我?”
穆敏敏喝完熱湯后,殘酒散發,舒服不少,她呆呆地坐在桌邊,好半晌,起身推門而出,走過一段回廊,外面是血鶴正堂、前院,人來人往,不乏原護法堂的重要人物,趕來北苑輸誠。
紫薇劍仙的名號,在江湖上算是響亮的,五劍斗敗鮑大楚,也算在神教中立了棍,背后還有任大小姐支持,狄白鷹已死,至少明面上,無人敢不服氣。
張玉坐在木箱上,看向院外幾棵大楓樹,想起第一次見狄白鷹,那時他才從關中調回黑木崖總壇,心中對狄白鷹的武功、謀略還是非常敬重的,兩人決裂之因,有曲洋之叛、圣姑之謀,歸根結底,卻是誰也不愿甘居人下。
“江湖嘛,難免你殺我,我殺你!”
女子長發如瀑,細腰可握,神情冷峻,像匹不可馴服的馬。
“你想為狄白鷹報仇沒錯,行刺失敗,就是技不如人,看在溫夢九的面子上,我只施以小懲,再有下次,小蠻姑娘,你就可以看見自己的腦漿噴出來!”
“噗噗!”
張玉給她解除穴道,謝小蠻踉蹌兩步,癱坐在地上,站了一天兩夜,縱然是練武之人,也有些抵不過,經脈淤塞,氣血凝固,這個苦頭吃得不小。
“你走吧。”
張玉緩緩起身,他沒時間和她糾纏。
謝小蠻眼里閃過恨意,望著張玉的背影,心里有種巨大無力感。
“你不怕,我將義父之死的真相,說出去嗎?”
張玉停住腳步,笑道:“你以為還有誰在乎嗎?”
日月神教的斗爭,已近白熱化。
黑木崖上,楊蓮亭、假教主倒行逆施,每天都有人向任盈盈輸誠,眼見局勢逆轉,風雷、青龍、白虎、飛鳳,四大堂口也派出人來接洽。
任盈盈算得上,三分天下有其二。
楊蓮亭自身難保,在步步緊逼下,喪城失地,毫無招架之力,只敢躲在后庭瑟瑟發抖。
聽說昨日又下令向六大堂口,各征調兩百名弟子,用以充實宮禁,明顯是嚇破膽了,也不顧這批侍衛里,會有多少圣姑的人。
“張堂主。”
穆敏敏見張玉要出門,連忙跟上去。
柳如煙從大堂出來,正好見著這一幕,輕聲嘆息。
“張堂主年少有為,英俊瀟灑,武功還高,當情人無疑是最佳選擇,難怪能吸引很多女子,如飛蛾撲火般貼上去,只是她們不知道,他面熱心冷,手段狠辣…”
她看向從地上,艱難爬起的謝小蠻,拖著疲憊身軀朝北苑外走去。
七月楓葉紅似火,林間小道,風景清幽,北苑離護法堂本部,不過幾里路。
“穆香主酒醒了?”
張玉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秦偉邦有句話沒說錯,多大的量,喝多少酒,不必強撐,你昨天把自己灌醉,是忘記自己能喝多少酒,還是故意如此?”
穆敏敏跟在后面,看向張玉背影,又低頭看向自己的胸。
“男人不都喜歡女子喝醉,好讓你們…為所欲為?”
張玉見穆敏敏說話大膽,輕笑一聲:“你昨夜醉得七葷八素,酒氣沖天,胡言亂語,又哭又笑的,我可找不到地方下嘴。”
“哼,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大罵上官云,說他不是好東西,偽君子,枉稱雕俠!”
穆敏敏心頭微驚,上官云在教中位高權重,還是自己直屬上司,自己在千紅樓喝醉,這些話,肯定會傳到白虎堂,那時可就糟糕了。
“張堂主,你不會詐我吧?”
“不是雕俠,是個吊俠,這句話,總不是我編的吧。”
穆敏敏哭喪著臉,這是自己私下吐槽過的話。
“我…我還說什么了。”
“其他也沒什么。”
張玉笑著回頭,目光不經意掃向她脖頸以下,腹部以上的位置。
“穆香主,你當眾辱罵直屬上司,白虎堂回不去,留在護法堂吧,你也看到了,新舊更替,正當用人之際,你武功還不錯,過幾年,升個堂長老也順理成章啊。”
“你讓我做什么?”
“給我當貼身侍衛。”
“張堂主是看中我的武功?”
張玉看向她,笑道:“武功是一點,養眼是兩點。”
穆敏敏低頭看去,貼身衣衫,最講究尺寸合適,柳如煙還是小了,她連忙提氣收腹,讓痕跡不那么明顯。
“張堂主倒是坦白。”
“想好了?”“我要回平定城一趟,再給你答復。”
張玉點頭,也不強求。
“告辭!”
穆敏敏沿著小路,離開楓林坡。
張玉則來到護法堂本部。
“參見堂主大人!”
大門前十六名弟子,見了張玉,齊齊拱手。
“免禮!”
張玉輕笑一聲,背著手,跨進大門。
與血鶴北苑那七八間房屋不同,護法堂本部,算是黑木崖總壇,除了成德殿以外,最宏偉壯觀的建筑群,百八十所房屋,各司其職的院落、樓閣,中間以曲折回廊相連,除了武功高手,還養著大批文職、工匠、藥師、奇人異士。
“執法如山!”
張玉看向影壁,龍飛鳳舞四個大字,心中暗道,自己想要從頭到尾,摸清狄白鷹耗費近二十年心血打造的這座護法堂,至少得要小半個月時間。
“看來這段時間,得住在這里啊。”
得知新堂主蒞臨,前庭大院里,人越來越多,大多心懷忐忑,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也不知道,張玉會如何處置自己這些老堂主的舊部。
“拜見堂主大人。”
“拜見堂主大人。”
“拜見堂主大人。”
在那白衣書生帶領下,眾人齊齊跪倒。
張玉穿過跪倒兩旁的人群,站到大堂前臺階上,看向下方。
“諸位請起。”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看向那張年輕得不像話的臉龐。
“諸位向后轉!”
他們有些遲疑,莫非這新堂主,要從背后下手,將在場之人統統誅滅,但事已至此,只能照做。
“你們看見了什么?”
張玉大聲問道。
“是大門,莫非張堂主讓我們都滾出去?”
“是墻壁,他的意思是,讓我們自己一頭撞死,免得他親自動手?”
“是黑木崖…”
庭間之人,心思各異,卻都不敢當那個出頭鳥。
張玉見無人說話,抽出寶刀,猛地杵下,階前四五塊地磚應聲碎裂,再次大聲問道。
“誰來說說,自己看見了什么!”
這次,有人應聲了。
“我!”
張玉看去,還是那個身穿白衣、手搖羽扇的中年書生。
狄白鷹心腹,除了四苑統領外,六個堂長老之一。
“文長老,請說!”
文千機上前三步,拱手正色道:“回稟堂主,我看見了四個大字。”
“執法如山!”
眾人這才抬頭看去,那面影壁上,確實有‘執法如山’,只是經年日久,彩漆剝落,字跡模糊,但遠沒到不能辨認的地步。
執法如山!
他們之所以沒想到,只是因為在護法堂里,這四個字太常見了。
對于常見的東西,人們往往會看不見。
“好啊!”
張玉笑道:“偌大護法堂,至少還有人記得這四個字。”
文千機站在下方,長舒口氣,自己算是穩了。
“我希望諸位記著,護法堂,護的是‘法’,如果不能維護教規,執行風紀,尸位素餐,倒行逆施,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謹遵堂主教誨!”
“謹遵堂主教誨!”
“謹遵堂主教誨!”
眾人齊聲道。
不少人心中安定下來,執法如山?這個新堂主,倒是迂腐得可愛,東方教主朝令夕改,楊大總管權勢熏天,各家公子囂張跋扈,護法堂如何能執法如山?
“不過,他這般迂腐,要按規矩辦事,至少不會大開殺戒。”
張玉明白,積習由來已久,不是那么好變的。
他也不指望,幾句話就能改變什么,只是招牌得先打出去,免得到時候,說自己——不教而誅!
“正人先正己,執法先守法,本堂主希望,諸位回去之后,好好想想頭上那四個字,執法如山,三日之內,我將在護法堂設立新職屬,專司對內糾察風紀!”
張玉要掌狄白鷹留下的權力,無分青紅皂白,大殺一通,并不顯得高明。
“都散了吧,文長老留下!”
眾人聞令散去,心中暗自揣摩,這位新堂主到底是‘雷聲大,雨點小’,借‘執法如山’四個大字,來對內收攏大權,還是真的迂腐至極,要頭頂教規,去撞南墻。
“文長老。”
張玉見文千機沒完沒了,只能出言打斷,走下臺階,微微一笑。
“東方教主有個楊大總管。”
張玉伸手,在他肩膀上輕拍一下。
“聽說你是狄堂主的大總管?”
文千機卻像觸電般,跪了下來,瞬間痛哭流涕。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我和狄白鷹只是…”
“不許哭!”
文千機頓時收住眼淚。
“是也無妨,護法堂的事務千頭萬緒,我正需要你的幫助。”
文千機連忙表決心,拍著胸脯道:“為堂主效力,萬死不辭!”
張玉點頭。
“走吧。”
文千機連忙起身,殷勤問道:“堂主去哪里?”
“先帶我去各處認認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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