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著身淡青色長衫,頜下三縷長須,論及氣質儒雅,與關中岳先生卻有幾分神似,只是臉色憔悴,略見蒼老,顯然這些年的逃亡生涯并不好過。
“牛兄弟,到此為止吧!”
“楊先生?”
楊鳳鳴看了眼光頭巨漢滴血的右手,輕輕搖頭,又望向對面的年輕男子,面白無須,穿著太監常服,從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他已經明白了六七分。
“總算找到了!”
張玉心中長嘆口氣,只覺得這趟任務,像西天取經,歷經許多磨難,還棒打了個難纏的女妖精,總算見著真佛了。
楊鳳鳴走到張玉身前,看向他,十分的平靜。
張玉隱隱覺得,對方似乎已經識破了自己身份,他不禁有些好奇,莫非神教中人,身上都帶著獨特的味道,能夠相互辨識?
“找我的?”
“山上來的。”
“遲早的。”
張玉坦誠地笑道:“有朋自東方來,楊先生不歡迎嗎?”
楊鳳鳴輕聲道:“獨在異鄉,十年漂泊,就等著這一天了。”
兩人打著啞謎般。
御馬監的人已經趕來,將院門口圍成水泄不通,四名飛魚服侍衛搞不清狀況,上前詢問:“大人,是否要拿下這兩人?”
楊鳳鳴看向張玉,眼神有些怪異,心中暗道:“這是個狠人啊!為了完成神教任務,竟然…都甘愿凈身入宮,當了太監,看樣子還爬上了高位。”
他微微點頭,不禁道:“年輕人有股子狠勁,比我當年強多了。”
張玉見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可憐,皺眉問道:“你在說什么?”
楊鳳鳴輕笑道:“沒什么。進去坐坐?”
張玉看了眼光頭巨漢,下令道:“你們守住院門,不準任何人進來!”
院子很小,西北角種了些葵菜,長勢不太好,用籬笆圍著,附近有口水井,旁邊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扎著小辮子,臉上稚氣未脫,眼神中卻有超出這個年齡的成熟。
她手中拎著長劍,寒光凜冽,殺氣騰騰。
“忽!”
兩人經過時,長劍不出意外,刺了過來。
“玉燕…”
楊鳳鳴出聲喝止,卻來不及了。
“當!”
張玉探出手,如閃電般夾住劍尖,純用內力,震而斷之,半截斷飛出插在井沿上。
“姑娘家該學些針線活,不要舞刀弄劍的,容易傷著自己。”
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那雙無辜中透著冷漠的明眸,震驚地看向年輕男子。
楊鳳鳴忙道:“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讓你見笑了。”
張玉笑道:“無妨,令愛劍法尚欠許多火候,傷不到我。”
楊鳳鳴走到女兒身旁,握著她的手,將半截斷劍收回鞘中,他低聲道:“牛兄弟都不是他對手,此人不止武功高,行事風格極狠辣,為了完成黑木崖的任務,都凈身入宮當太監了…事已至此,爹爹只能盡量保全伱。”
她愣愣地站在院間,心中生出一股恨意,進而是無力…
張玉跨過門檻,房間很簡陋,里間是臥室,外間就兩張竹椅,一張木桌,桌上那盞油燈照亮了半圈光暈,兩人的神情顯得晦暗不明。
“東方教主還好嗎?”
“我教職低微,還無緣面見他老人家。”
“還未請教閣下身份?”
“護法堂副堂主,張玉。”
楊鳳鳴輕笑道:“護法堂地位超然,依照成規,副堂主也是教主欽點的,看來張副堂主很受東方教主器重,絕非是什么無名之輩。”
張玉從懷中取出那份血檔,搖頭道:“時間不多了,你還有什么交代的嗎?”
楊鳳鳴提起鐵壺,給張玉倒了杯涼茶。
“能放過我女兒嗎?老話說,江湖恩怨,禍不及家人…”
張玉笑著打斷道:“楊先生,你脫教時間早,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楊總管主持編撰了不少教規,其中便有一條,叛教者,株連三族。”
“楊蓮亭?”
張玉點頭。
“真是作繭自縛啊!”
楊玉燕從外間進來,對張玉怒目而視:“爹,不要求他,女兒原本就不想獨活,就算要死,我們也死在一塊。”
楊鳳鳴搖頭苦笑道:“死亡,是世上最簡單之事,也是最無意義之事,有些錯,當年是爹一個人犯的,責任便該由我來擔。你出去吧,我和張副堂主再談談。”
“爹…”“出去!”
楊鳳鳴起身將女兒推了出去,將門合上。
“楊先生要怎么談?”
“楊某的人頭,足以讓你向黑木崖復命了,我束手就戮,你放過我女兒。”
“可以,只要你說出,當年使你叛教而出的那個秘密。”
楊鳳鳴冷聲道:“果然,你也想知道。”
張玉看著他道:“用你女兒的命來換,這很劃得來。”
楊鳳鳴冷笑道:“你覺得萬重樓沒用我女兒威脅過我?”
“那就沒得談了。”
張玉猛地起身,緩步走到門前停下,頭也不回,聲音冰寒:“先宰了你女兒,回頭再殺你!”
他的手搭在門插上,下一瞬間,就要推門而出了。
“我可以告訴你。”
楊鳳鳴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但是我要張副堂主答應,如果她找你報仇,你不能殺她…不能傷她…”
張玉轉身看向楊鳳鳴,不過一個為身后子女計的父親,他點了頭,算是答應,反正以她的實力,要想勝過自己,只怕是癡人說夢。
“最多許她三次機會。”
楊鳳鳴心中暗度,若他真的一口答應,自己反而不敢相信。
“五次?”
“好!”
張玉坐回桌前,那盞油燈忽明忽暗。
楊鳳鳴嘆了口氣,沉聲道:“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關乎神教安危,傳揚出去,都是石破天驚的秘聞,這個世上,知道這些事的人很少。”
“快說吧。”
張玉的胃口被吊了起來。
“那個秘密便是…任我行的下落。”
“啥?”
楊鳳鳴見這張玉并未震驚,只是不以為然,連忙解釋道。
“任我行并非練功走火入魔,爆體而亡,而是被東方教主偷襲重傷后,秘密囚禁起來,送出黑木崖,找了處密地,安排專人看守,當年我被破格提拔為朱雀堂堂主,緊急前往南國,其實就是受東方教主之命,去辦這樁差事…”
張玉神情有些錯愕,不知該說什么。
所謂的秘密,原來就是這個?
影響日月神教安危?
這倒是真的。
任我行未死的消失傳出,必定會人心思動。
若是落到錦衣衛手中,那更可能被利用,分裂神教。
難怪…難怪,向問天一再請求隨同自己執行這項任務,想必他多年探查任我行的蹤跡,已經找到楊鳳鳴這條線。
張玉確實失望,但他還是決定遵守諾言。
“還有話和你女兒說嗎?”
“多謝。”
楊鳳鳴出去片刻后,重新回來,喝光了那杯涼茶,坐在竹椅上。
“走好!”
寒光閃過,一蓬鮮血飛濺,那盞油燈瞬間熄滅。
“混江湖不是請客吃飯,說殺你全家,就一個都不能少!”
“你好歹沒有牽累家人,只是希望她…別干傻事吧。”
房門推開,張玉手中拎著一個滴血的包裹,走到院中。
楊玉燕早就暈了過去,臉上還掛著淚痕。
關頭巨漢守在她身旁,他看向那只包裹,眼神逐漸變得兇狠起來。
天上那輪圓月西移,總算給小院降下了一道霜華。
張玉不知為何,心里暗自松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