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恩瞇著眼睛,看向走入樓間的男子,果然是風華正盛,神采飛揚。
坐擁部曲,鎮守一方,這樣年輕的香主在整個日月神教也是屈指可數啊。
張玉。
天佑十一年以來,他從大總管口中,越來越多次聽見這個名字。
“張香主今年貴庚啊?”
“正值弱冠之年,使者大人,何有此問?”
王書恩笑道:“沒什么,隨便問問,坐吧。”
張玉拱手謝過后,在左首木椅上慢慢坐下。
他并非有意怠慢,左脛骨被岳不群刺傷,丹田中那朵紫金蓮枯萎,內外交困,閉關至今,也才恢復得七七八八。
不過,飛鳳橋之戰,也并非毫無所得,與一流高手過招,生死之間,無論對于劍術,或者北冥真氣,他都有了新的領悟。
張玉看了眼坐在對面的瘦高男子,對方無奈一笑,輕輕搖頭。
他頓時明白,來了個難纏角色,連齊鷓鴣也心存忌憚。
王書恩看著張玉,輕聲道:“正好與王某同歲啊,那你在成德殿當差多久?”
張玉不知他問話的目的,隱隱覺察出對方來者不善,如實回道:“在下任職云水堂時,戍守黑木崖半年,倒未曾于成德殿當過差。”
在日月神教中,分為堂職與殿職。
兩者并非涇渭分明,只是楊蓮亭當權以來,打著鞏固東方教主權威的名義,后者地位急劇提升。
王書恩一個紫衫使者,連堂主級別的人物都需小心對待。
放在任我行當教主時,這樣的小角色,敢惹堂主不快,隨手便打殺了。
王書恩微微點頭,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張香主這般無法無天!”
此言一出,天月樓內,頓時議論紛紛。
涉及神教高層斗爭,關中本土出身的旗主不太曉得內情。
這些耿介的關中大漢,只覺義憤填膺。
紫衫使者自踏入云雨壇便在找茬,如戲中畫白臉的欽差太監,邊關大將殊死建勛,不止沒有賞賜撫慰,還要受小人的氣。
齊鷓鴣、蘇七七卻面色凝重,看向張玉。
‘無法無天’,這在神教中是很嚴重的指控,多少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因為被扣上這四個字,不止自己身敗名裂,還連累家小受難。
曾有人暗自揣度。
法是什么?
那就是大總管楊蓮亭,如今神教中七成法令是楊總管牽頭擬定的。
天是什么?
毋庸置疑,日月神教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東方教主。
無法無天,這是多么嚴重的指控啊!
張玉起身道:“張某何罪之有?請王大人明示。”
王書恩蓄力完畢,猛然起身,指著張玉鼻子厲聲罵道:“王某自入神教,便在成德殿服侍,至今已有五載,論資歷,算是你前輩,論身份,傳詔使者為教主化身,你吃了什么藥,得了失心瘋不成,竟敢這般怠慢?”
天月樓中,二十多名旗主紛紛起身,拔出刀劍,對王書恩怒目而視。
“哪來的瘋子,敢到云雨壇狂吠。”
“敢對大人無禮,找死!”
“大人浴血奮戰,為神教開疆拓土時,伱在哪里?”
“瞧這小子,白面無須的樣子,怕不是個賣屁眼的孌童。”
四名金甲武士出身的護衛,齊齊拔出長刀,擋在王書恩身前。
“把刀收起來!”
王書恩不屑地一笑。
四名金甲武士立刻‘刷刷’收刀回鞘。
王書恩推開金甲武士,笑著在刀劍叢中穿行而過,走到天月樓門檻前,轉身又折返回來,
原本叫罵不休的旗主見狀,氣勢弱了三分,聲音逐漸變小。
“吆喝!”
“動手啊!”
“按教主寶訓,戕害傳詔使者,本人處以剮刑,夷滅三族!”
“這里不是日月神教的分壇了?不歸東方教主管了?”
“你們準備造反嗎?”
“有膽子就試試啊!”
王書恩猛然轉身,挺著胸膛朝刀上撞去,竟然沒有一絲猶豫,若是撞實了,大概率難活,此人看著無膽,卻似乎是個亡命之徒。
“刀往這里砍啊!”
那旗主不自覺連連后退,‘當’地一聲,鋼刀落地,臉色煞白。
殿中鴉雀無聲。
王書恩冷笑一聲,自覺攝服了這些旗主,轉身走到張玉身前。
“張香主,這里還是日月神教的地盤吧?”
張玉肅立拱手道:“日月大旗所照,皆為神教之土,凡我教徒,無不感念東方教主恩德,云雨壇雖遠在關中,孤懸正教虎狼之間,效忠之心,天地可鑒。”
王書恩笑道:“那對教主使者拔刀的,該怎么處理?”
天月樓中,氣氛一滯,所有人都從紫衫使者的話中,聽見了森森殺氣,部分旗主心中不由后悔起來。
張玉之前是教中底層,升任香主后,久任地方,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紫衫使者的跋扈,對方代表東方教主,他再如何不滿,也只能低聲下氣。
只是也不可能按照王書恩心意,殺光這些旗主,那云雨壇必將分崩離析。他轉身看向這些關中大漢。
“收刀!”
一眾旗主聞言,有些不安,猶豫片刻,還是將刀收了起來。
“喧嘩鬧事,行止無端,本該重罰。”
“按照教主寶訓,如今正在戰時,且允許爾等戴罪立功,滾出去面壁自省。”
云雨壇的旗主們,暗自松了口氣,紛紛退出天月樓。
神教內部斗爭,形式極為復雜,一味剛強,一味軟弱,都容易搞成這種前倨后恭的可笑局面。
這也怪他們不得,王書恩深諳斗爭技巧,這些只會提著鋼刀廝殺的漢子,如何是整日浸淫其中的紫衫使者的對手,連張玉也只能在堅持底線的情況下,勉強支應。
“張香主,就這樣啊?”
王書恩坐回首席,對張玉的處置顯然并不滿意。
張玉站著拱手道:“教主寶訓上說,對于犯錯的弟兄,還是要以挽救為主,他們這些人,出身關中,沒有福分親自聆聽圣音圣訓,偶有冒犯,并非出自本心,經此一遭,想必能有所反思。”
齊鷓鴣在旁笑道:“是啊,就是殺光他們,換上一批人,也無濟于事,所謂使功不如使過,他們經過使者大人苦口婆心的教導,以后該不會再犯了。”
王書恩沉默片刻,看了眼齊鷓鴣,笑著對張玉道:“既然齊長老說話,那就這樣吧,張香主對部下,以后可要好好好好管教。”
張玉道:“多謝使者大人寬宏大量。”
王書恩高高舉起,卻只能輕輕放下。
他此來是傳詔的,只帶了四名金甲武士,教訓一番也就罷了,自然不可能真對云雨壇動刀子。
“咳咳。”
齊鷓鴣使了個眼神,指著那木匣,悄悄做了個手勢。
張玉心中了然。
片刻之后,蘇七七從門外進來,身后跟著兩名壯漢,抬著口大箱子,每一步都很沉重。
那口箱子放在地上,發出響聲,打開一看,里面裝滿了金銀珠寶,金燦燦明晃晃的耀眼奪目。
蘇七七笑道:“云雨壇一點小心意,請使者大人不要嫌棄。”
王書恩看向那滿當當的一箱財寶,微微點頭。
按照慣例,教主使者去地方傳召,要收些儀程,任教主在時,不過十幾兩車馬茶水錢,楊總管掌權后,黑木崖權威提升,他們這些內侍地位跟著水漲船高,不過能有千兩銀子也是少見。
這箱珠寶至少在萬兩以上,卻是讓王書恩心怒放。
“張香主有心了。”
王書恩使了個眼神,兩名金甲武士立刻抬走箱子。
王書恩道:“齊長老,那就開啟圣匣吧。”
齊鷓鴣取出鑰匙,打開匣鎖,王書恩從中取出一卷明黃細絹。
“張香主,準備接旨吧。”
云雨壇在天月樓中擺上香案,焚香燃燭,凈盤洗手。
經過一番繁文縟節后,張玉這才下拜,拱手道:“圣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屬下恭聽圣訓。”
王書恩緩緩展開那卷明黃詔書。
“文成武德、仁義英明圣教主曰:風雷堂云雨壇香主張玉,聰明睿智,武功出眾,起于平陽,建功關中,于神教大業出力甚多,兢兢業業,不辭勞苦,實屬人才難得,特授予日月神教護法堂長老、兼代副堂主之職,即日回黑木崖總壇視事。”
王書恩念完教主詔書后,看向張玉,一時有些懵。
這怎么可能?
魔教十二堂口,護法堂獨獨不同,深受東方教主信任。
負責執行神教風紀,追殺反賊叛徒,還有拱衛黑木崖之責。
護法堂設在黑木崖第二重城關,副堂主以上,皆屬殿職,在成德殿右側有專門的公署,可以不經大總管許可,自由出入黑木崖。
護法堂副堂主一職,可謂位高權重,甚至不遜色與尋常排名靠后的堂主。
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一腳邁入神教高層行列。
從尋常堂口,調入護法堂,即使平調,也屬高升。
何況張玉不過香主位份,沒有驚天殊勛,不能越級提拔。
東方教主明顯是考慮其資質,才升他實職為黃袍黑帶的堂長老,而越級兼了代副堂主的職位。
重用之意,不言而喻。
這不禁讓人想起當年的楊蓮亭。
看來神教中一顆新星,已經冉冉升起。
王書恩尷尬地笑了笑,道:“恭喜張副堂主,東方教主對你的信重之心,真是令人羨慕啊。”
張玉自然高興,接過教主詔書,大聲道:“屬下接旨,圣教主恩德比天還高,比地還厚,屬下必定肝腦涂地,報答教主深恩厚情。”
齊鷓鴣站在一旁,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
所謂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當堂主。
他雖然未能得償所愿,外放地方,卻提了風雷堂的堂長老,三十歲出頭的年齡,升得也不算慢了,原本心中也有幾分自得的。
可見張玉才弱冠之齡,就已經是護法堂副堂主,可以參與神教高層事務。
照這個勢頭,只怕用不了幾年,就能和童百熊并駕齊驅。
齊鷓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時在平定城外初見時,他還只是一個副旗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