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中火柴,燒得噼啪作響,混合著鍋鏟交擊之聲。
兩道身影站在灶臺前忙活,不時轉身,看向前堂中獨坐的那人。
勞德諾低聲道:“小師妹,正邪不兩立,你可要穩住了!”
岳靈珊俏臉微紅,冷聲道:“二師兄,你別胡說,那夜在飛風橋,我就已經和他沒干系了。”
勞德諾放下手中鐵鏟,看了她一眼:“真是這樣?”
岳靈珊沒好氣道:“還能怎樣?正邪不兩立,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他。”
“那就好,那就好,此人武功高強,明著很難殺,我看對付魔教高手,也不能太講江湖規矩,得用些手段。”
岳靈珊忙問道:“你要做甚么?”
勞德諾低聲笑道:“嘿嘿,我隨身備著包毒藥,名喚‘閻王叫’,只要吃了,任他如何逞強,一時片刻,也得七竅流血,魂歸地府。”
岳靈珊下意識道:“萬萬使不得!”
勞德諾問道:“如何就使不得了?小師妹,伱不說沒有干系了嗎?”
岳靈珊正色道:“我并非為了私情,我…我與他也沒有私情,但華山乃是名門正派,爹爹江湖人稱‘君子劍’的,就是除奸伏魔,也該堂堂正正,若用下毒這等卑劣手段,傳出去,豈不是壞了自家名頭。”
出乎意料的是,勞德諾沒再堅持,他略作沉思,點頭道:“那好吧,就聽小師妹的。”
岳靈珊有些詫異,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內功深厚的江湖高手,除非是奇毒,不然很難令其立刻致命,對方若是發出困獸亡命之斗,勞德諾可招架不住。
再說,勞德諾也無法未卜先知,身上并無合適可用的毒藥,所謂的‘閻王叫’,不過是隨口用了個之前在江湖上聽過的名字。
他方才那樣說,不過為著試探而已。
想看岳靈珊對張玉的真實態度,自己手中好多一張底牌,身為嵩山派的暗諜,探知華山派每個人的秘密越多,才能更好地隨機應變。
便說張岳兩人之間的羈絆,在華山派中,勞德諾比誰都清楚,他卻一直在幫岳靈珊隱藏秘密,甚至希望兩人舊情復燃,唯有如此,這個秘密才會更有價值。
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嵩山派。
“我得促成此事啊!”
華山派掌門之女喜歡上了魔教中人,君子劍這個死穴,拿在左掌門手里,關鍵時刻拋出來,不怕他不同意五岳并派,否則要么大義滅親,要么身敗名裂。
“好了。”
酥黃焦脆的生米,盛入圓碟內。
那雙熊掌泡在在滾燙的開水里,表面那層厚皮,逐漸變得松軟,再過片刻,便可以連毛揭下,露出里面脆彈厚實的掌肉。
趁此功夫,勞德諾已經炒好了三盤小菜。
“小師妹,你先將這些菜端過去吧,我去一趟城外草市,買些大料,很快就回來。”
方才官道上下了陣牛毛細雨,復又停住了。
笠帽放在另一條板凳上。
張玉坐在桌前,孤喝了五六杯酒,望向外間。
官道上的人,形形色色。有斑白老翁推著沉重的板車,往城里趕,數月半載的汗水,或許只能換回幾角碎銀;有貴族公子鮮衣怒馬,妻妾成群,仿佛前世積德,不需勞碌自亨通;有單衣書生拜別家人,出外求功名;有白幡薄棺,命喪千里魂歸故土。
“桌上無菜,炎涼世態可同醉。”
“杯中有酒,生死浮云且一休。”
前世雖是南國人,生在湘、長在閩,學在贛,今世他的朋友,部屬卻都在北方,回到此地,倒有幾分異鄉的陌生之感。
不過,他鄉遇故人,總歸是件高興之事。
見青衣少女端著木盤過來,放下三碟小菜,碗碟磕在桌面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幾粒生米,還溢了出來,她倒不是故意的,只是初次操持此行當,動作難免有些生硬。
“菜上完了!”
張玉笑著看向那張丑得怕人的臉,喊住了她。
“你就不能輕點嗎?”
“這樣開店做生意,哪里會有回頭客,怕是要餓死的。”
青衣少女瞪了張玉一眼,隨即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忙斂去神情,客氣了幾分。
“客官慢用。”張玉夾起一粒生米,輕聲笑道:“長得如此…好看,還不會做生意,攢不夠嫁妝,將來如何能尋個良善人家嫁出去,多半是要孤寡終身了。”
岳靈珊臉上浮現怒意,還是忍了下來,只生硬道:“客官慢用!”
“獨在異鄉,一個人喝酒,無聊得緊,姑娘可愿陪我坐會兒?”
“客官慢用,我不喝酒!”
“不飲酒沒關系,坐坐就好。”
岳靈珊壓低嗓音道:“客官還是自便吧,本店不提供這項服務。”
“咚!”
大角銀子落在桌面上,足有一兩,比這桌簡陋的酒菜價錢還多。
張玉笑道:“我出銀子,還不行嗎?”
岳靈珊見他如此孟浪,連自己這樣一個沽酒丑女都要出言招惹,心中氣不打一處來。
張玉抬頭看了她一眼,故意凝眉問道:“正經銀子送上門,也不肯要,莫非你不是做生意的?這里是家…黑店?”
她冷哼一聲,奪過那角銀子:“十句話,一兩銀子。”
張玉點頭:“這是樁公平生意。”
岳靈珊卻更生氣了,盯著那張總掛著淡淡笑意的臉,恨不得舉起手中食盤抽過去。
“姑娘請坐。”
岳靈珊終究還是忍住了,就著板凳坐下,目光看向門外。
他知道她不會喝酒,還是倒上一杯,遞了過去。
兩人都沒再說話,張玉還是自顧自的,品嘗這不算名貴的村釀竹葉青,卻難得用種安寧感,這對于習慣了漂泊不定、生死無常的江湖人而言,是十分珍貴的。
期間出門去草市賣香料的白發老者,回了店內,見兩人坐在一塊,沒有多說什么,到了廚房,臉上才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過了片刻,還是岳靈珊問道。
“你怎么不說話?”
張玉放下酒杯,輕笑道:“我倒是想說話,就是太貴了,得說慢點。”
岳靈珊忍不住輕笑一聲,下意識以手掩齒,這番不經意流露出的兒女姿態,原本極為動人,只是此時她頂著張丑臉,便有些難以直視了。
張玉不以為意,只覺如初。
岳靈珊忽然問道:“那雙熊掌,你就非吃不可嗎?”
“怎么了?”
“那樣的熊羆在山中,少說也活了幾十年,只為了口腹之欲,你就殺了它,未免有傷天和?聽…說書先生說,這樣會折損福壽。”
張玉搖頭道:“是它先想撲殺我的,老天爺時常無眼,應該不會如此苛刻對我吧。”
“那誰知道…”
他們說說停停,多數時間只是靜靜坐著。
只是岳靈珊,還以為張玉沒認出自己。
兩人之間,似乎只隔著一層薄紗。
天上的日頭,復又從云層后面移出,只是染了層金邊,逐漸西垂。
正當這時,官道上傳來人喊馬蹄聲,一伙人從冷翠山那邊過來。
“莫非是今日?”
張玉戴上了斗笠,起身。
岳靈珊問道:“什么今日?你就要走嗎?”
張玉見她眉宇間閃過一絲失落,笑道:“山珍還沒吃呢,我只是不喜嘈雜,勞煩你幫我把酒菜,端至內間吧。”
岳靈珊心中一喜,見官道那群人朝酒寮過來,輕笑道:“我看你定是做了虧心事,或者遇見仇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