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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腐草為螢,麥子化蝶

  “夢里有時身化鶴;

  “人間無數草為螢。”

  那是一個身著寬松道袍的青年男子,天寒地凍,而衣正單,道人生得頗為俊朗,念詩之時,自有一番出塵氣度。

  文人不由得踮起腳尖,翹首看去,同為男子,一時也為這般翩然氣度而打動。

  只見那道人帶著笑意,瀟灑的在人群中邁步,恍惚好比謫仙,同時說道:

  “若問諸君,螢火來自何處?

  “想來諸君都知曉腐草為螢的道理:

  “腐爛的草時間一長,就會變成螢火蟲。

  “可是今夜城中不乏有識之士,難道不明白?所謂腐草為螢,不過是前人浪漫夢幻的想象罷了!

  “螢火生自螢火,自有爹娘,就像貓崽子來自于貓,狗崽子來自于狗一樣,這才是天下正道,腐草怎能變成飛蟲呢?”

  青年道人隨口講述,好似閑聊,可語氣間自有風采魅力,哪怕只是講話,許多人也愿意聽。

  只是說話之間,他已從驢子背上的背簍里拿出了一點東西,黑暗中燈光點點,可以看到,那正是一把腐爛的草。

  “哪有草能變成螢火蟲的?

  “何況螢火只在夏夜,如今早春剛來,天寒地凍,哪來的螢火呢!?

  “哈哈哈哈…”

  瀟灑一笑,好比紅塵仙。

  只見他將手上腐草一搓,灑向天空。

  一時滿天星碎,飛舞流光。

  不知幾千上萬…

  若非沒有聽見聲音,還以為打出了一捧瑩黃色的火花。

  只見螢火翩飛,不見腐草落地。

  唐姓文人立馬睜大了眼睛。

  夜里螢火實在數不清,又有一些從他面前飛過,他可以清晰看見這只螢火蟲的身軀,扇動的翅膀,還有尾巴后面拖著的那一點光亮。

  前方人群中早已驚呼一片。

  不知多少涉世未深的孩童,不知多少久處深閨的少女,不知多少仰慕道術的少年,此時全都睜大了眼睛,盯著這滿天的螢火,不禁出神。

  只覺好像是一場夢一樣。

  夢中道人暢快大笑,好似這就是他最自如的地方,最喜愛的事情,接著又問眾人:

  “諸君可知——

  “蝴蝶又是怎么來的嗎?”

  唐姓文人怔怔的,想起了古書所述。

  “麥子化蝶…”

  不禁小聲的呢喃回應。

  “麥子化蝶!”道人幾乎與他同時說道,“可是天下豈有這般事情?”

  話雖如此,卻已將麥穗灑向天空。

  剛到夜幕之下,就成蝴蝶。

  上元燈會,彩燈不知多少,頓時映出無數扇動著的漂亮翅膀,與螢火蟲相伴而飛,在這佳節之中,構筑出夢幻的場景。

  這也不是這個季節該有的飛蟲啊。

  唐姓文人已經為之出神。

  毫無疑問,哪怕去過京城,見過許多詭譎獵奇的表演,這也仍然稱得上是他此生中看到過的最精彩妙絕的戲術表演了,而最令他神往的,還是那青年道人一身的神仙風度。

  身邊這才有友人為他解釋,這是前幾個月在城中除妖的高人。

  可是此時的解釋已然來遲了。

  唐姓文人早已認定——

  此乃真道。

  志怪書集中,傳說故事里,哪怕是在京城,也常有懂道法的高人出于種種目的當街表演的,可又有多少比得上這一場呢?

  四周一片驚呼,無數睜圓了的眼睛,既有少年與孩童,又有中年與老朽,既有苦寒百姓,又有達官貴人,甚至其中還有些不一般的身影。

  這些人將他們團團環繞。

  林覺有不一樣的體會。

  此時他眼中倒映的是燈籠的海洋,不過燈籠大多提得不高,照亮許多腿腳,照亮路面,多數人的面容都沒有被照得清楚。

  因此妖怪神靈都可能隱藏其中。

  因此哪怕是窮苦窘迫的人,也可以和富裕大方的人一同享樂于此刻,一同驚訝于術法的奇妙,一同開懷大笑。哪怕是含蓄自卑的人,在此時也可以放任自我的流露出任何表情,不拘于歡笑,也不怕沉默,反正沒人看得見,只需自在。

  說來又何止是這些人,哪怕是林覺,也是被七師兄的術法驚艷到了。

  術法是小,反倒風采更重。

  此時氣氛也熱烈至極,似乎全無憂愁。

  林覺一時好像體會到了七師兄說的——

  法術不是非要用來斗法,也不見得只能降妖除魔,能給世人帶來片刻歡樂也是不錯的。

  就如此時一般。

  回過神來,是七師兄笑瞇瞇的面容。

  “哦…”

  林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說道:

  “諸位善信,我們乃是黟山的道人,不是把戲人,此番也不是來以戲法換錢財的。

  “是因黟山剪刀峰的道友修行有成、功德圓滿,剛剛得了上天允準,可以在人間做一地神,需要籌資建廟,我們這才來到城中,既博君一樂,也吸引諸君過來。若是有意,可留下姓名,捐贈一些銀錢。

  “今后若是再有類似此前鼠妖偷盜之事,只需去剪刀峰下、四姑廟里上一炷香,自然就能得解。

  “不必給太多。

  “心意為主。”

  眾人一聽,大多議論紛紛。

  然而這種議論大多相似,只能不斷聽得有人告知身邊人,此前城中鬧了鼠妖,還有道人與妖人當街斗法,勝過之后,拖著妖人一路前往縣衙,那位道人就是現在燈會上以術法為他們取樂的道人。

  當先便有一人走出。

  這人身著常服,可仍儀態不凡,許多城中商戶不知他是誰,卻知他旁邊伺候的人正是縣中知縣。

  這人留了一塊銀錢,拱手離去。

  頓時許多人往前走去,爭先恐后,有的放下些許銀錢就退回去了,也有的擠在周圍,留下姓名。

  幾個文人也擠在其中。

  許久后才消停下來。

  林覺正與小師妹說,叫她早點把字學好練好、到時候就不用自己既吆喝又記錄了,便忽聽外面有百姓呼喊,詢問他們二人又有什么道法。

  此情此景,有什么好拒絕的呢?

  林覺便在眾人期待之中,踏步上前,學著以前那群把戲人,先與眾位看官行了道禮,隨即甩袖一揮:

  “篷!”

  一大篷焰火被甩出來!

  夜里頓時被照得一亮!

  無數人的眼中都倒映著這篷火,亮過了今夜所有彩燈。

  左邊袖子再甩一下,又是一篷。

  林覺此時已經無需用嘴吐火,可以隨時隨地激發靈火了。

  而且靈火與凡火不同,凡火吐出之后只有一瞬,一瞬之后沒有可燃物就會熄滅,而靈火卻可以持續的維持火焰。

  再加上控火之法——

  于是天上一條火柱,隨著道人揮動衣袖而飛舞流轉,好比夜色下游走的一條火龍,本就是新春,上元佳節,眾人心中大多帶有幾分喜色,這般火焰奇景一出,更是歡呼一片,熱火朝天。

  便為這佳節中的百姓,再添幾分歡慶。

  火焰熄滅,再環看四周,依舊是形形色色的人,卻是許多夾著笑意與驚嘆的眼睛。

  恍惚之間還看見一名生得高大威猛、穿著五彩衣裳的青年男子,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正面帶笑意的看著自己。

  林覺一下想起了去年廟會里的那些把戲人。

  當時街上也是無數的人觀看他們表演,無數雙驚奇的眼神,自己也在其中,驚嘆其中不可思議。卻沒想到,這才一年,偶然間換了角色,自己也成了此時城中眾人眼中的奇人高人了嗎?

  一邊思索著,一邊退回來。

  到了最后,就連小師妹也上了場,請外面的看官撿些石頭來,卻不是表演胸口碎大石,而是以那雙纖柔的手,輕易將這些石頭化成齏粉。

  漸漸夜便深了。

  表演結束,看官們散去。

  林覺和小師妹清理著錢財,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將之裝進驢子身后的背簍里。

  這一場的收獲超乎預料。

  不到一夜,便能建一座廟了。

  甚至綽綽有余。

  “看吧,還得是師兄我出馬。”七師兄隨口說道,“要是換了他們,一個一個的去問,去籌資,不知道要幾個月去了。”

  “師兄厲害。”

  林覺恭維了一句。

  “可惜,這最大的一塊銀子是城里的州官給的,怕是沖著小師弟和咱們道觀給的,又是當官的給的,不知干凈與否,不好給四姑奶奶建廟用。可他名義上又是給四姑奶奶建廟的,不是給我們的,便也不好隨便拿去瀟灑,希望等下能遇到他,送還到他袖子里去吧。”

  “嗯。”

  街上還有人看得入迷,舍不得離去的,也有遙遙對著七師兄行禮以示尊重敬仰的,七師兄便也對著那方回禮。

  那名叫潘意的捕役也離去了。

  “走吧。”

  七師兄牽著驢子說道:“今晚城中旅店不用想了,定是住滿了,也不好打擾別人,咱們還是去社神廟借宿吧。對了,如今該叫神君廟了,正好聽你們說了好幾次,便去看看這位意離神君長什么樣子。”

  林覺跟著他往前走,仍見許多少年少女站在街邊,流連不舍的看著他們。

  林覺也是第一次覺得戲術魅力如此之大。

  可惜,亂世要到了。

  只聽前面驢蹄聲得得,回蕩在寒意深重的夜色里,林覺收攏心神,走過彩燈長街。

  街上行人仍然很多。

  平頭百姓,達官貴人,文人雅客,才子佳人,還有一些恍惚之間總覺得身影有些飄忽的人,一些衣著格外華美威嚴的人,許多都是剛剛站在人群之中看他們表演法術的,此時都向他們投來目光。

  很快來到神君廟。

  還是那間小廟,只是換了門牌,重新刷了漆裝飾了下,顯得新了一些,卻已經沒有官府的人管理了,不過暫時也沒有廟祝。

  林覺推門一看——

  當先一位高大威猛的神君,內穿山紋甲胄,外披五彩神衣,站在神臺上,比常人要高很多,神情給人一種不可冒犯的感覺,怕是足以嚇住妖魔。

  旁邊擺著一些線香,免費取用。

  林覺卻覺眼熟,不禁一怔。

  剛才好像在人群中見過這人。

  難道神君也賞燈會?

  不管如何,借宿人家的廟宇,也是該上一炷香的。

  林覺便也隨著七師兄一同,拿起三炷香來,伸手一抹尖端,香便燃了起來,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這才插上去。

  小師妹有樣學樣,和他動作一點不差。

  香煙裊裊,模糊神靈面容,一個恍惚,好像看見他又露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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