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原吉火速前往春和宮,不多時,便帶來了太子的手令。
牛十三亦是已召集了人馬。
上百個當值的校尉已是殺氣騰騰的集結。
而此時,宮內…一場朝會已然開始。
朱元璋端坐上方,居高臨下地掃視過眾大臣。
昨日,儀鸞司已啟奏了一些市井中所發生的事,朱元璋對此,表現出了淡漠的態度。
可是…朝會剛剛開始,便有御史上前,稟奏道;“陛下,臣風聞啟奏…”
朱元璋道:“準。”
這御史道:“臣聽聞,春和宮千戶所鄧千秋,收受巨賄,如今弄的滿城皆知,其中涉及到的,既有胡姬,又有大量的田產,以及金銀。其數目,駭人聽聞,本朝治吏,一向極嚴,為的就是防范未然,免使覆韃元的前車之鑒。臣以為…此事茲事體大,懇請陛下徹查。”
朱元璋面無表情。
又有御史道:“臣聽說的是,其中牽涉到的胡姬,就有二三十人,而肥沃的水田,有千頃之多,真是觸目驚心…且這彼此雙方,亦都是武臣,現如今已是滿城風雨,天下居民百姓議論紛紛,陛下…”
朱元璋聽到此,心中愕然。
這么多嗎?
那鄧千秋也沒說啊。
只是他依舊鎮定。
許多人一看朱元璋的態度,便察覺到了異樣。
以往老朱的性子,莫說如此巨大的貪墨,就算是一個胡姬,一兩銀子,一畝地,怕也要勃然大怒。
對于陛下而言,你敢這樣干,根本不是數目的問題,而是態度問題了。
今日你敢拿一兩,明日就敢拿一百萬兩。
何況此事確實駭人聽聞,這已算是洪武四年來,最大的一場貪贓枉法的巨案了。
可陛下的冷靜態度,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卻見朱元璋不徐不疾,看向胡惟庸道:“胡卿如何看待?”
百官一見如此,其實許多人心里頭已有了想法。
照例,御史彈劾,陛下率先要詢問的,應該是掌管御史臺的御史中丞劉基。
可陛下突然詢問胡惟庸,卻讓人察覺到了問題的關鍵。
要知道,這胡惟庸乃是淮西人,而涉事的,不管是鄧千秋,還是陸仲亨、費聚人等,也都是淮西武臣。
胡惟庸豈會希望這件事進行嚴懲?
而陛下深不可測,他既然如此詢問,那么就必然,有其用意了。
只見胡惟庸道:“陛下,此事空穴來風,臣實在不知,為何在此時,突然一夜之間傳的滿城風雨,臣以為,這必是有人離間君臣的陰謀。所以…臣的建言是,還是不必在意,聽之任之為好。”
胡惟庸要達到的效果,就是此事既要鬧大,又不必徹查到底。
涉及到了這么多的功臣,陛下肯定要好好思量一二的,何況一旦鬧到功臣們人人自危,對朝廷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重要的是,這鄧千秋牽涉到了宮中,更牽涉到了太子,此事不用多想都知道,必然是要偃旗息鼓的。
而這…其實對胡惟庸就已經足夠了,鄧千秋幾人,不會受到懲罰,可陛下只怕心里也要嘀咕鄧千秋、陸仲亨、費聚這些人。
一旦信任動搖,這鄧千秋…不過區區一個千戶,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而已。
而陸仲亨和費聚二人,受到如此的敲打,又恐懼有朝一日,陛下對他們秋后算賬,為了活命,必然要更加依靠,到時這二人,還不是任他胡惟庸擺布嗎?
這就是他的初衷!
此時,朱元璋面色嚴厲,對胡惟庸頷首,卻又朝左丞相汪廣洋道:“汪卿意下如何?”
被點名,汪廣洋只頓了一下,就站出來道:“胡公所言,不是沒有道理。”
這里人誰不知道,汪廣洋素來和胡惟庸關系不好,這胡惟庸早就對這左丞相之位虎視眈眈。正因如此,以汪廣洋為首的大臣,和以胡惟庸為首的淮西文武大臣之間齷齪不斷。
可這一次,汪廣洋卻不敢輕舉妄動,雖然牽涉到的都是淮西勛臣,而一旦懇請陛下徹查,就等于公然撕破了臉皮,更會讓人懷疑到,這件事的背后,是否有他的動作。
而一旦被整個淮西文武大臣們認為這是汪廣洋的背后動作,其目的在于將淮西功臣往死里整,那么…接下來必是整個淮西功臣們巨大的反彈,到時,天知道會引發什么驚濤駭浪。
汪廣洋認為眼下不是撕破臉的時候,時機不對,而且此案突如其來,令他舉棋不定于…他還拿不準這到底是誰的手筆,所以顯得更為謹慎。
因而他的表態,與其說認同胡惟庸,倒不如說,這是在撇清自己的關系。
可顯然,他是十分不情愿的,因而…他的回答不是沒有道理,這意思不言自明,他保留了沒有道理的權利。
朱元璋對汪廣洋的回答,不置可否,卻看向了劉基。
劉基已覺得如鯁在喉了,這百官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直令他如芒在背。
他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他本不欲與人爭,可是…這廟堂上下,朝野內外,處處都在爭。
身處如此要害的位置,他既承載了萬千人的期望,卻又成了萬千人非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個時候,汪廣洋和胡惟庸也都看向他。
汪廣洋的眼里似乎在說,有些話,我這左丞相不便說,你這御史中丞,應該具實稟奏,將此事鬧的越大越好,如此,左丞相撇清了關系,而這案子…又可徹查到底。
胡惟庸的目中,卻是似笑非笑,仿佛將劉基,視為了玩物一般,似在調侃:伱劉基可敢造次?
劉基只能按耐住復雜的心情,拜倒在地,對朱元璋叩首道:“陛下…事出非常,臣以為,此事…傳出去,必然使吉安侯、平遠侯、鄧千戶蒙受不白之冤,他們都是有功于國家,忠心耿耿之人,如此功臣,卻受坊間如此非議,朝廷如何能坐視不理?臣以為…理應派出澄清事態的御史,為洗清三位勛臣的冤屈進行一些調查,如此…既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可恢復三位勛臣的名譽,免使無恥小人,借此滋事…”
此言一出,百官們心里已炸開了鍋。
劉基這番話,既恪守了他這御史中丞的職責,言辭上,也沒有將人得罪太過,而且還堅守住了自己的立場。
只是胡惟庸不禁為之有些失望,不過他是素知朱元璋的心思的,這個案子,應該不會繼續深查了,于是他笑吟吟地悄悄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果然是如坐針氈,牽涉到如此弊案,作為一個皇帝,怎么可能坐視不理?此前為了治吏,誅殺了這樣多的大臣,總不可能碰到了陸仲亨人等,就偃旗息鼓。
可另一方面,這鄧千秋…本就是奉旨行事,雖然這狗東西…收的東西好像多了一些…
朱元璋想了想道:“既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那么還查什么?若是只因這捕風捉影,坊間流言,便教御史們徹查,這天下哪有寧日…此事…朕會命儀鸞司查問…”
顯然,這話就很有深意了。不經御史,而直接動用儀鸞司,儀鸞司是可控的,不受朝中任何人節制,直屬朱元璋!
如此,既算是查了,可查了之后怎么決斷,卻是朱元璋掌握。
說白了,還是不查。
百官們有人失望,也有人心中暗喜。
就在此時,卻有宦官匆匆而來。
“陛下…”
朱元璋冷目一瞪,勃然大怒,他所怒者,乃是這宦官敢如此沒有規矩,居然在君臣議論軍國大事時闖入。
可很快,他平復了心情,知道此時來此稟報,必有什么重要事發生了。
于是朱元璋淡淡道:“說。”
宦官的神色顯得有些急,拜下就道:“春和宮千戶所…突然調動,百來人馬…竟圍了吉安侯府,還有一隊人馬,查抄了城郊的一處田莊…吉安侯大怒,已率家將與之對峙…又有五城兵馬司、應天府的人馬見情勢不對,已紛紛去了…”
“什么?”朱元璋聽罷,頓時皺起眉頭,露出了詫異之色。
而這…顯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調撥兵馬,本來就是極敏感的事,不得圣命,誰敢輕易調撥人馬?
雖然不過區區百人,可這事,也足以說明嚴重了。
何況,居然還圍了侯府,肆意查抄田產,這若都在沒有旨意的情況之下,如此放肆胡為,可以說和謀反沒有任何的分別了。
一下子的,群臣不禁開始騷動起來。
朱元璋手扶著御案,繃著臉,露出了怒容。
氣騰騰地道:“他們這是想要干什么?當這京城是菜市口嗎?天子腳下的地方,莫非是要火并?”
“真是豈有此理,反了他們,來人,召徐達來見,速速召徐達!”
“遵旨。”
胡惟庸亦是臉色大變,他所想的是…敲打鄧千秋三人…可沒想到…鄧千秋這狗東西,拿了人的好處,還這樣囂張跋扈,居然膽大包天到,要跟人火并啊。
收了錢還敢如此?
很想恢復更新,可身體有點…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