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有了銀子,朱元璋的心情極好。
以至于他表現出來了超凡的耐心。
他追問朱標,其本質并不是想知道鄧千秋有什么驚人之語,而是想知道,太子在這幾日是否有長進。
朱標道:“鄧千秋還說,賦稅的根本在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唯有如此,方是正道。他說他不懂圣人說什么,什么仁愛啊之類,因為這是空話,真要有什么大治天下的理想,無非就在于取和舍之間。取便是如何合理的征取稅賦,舍便是如何將稅賦合理的應用。只要掌握了這兩件事,那么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朱元璋聽罷,不由道:“這比許多腐儒有見識多了,尤其是那個文原吉…”
頓了頓,朱元璋又道:“不過他畢竟還是年輕,有幼稚的一面。”
朱標疑惑地道:“父皇說他哪里幼稚?”
朱元璋道:“唔…”
朱元璋看著自己的好大兒,這個平日里脾氣火爆的皇帝,居然在此時竟開始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他咳嗽:“以后你會明白的。”
朱標眨了眨眼道:“父皇是不舍得將稅賦用之于民吧。”
“胡說。”朱元璋臉一繃,怒道:“你老子我區區布衣,得取天下,靠的就是民心所向!你可知道,當年是怎樣的慘景?那韃子官軍,所過之處,奸淫擄掠。而其余所謂義軍,亦是沿途燒殺。唯有伱老子,每日干的就是約束部眾,不得擾民。為此,不知殺了多少當初身邊跟著朕的老兄弟,這才使天下人知曉當初的吳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人人都視吳軍為義兵。你來說說看,這天底下,還有比朕更愛民之人嗎?”
朱標道:“可現在父皇得了天下,要考慮的事就更多了。”
朱元璋默不作聲,半響后道:“哎,民脂民膏啊。”
朱標見父皇被觸動,也不由道:“父皇也認同鄧千秋的吧,認為這民脂民膏,當用之于民。”
朱元璋道:“朕說的是農賦,農賦是可憐的農夫們千辛萬苦耕種所得,這是民脂民膏。可是商稅算民脂民膏嗎?”
朱標:“…”
朱元璋理直氣壯地道:“朕看他們很殷實,交了稅,也不頭疼,若是得了這些稅銀,就嘆民生多艱,似乎有點自作多情。朕決定啦,朕要將它們攢起來,給朕的好大兒用。”
說著,他拍一拍朱標的肩:“朕的好大兒,朕將來要攢很大很大一筆銀子,朕可以吃一輩子苦,可你不能,將來你的兒子,你的孫兒也不能。朕和你的母后苦了一輩子,習慣了,可見不得你吃苦頭。”
朱標眼睛微紅,腦袋轉到了別處。
文原吉還在百戶所的中堂,癡癡地坐著。
鄧千秋則將一只腳架在椅上,哼著小曲兒繼續算賬。
過了半個時辰,他端了附近酒肆的餐盒來,端著碗,吧唧吧唧的,一面吃飯一面繼續看賬。
“喂…餓不餓…”
“算啦,你不理我就算啦,我也不想理你。”
“你困嗎?”
隔三差五的,鄧千秋就問一句。
文原吉還是端坐著,還是一動不動。
鄧千秋搖頭,嘆息著道:“可憐,腦子壞了,這么大的頭,這樣好的一副腦子。”
文原吉突然發出了嘶吼:“我恨!”
鄧千秋見他終于有了回應,忙是興沖沖地道:“冤有頭債有主…不對,我勸你別恨。”
文原吉瞪著一雙眼睛,既委屈又憤恨,咬牙切齒地道:“我恨我文原吉詩書傳家,堂堂江南巨室,十幾代人的努力。憑什么甘居于你這無知小兒之下。”
鄧千秋聽罷,轉瞬反應過來是在罵他鄧千秋,頓時大怒。
他猛地擱下碗,直接上前,抬起腿飛起一腳。
一腳正中文原吉小腹。
文原吉失衡,連人帶椅直接摔下去。
“姓文的,我沒惹你,惹你的是陛下,你現在在罵誰?”鄧千秋怒氣沖沖,屢起袖子要繼續沖上去。
“啊呀…”文原吉倒地,發出哀嚎。
他忙抱頭,好像突然清醒了:“啊呀,啊呀…別打,別打,鄧百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鄧千秋叉手:“還敢罵嗎?”
文原吉晃著腦袋,像受驚的小鹿,:“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鄧千秋瞪著他道:“你他娘的還敢坐在這里,拿著百戶所的餉在這摸魚嗎?”
文原吉痛苦地抱著頭道:“不,不敢了。”
鄧千秋冷哼一聲,接著道:“給我死過來,給我算賬。”
文原吉站起來,弓著身,碎步到了案牘前,低著頭跪坐。
鄧千秋指著他的頭道:“你最好給我好好地算賬,不然我打得你娘都不認得你。”
文原吉立即低頭,翻開賬簿,手哆哆嗦嗦地去取了筆架上的筆,一面道:“好,好的,好的。”
鄧千秋冷聲道:“你還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文原吉立即道:“沒…沒有。”
鄧千秋冷哼著道:“你別瞎翻賬本,給我折算這本賬,計算一下開支。”
文原吉順著鄧千秋的指點,打開了一本賬簿,不過這簿子,卻是空白。
“幫我計算一下,江寧縣四十里河堤的疏浚,還有三座石橋,以及兩個碼頭,三所學堂,一個義莊,還有一百四十里青石路所需的人力和錢糧。”
“啊…”文原吉錯愕地抬頭道:“這樣大的開支?怕是整個江寧縣的勞力都征發了,都不足吧!鄧百戶,使不得啊,百姓們徭役辛苦,他們會受不了的。”
鄧千秋對他翻了個白眼道:“誰說讓他們服徭役了?我要的是募工,給銀子的,大工一月二兩銀子,小工一兩,包三餐。”
文原吉一愣,他臉色變了:“你瘋了?不不不,鄧百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銀子從何而來?”
鄧千秋很少不屑地看他一樣眼,隨即道:“你以為百戶所收稅是為了什么?”
文原吉打了個冷顫:“雖說你我文武失和,可作為僉書,職責所在,我需提醒你,這銀子…是陛下的…可不能亂花。你可不要自誤,陛下的性子,你是知曉的。”
鄧千秋繼續瞪著他道:“我若是碌碌無為,早就回家啃爹了,何須在這里跟你這樣的人啰嗦?我現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干點事,這賬你給不給我算?”
文原吉忙道:“算,算,算,我算。”
他低頭,擦了擦汗,突然覺得心里很委屈,可強忍著,終沒令淚水滴下來。
鄧千秋坐在一旁,架著腿,他想了想道:“工錢會不會太低了?”
“啊…”
鄧千秋皺眉道:“問你話呢。”
文原吉道:“這還低,我家的佃戶,一日有兩餐就不錯…”
“混賬,你這黑心的狗地主。”鄧千秋又要起身。
文原吉下意識地抱頭,忙道:“下官的意思是,咱們不能這樣糟踐銀子,鄧百戶,你聽我勸,我現在眼皮子在跳,感覺跟著你要出事。”
鄧千秋聽罷,穩穩地坐了回去,倒是來了精神:“是嗎?那我問你,今早你出門的時候,眼皮子跳了沒有?有沒有預感到,陛下會將你踹到這百戶所來?”
也不知道這話刺疼了文原吉哪個點,他放下手,回瞪著鄧千秋,大怒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對我拳腳相加也就罷了,卻為何三番辱我?”
鄧千秋看了他半響,卻是道:“好,那我不辱你,你趕緊干活吧,不然我又要手癢了。”
“噢,噢。”文原吉忙低頭:“好。”
百戶所里,在幾日之后,突然開始張榜納賢。
這倒是一下子吸引了許多人,很快,大家就發現,這榜實在駭人。
招募壯力五千九百人,除此之外,還有文吏若干,匠人三百七十余。
這即便是地方上的耆老,也不由得為之驚嘆。
要知道,除了元末的那一次修黃河,還極少有這樣的大手筆。
可即便那一次修黃河,卻也只是征發勞役而已。可這百戶所,竟是直接雇工。
素來官府不征勞力,可現在居然雇工,簡直瘋了。
一時之間,許多人奔走相告,倒使這江寧縣熱鬧了一陣子。
文原吉這僉書居然出乎了鄧千秋的意料之外,這家伙能寫會算,倒還真是一把文書工作的好手。
現在他帶著七八個文吏干活,從計算支出,再到公文轉遞,竟是得心應手。
只是…這家伙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文僉書。”
這一日正午,鄧千秋叫住他。
文原吉最恨人叫他僉書,一般只讓人叫他文先生。
可鄧千秋這樣叫他,他卻無可奈何。
“鄧百戶有何吩咐?”
鄧千秋道:“聽說你昨夜去給中書省右丞相汪廣洋投了拜帖?”
文原吉臉色一變。
鄧千秋又道:“你不會是在想辦法走汪丞相的門路,想讓他把你調離百戶所吧?”
文原吉頓時臉色羞紅,道:“這是私事,私事…”
鄧千秋道:“其實你干的挺好,何苦折騰,咱們現在不是合作很愉快嗎?你怎么滿門心思都想跑?”
文原吉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心說老實話:“干這僉書也不是不成,就是我覺得跟著你,遲早大家都要完。”
鄧千秋感覺自己受到極大的嫌棄,怒道:“你說什么?”
文原吉嚇得后退幾步,卻是梗著脖子道:“你花陛下的錢,陛下龍顏震怒,就會將我們都滿門抄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