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我的父親太努力了!
大本堂這兒,依舊還是如平常一般。
實際上,真正好事者,大多還是宦官和禁衛,當然,還有看樂子不嫌事大的眾皇子。
而對太子,以及許多太子賓客們而言,今日和往日沒有什么不同,今日的討教,其實早已分出了結果。
鄧千秋進入了大本堂,對朱棡使了個眼色,朱棡會意,便溜到了一邊去,和幾個兄弟吆喝著,似乎因為許多日子不見,所以他與燕王、周王很是熱絡。
朱標也及早的來了,似乎想尋覓鄧千秋說幾句,卻有幾個賓客在他的身邊,一直說著什么,使他無法分身。
早課的時候還早,所以這時大家還算清閑。
那范顯祖來的遲了一些,抵達的時候,先去見太子朱標,行過了禮,朱標便含笑對他道:“范先生,前幾日鄧千秋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
“殿下。”范顯祖急了,他學富五車,不過如朱元璋對他的評價一樣,不免恃才傲物。
可現在太子有息事寧人的意思,他卻是急了,他振振有詞地道:“君子守信,一諾千金,既然此前已下許諾,豈有輕言放棄的道理。殿下仁愛,不忍見臣下們爭執,可這事關臣的品格,還請殿下容許臣下今日無禮放肆。”
朱標見他堅持,似有不悅,他本想說,鄧千秋就是一個小孩子,你和他計較做什么?就算勝了,又有什么好處!
不過這話沒說出口,站在一旁的治書侍御史文原吉道:“殿下,大本堂乃是重地,現在有小子如此無禮,若是不治一治,那么就不免會讓他更加肆無忌憚,以至到妖言惑眾的地步。太子殿下固然能明辨是非,可其他藩王年紀卻還小,一旦受了這小子的蠱惑,這對諸藩王的學業大大不利,所以臣以為,不妨就讓賓客范顯祖好好懲治他一番,既讓他知道天高地厚,也好讓其他諸藩王能夠正心誠意。”
這治書侍御史文原吉的身份,卻是非同一般,他的職責,是在朱標的身邊,隨時勸誡太子,若是太子有什么行為失當,他也會提出警告。
何況文原吉也是大儒,曾著有《昭鑒錄》一書,很為朱元璋所看重。
朱標面對文原吉,也只好頷首,他心知現在不少侍讀以及賓客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一次非要給鄧千秋當頭棒喝了。
當然,在這大本堂之中,本就有讀書人瞧不起武勛的風氣,許多詹事府的從官們,自認為自己是清貴,是讀書人,與眾不同。
時辰終于到了。
有宦官唱喏著報時。
于是,眾人齊聚于大本堂的明倫閣。
所有人各自坐在書案之后。
朱標溫和地瞥了一眼鄧千秋,見鄧千秋滿不在乎的樣子,心里不由得搖搖頭,有些失望。
其實他此前從兄弟那兒得知鄧千秋的一些事跡,對他倒是很是欣賞,而且母后的事,也讓朱標感激他。
可性子穩重的他,免不得覺得鄧千秋終究還是個少年,尚沒有到知曉天高地厚的年紀,這一次,范顯祖有備而來,他必要吃大虧了。
眾人甫一落座,突然有宦官匆匆而來,大呼道:“陛下駕到,陛下駕到…”
此言一出,眾人動容,紛紛起身。
太子朱標,親自前去迎駕。
而后,便見朱元璋穿著一件常服,信步進入了明倫閣。
鄧千秋一聽到陛下駕到,心里已是大驚,心說…好家伙,今日怎把皇帝給招惹來了,完啦,今日出風頭…若是讓這陛下知道,非要砍我腦袋不可,不知那兩枚丹書鐵券管不管用。
他心虛了,有些大氣不敢出。
卻見一個魁梧的身影,踱步進來,嚇得鄧千秋一哆嗦。
那魁梧的身影,隨即便開始繞著這明倫堂踱步,待眾人行了大禮,他開口道:“咳咳…不是要比試嗎?朕也很想看看,是范先生的水平高,還是那個鄧千秋的小子…有本事…開始,開始…”
他顯得急躁。
鄧千秋低著頭,心里卻說…這聲音…怎么聽著有些耳熟?
固然上回也面圣過一次,可上回太緊張了,當時沒有抬頭看皇帝一眼,也沒有太注意皇帝的聲音,可這一次,怎么聽著,好像…在哪里聽過。
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一眼,只是朱元璋已走到了遠處,鄧千秋看不甚清,這明倫閣太大了。
不過…這還是讓鄧千秋生出了怪怪的感覺,總覺得…
朱元璋此時卻滿是期待,他對鄧千秋的學問,是不抱太大期望的,這小子厲害的地方在于他超出常人的思維,就好像朕…朕也不是以學問見長。
而至于范顯祖,那卻是天下有數的名家,這樣的人,一根手指頭,都能將鄧千秋捏死。
他就純粹是想來瞧一瞧熱鬧。
范顯祖見朱元璋來了,心里更是氣定神閑。
鄧千秋離經叛道,不可饒恕,陛下來了最好,正好親自見一見這個小小的儀鸞司百戶的無知。
當下,他微笑著站了起來,道:“陛下,請恕臣無禮。”
說著,便走到了鄧千秋的面前。
鄧千秋被范顯祖擋住了視線,他本還在琢磨著皇帝怎么感覺有些熟悉。
可現在,卻不得不聚精會神,全力應付范顯祖了。
鄧千秋笑著道:“范先生,該怎么討教呢?”
范顯祖年紀大,何況又是有名的儒者,出于慣性,自然道:“你先出題,如何?”
鄧千秋道:“這樣啊…那么…我可就獻丑了。”
范顯祖微笑。
鄧千秋說著,便道:“我聽聞晉王殿下那兒,有一篇文章…是不是…”
晉王朱棡立即興沖沖地道:“有,有呢…”
說罷,他便從懷里掏出了一篇文章來。
朱棡道:“這篇文章,來頭可是不小,乃是宋濂親書的文章,不過我看過之后,不解其意。所以…千秋,交伱啦,給你請范先生過目,煩請范先生解惑。”
一聽到宋濂二字,朱元璋微微皺眉。
可殿中之人,卻都肅然起敬。
可以說,宋濂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儒。
如果大儒也有等級,那么宋濂便屬于一品,而殿中諸人,大多也就三四品而已!
至于范顯祖,作為太子賓客,甚至不入流。
至于這宋濂,其實早就被朱元璋征辟入朝,因為他巨大的名望,以及高深的學問,所以令他為《元史》的總裁官,下旨命他修撰元史。
要知道,能主持修史的人,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其必須要對經史子集有著極深厚的理解,至于這范顯祖,便是給他提鞋都不配,這范顯祖即便想做宋濂的學生,也還差了檔次呢。
只不過,就在今年的時候,《元史》修成,宋濂卻因為失朝,也就是上班遲到早退,朱元璋將他貶為了翰林院修撰,去翰林院里摸魚了。
可即便如此,無論他擔任什么官職,也絕沒有人敢于否認宋濂的學識。
朱標更是一副肅然起敬之色,顯然,他對宋濂的學問,也是敬仰的。
范顯祖倒是顯得極認真起來,他露出欣然的樣子:“真沒想到,宋先生近來又有大作。他的文章,老夫一直拜讀,欽佩不已。今日又能拜讀他的佳作,實是萬幸。”
范顯祖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遇到比他學問更高,更知名的人,他便如舔狗。
可遇到其他人等,他必然又高高在上,顯現清高,仿佛和你同處一室,都污了他自己的身子。
當即,鄧千秋便將這文章攤開。
范顯祖低頭一看,驟然眼前一亮。
這確實是宋濂的行書,其行書蒼勁有力,有古樸之風。
只是…
范顯祖很快就面露疑惑之色。
因為他發現,這篇文章…有點草率。
鄧千秋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念起了文章:“這文章叫治國論。”
說著,鄧千秋繼續念:“文明、禮貌、樹新風;衛生、秩序、講道德…”
鄧千秋開始念起來,殿中之人,都屏住呼吸,這殿中落針可聞,人們支著耳朵,咀嚼著這文章里頭的每一個字。
可是…怎么感覺…這里頭的詞匯雖然簡單,卻教人有點生澀難懂。
范顯祖更是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這文章極短,只有百來字,鄧千秋念畢,便看向范顯祖道:“宋先生的文章,晉王殿下橫豎看不明白,卻不知范先生有何高見?”
“這…”范顯祖腦殼痛。
不過他開始細細梳理,這宋濂將文定為治國之道,那么必是鴻論,他學問精深,一定有其道理。
于是他從容不迫地開始講解道:“這開頭以文明為題,文明者,早見于《易傳》中,曰:見龍在田,天下文明。此后,又見于《尚書》,曰:“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宋公以此為開篇,應當是溫恭允塞之意,何謂溫恭允塞呢,是指謙和恭敬,謙和恭敬者,為君子也。治國之道,就如這謙謙君子一般,禮賢下士,謙和有禮,如此,則天下皆安。”
說罷,他露出高深莫測的樣子,微笑起來,道:“宋公的學問,果然令人欽佩,只這文明二字,便正中圣人治國的主旨,其言簡意賅,令人拜服。”
鄧千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