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閉著眼睛,腦海里浮想著什么,他猛地張開虎目,那虎目之中的凌厲,教人生畏,而后他道:“鄧千秋明日…罷了,不必了…”
也該先的臉上掠過了一絲錯愕,似乎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朱元璋卻是突的抬頭道:“天這么快就黑了。”
也該先忙道:“陛下御覽賬簿,已過去了一個半時辰,如今已是戊時三刻了。”
朱元璋的神色微微有了一些變化,他漫不經心地道:“此時宮中的禁衛已開始值夜了吧?”
“是,戊時一刻開始輪值。”
朱元璋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無論如何,這個小子還是有功的,那么…就告誡他一二吧。”
也該先支著耳朵,聽不清楚朱元璋說了什么。
卻見朱元璋長身而起:“擺駕…”
他頓了頓,干脆利落道:“賢良寺。”
也該先的臉色一變,可此時,他心知陛下大怒,哪里敢胡說什么?
這也該先經常陪伴在朱元璋的左右,對于朱元璋的脾氣摸得最是清楚,顯然是因為這個賬簿,既讓陛下欣喜,卻也觸怒了陛下。
明日召那晉王殿下來覲見,必然會有狠狠的責罰,只是唯一令他不解的卻是,這賬簿,似乎和那鄧千秋也有關系,可陛下對于鄧千秋的處置,卻頗有顧慮。
莫非是因為…前些時日,馬皇后的緣故?
只是帝心難測,即便是這也該先,也無法揣測陛下的意圖。
下一刻,朱元璋已是往常一般,夜巡賢良寺。
賢良寺里,照舊還是燈火通明,卻因為夜已黑了,幾乎不見人影。
朱元璋信步走著,看到了幾個巡夜的禁衛,不過都很面生。
朱元璋沉眉,依舊還是如地主老財巡視自家的羊圈一般,繼續踱步而行。
遠處,幾個禁衛悄然尾隨。
良久,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朱元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家伙在一處巷道里,渾身甲胄,卻是蜷著身子,躲在此呼呼大睡。
朱元璋一見,怒從心起,當即上前,飛起一腳。
可這少年顯然極為警惕,即便熟睡時,一聽到風吹草動,竟是驟然警覺,他下意識地跳將起來,大呼一聲:“是誰!大膽,可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人已躍起,緊接著開始摸著腰間的刀柄,便要拔刀。
奈何他機警有足,身手卻是差了許多,情急之下,居然這刀竟拔不出,無奈何,只好低頭開始鼓搗著刀,口里念念有詞:“他MA的,這該死的刀不給面子。”
朱元璋依舊怒視著他,他倒是有所覺地在此時抬起了頭,一見朱元璋,露出了喜色:“呀,竟是老兄,老兄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有賊…”
朱元璋見他喜出望外的樣子,雖是帶著憤怒而來,此刻,卻也臉色稍稍緩和,不過他還是呵斥道:“你就是這樣當值的?”
這人自然就是鄧千秋了,鄧千秋苦著臉道:“我白日要忙事,夜里還要當值,我還年輕,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若是睡的不足,將來長不高的,長不高就娶不到媳婦,娶不到媳婦就斷子絕孫,愧對我爹養育之恩…我是個大孝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好了,好了,夠了,夠了。”朱元璋頭疼。
鄧千秋喜滋滋地道:“老兄怎么又來了?噢,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儀鸞司的,不會是我的上官吧?”
說罷,他居然正兒八經起來,朝朱元璋行了個禮:“卑下鄧千秋見過…”
朱元璋揮揮手:“你少在此油嘴滑舌,小心有人割了你的舌頭。”
鄧千秋卻是笑吟吟地道:“那…那可沒有這樣的膽子,兄弟我現在不同凡響了。”
朱元璋一愣:“…”
鄧千秋挺直了腰桿:“現在我可是皇后娘娘賜了衣的人,這儀鸞司上下,誰不曉得。”
朱元璋冷笑道:“你這是恃寵而驕嗎?”
鄧千秋慌忙道:“這倒也不是,說實話,現在雖沒人敢招惹我,不過…我卻也煩惱的很。”
朱元璋本是來興師問罪的,不過他此時察覺到,自己居然被這個多嘴的小子牽著鼻子走,下意識地道:“什么煩惱?”
鄧千秋此時已松弛下來,道:“近來總有人想要結交我。”
朱元璋若有所思,卻是平和地道:“有人愿意與你結交,你還不肯嘛?”
鄧千秋搖了搖頭道:“他們哪里是想要結交我,不過是看中皇后娘娘賜我穿的那件衣服而已,再者說了,我為何要和他們做朋友?”
朱元璋頷首:“不錯,歷來結黨必然營私,那些總是愿意與人為善,與人親近之人,多半都是大奸大惡之徒。”
鄧千秋道:“可我不過一個小小的百戶,我若是結交他們,我自己心里不情愿。可若是冷著他們,不免又要開罪他們,到時若是對我不利,我倒無所謂,就可憐了我爹,他在這個世上,再沒有親人了。”
朱元璋聽到我爹二字,眼底分明有了波動,他淡淡道:“真沒想到,你還這樣有孝心。”
鄧千秋道:“這是當然的,我是遠近聞名的大孝子。”
朱元璋微笑,對此不置可否。
“怎么,你不信?”鄧千秋瞪大著眼睛道:“不信的話,你去問我爹去…”
朱元璋打斷他道:“好了,休要在此胡言亂語了。我實話告訴你,伱的大禍就要臨頭了。”
鄧千秋一聽,果然如朱元璋所料,居然立即緊張起來:“什么…什么禍事…我沒惹禍啊,我是良民…”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乎覺得此時應該嚴厲地進行告誡,因而,他的臉色開始變得陰森而可怕,他冰冷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你做的那些事,就沒人知道了嗎?你勾結了晉王,強取豪奪,掠奪商賈,這些事,已有人在私傳了。”
鄧千秋一愣,下意識地道:“什么,晉王…晉王他…真去打劫了…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
朱元璋冷然道:“一百七十文的薄荷,五十文收購,而后百二十文轉售他人,這不是強取豪奪,又是什么?此等行徑,與那元末勾結官府的奸商,又有何異?”
“原來竟是這個。”鄧千秋的臉色頓時恢復了過來,他大呼道:“這很正常啊,有什么問題?”
朱元璋不由氣得七竅生煙,他所恨的,固然是那種強取豪奪之輩,可更恨的,卻是那種強取豪奪之后,還自以為是的家伙。
朱元璋氣呼呼地道:“這是劫掠!”
見朱元璋氣得不輕的樣子,鄧千秋卻也不懼怕,而是道:“老兄,你先別生氣,我知道你這般來詢問我,是為了我好。不過我有一個問題,你說這是強取豪奪,那么敢問…那些被劫掠的商賈,為何就沒有人喊冤叫屈呢?”
朱元璋:“…”
朱元璋有點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