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千秋,你看…”
鄧千秋這些時日,幾乎都在籌備著作坊的事,每日回家,都疲憊不堪。
可今日,鄧千秋一進門,便見鄧健興匆匆地捏著什么東西向他走來,臉上帶著掩蓋不住的興奮之色。
“爹,咋啦?”
鄧健將東西遞到他的跟前,邊道:“給你看看,這是剛剛衙里抄送出的邸報。朝廷,真要開科舉了。”
鄧千秋眼眸猛地一亮,連忙接過邸報,一看,果然里頭有朝廷開科取士的詔書!
不只如此,里頭對于科舉的規范,和他的‘預料’一模一樣。
以經義作為官學,同時尊崇朱熹版的理學作為官方欽定的版本。
可千萬別小看這里頭的貓膩,因為四書五經,無論是論語還是春秋,流傳到現在之后,各種學派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數千年來,各種大儒都對孔子的學問進行了不同的解釋。
而程朱理學,只是其中一種罷了。
現在將程朱理學設為了官學,也就意味著,你用其他的任何版本去解讀孔子的學問都是錯誤的,正確的答案只有一種。
這邸報里頭,甚至還解釋了科舉的規則。
鄧健此時也不由得感慨:“真沒想到,里頭和你的預測一般無二,為父這些時日的苦功,看來沒有白費。”
鄧千秋看著鄧健,目光中居然帶著幾分哀怨之色,道:“爹,你對得起我嗎?”
鄧健:“…”
鄧千秋道:“你好好的讀書就是了,現在怎么還關心這個?這天底下聰明的人,如過江之鯽,哪怕是爹你先進行了溫習,只怕也未必能力爭上游,所以…爹啊,你要更加用功,切切不可沾沾自喜,驕傲使人失敗,謙虛才有進步。”
鄧健咳嗽,他有點緩不過神。
只見鄧千秋繼續道:“我看哪,此次科舉,最重要的還是做文章。爹,你現在應該已將這些書讀的滾瓜爛熟了,眼下該多練一練文章。”
鄧健只好道:“為父可以試試。”
鄧千秋道:“不過我倒有一個辦法…”
鄧健疑惑道:“辦法?”
鄧千秋便道:“我這方法叫八股法,爹,你不妨試一試看。”
明初時期,科舉做文章,其實是沒有八股的。
所謂的八股,其實就是一群儒生們在科舉開始卷起來之后,慢慢總結出來的作文章的方法罷了。
結果大家發現,照著這八股之法去做文章,不但符合科舉的規范,而且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文章來,且水平不低,因而開始流行開來。
這就好像數學里的公式一樣,起初沒有公式,慢慢的有人總結出來了規律,才得以出現,最后推廣開來,成為了大家進行算數的終南捷徑。
鄧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鄧千秋,他越來越發現,自己這個兒子,有點…怪異。
當初的時候,鄧千秋便提出朝廷開科,起初他還是將信將疑,可現在…
不會吧,難道…我家兒子當真開竅?
可話雖如此,卻又好像,聽說自己的兒子好好的差事不當,在鼓搗什么醫館,給婦人們治病…
一想到這個,鄧健瘆得慌,覺得喉頭好像被什么被堵住似的。
深吸一口氣。
他才認真地道:“什么八股之法。”
鄧千秋倒也痛快,他不理會鄧健的心思,當即將這八股如何破題,如何起股,如何承題,如何收股的法子說出來。
“你瞧,就是這樣,先破題,后頭按著這個格式,去填空即可,就好像填格子,這個,爹應該會吧。”
鄧健看過之后,卻不得不收起自己的雜念,當真端詳研究起來,細細揣摩,不由道:“若如此,這好好的做文章,豈不成了填格子的把戲?”
“爹…”鄧千秋一臉痛心疾首地道:“這話怎么說的,這是考試啊,應試不靠這個,難道爹你還真想寫出什么曠世的文章來?差不多得了,兒子只指望伱能金榜題名,沒考中,一切皆休。”
鄧健:“…”
鄧健想了想,又道:“可文章的字句,總會有長有短,如何確保,這格子能填滿呢?”
鄧千秋笑了:“這個容易啊!爹,虧你還是讀書人,我打個比方吧,比如承題這里,需要九個字,可你現在只能寫出‘微子去,箕子為之奴’,你瞧,少了一個字對不對,那你是不是可以寫‘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爹,你瞧,這不就湊了九個字嗎?咱們得將之乎者也四字運用起來,少了字,就填個之乎者也進去,還怕湊不齊?”
鄧健:“…”
他服了,世上竟還有這樣水文的,此時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就好像一個怪物。
若是孔圣人或者朱熹再世,要知道有人拿他們的學問像填字游戲一樣去投機取巧,一定會…
當然,鄧健是無法想象,在數十年之后,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都在玩這一套,而且玩得還不亦樂乎的話,可能就不會有這樣的道德困境了。
終于,鄧健深吸一口氣道:“我試一試。”
他照著鄧千秋的辦法,嘗試開始去作文章,幾次之后,立即察覺到這八股作文的厲害。
這玩意,就好像天生用來輔助做文章的,速度極快,且能確保質量不低。
“我兒…我兒…若是不給婦人看病的話…那我鄧家,應該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吧。”鄧健在震撼之余,心里卻這樣的想著。
其實鄧健并不知道,這八股作文之法,將會發揮出何種的威力,那何止是祖墳冒青煙,簡直就是鄧家的祖墳挨了原子彈,墳頭上升騰起了蘑菇云。
這科舉定在四月之后,因為是國朝第一次科舉,因而,首先考的乃是鄉試,允許所有儒生參加。
這四個月的時間,對于絕大多數讀書人而言,確實有些倉促了,可此時卻都不得不臨時抱佛腳!
一時之間,市面上所有關于程朱的集注統統銷售一空。
鄧千秋則依舊早出晚歸,鄧健則每日在家做文章,他慢慢熟悉了八股作文之法后,開始變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看著鄧健這樣的廢寢忘食,鄧千秋不由得露出了老父親…不,露出了兒子一樣的慈祥微笑。
做爹的吃得苦中苦,才能教兒子做人上人,這是萬古以來,顛撲不破的道理。
一想到這里,鄧千秋不由得熱血沸騰起來,體內的小宇宙,仿佛燃起了熊熊之火,不行了,我也要努力,我不能意志消沉,不能這樣碌碌無為下去,一定要努力監督父親讀書。
這兩三個月幾乎是鄧千秋最忙碌的時光,濟世堂那邊,還需有榜樣效應,所以他每日還需去坐診。
除此之外,在晉王朱棡和鄧千秋的努力之下,作坊早已建立起來,朱棡興致勃勃地去聯絡承銷商,在收到了一筆筆的定金之后,便開始培訓招募來的匠人以及勞力開始生產。
銀子的力量是強大的,有了銀子的誘惑,二人干勁十足,只一個月的時間,便開始生產出了第一批酒精,此后,則繼續擴大生產。
當然,說到底,還是這買賣的利潤實在太足了,酒精的熬制,即便是用土法,產量也不低,再加上濟世堂這邊大量的用藥之后,使的鳳陽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東西簡直就是治療外傷以及穩婆們的神藥。
這個時代,生子是性命攸關的事,關系到了人的性命,誰也不敢輕視,不少的商賈和醫館見有利可圖,于是紛紛求購酒精。
以至于很快,這酒精聲名在外,已經不只是鳳陽,便是整個南直隸,爭購者也如過江之鯽了。
朱棡很興奮,每日對著賬本傻笑。
“千秋,千秋,我早該認識你的,我若早認識你,何愁大業不成。”
鄧千秋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警惕道:“大業,什么大業?”
“掙銀子啊,你以為什么大業?”
“噢。”鄧千秋心下稍安,立即轉移話題:“咱們現在還在初創時期,只怕還要擴大生產,還有…以后商賈采購,定金還得加高兩成,現在是承銷商求我們供貨,不是我們求他們。對啦,還有原料,趁著眼下原料價格低廉,得趕緊采買了。至于利潤,既然要投入再生產,暫時咱們就不分利了,以后再說吧。這事,你得跟另一個股東說一說。”
朱棡興沖沖地道:“放心,俺妹不會說什么的,她白白占了好處,偷著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