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大功告成
天牢之中，雙面佛好像陷入了凝固，整個人宛如雕塑般一動不動，雙目徹底渙散，只有一滴滴鮮血順著臉頰滑落。
這位擅長蠱惑人心，玩弄人性的黃泉天干，此刻幾乎要走火入魔。
張九陽能感受到，他的氣機開始變得混亂，甚至有接近崩潰的趨勢，這對于一位六境真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要知道，每一位六境真人都是當世最頂尖的修士，氣機雄渾如海，不動如山，就算是受了重傷，也只會衰落，卻不會混亂。
可現在這本來不可能出現的事情，卻在雙面佛身上發生了。
只是雙面佛畢竟是雙面佛，張九陽的話雖然讓他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可冥冥之中，他還是保有一絲清醒。
張九陽眼中一動，知道對方已經心神失守，自己必須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擊潰對方的道心！
“雙面佛，如果這些物證還都不能讓你完全相信的話，那我也可以讓你見一個人，一個你的…老熟人。”
張九陽說罷，輕輕拍了拍手掌。
緊接著，一道身影被緩緩推出，他的面容異常蒼老，滿是褶子和老年斑，如朽木般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手掌無意識地顫動。
阿梨推著老人走來，一直將其送到了雙面佛的眼前。
“十七…”
老人的聲音十分沙啞，胸腔發出低沉的轟鳴，似乎拼盡了全力，但說出的聲音卻非常微弱。
雙面佛渙散的瞳孔浮現出一絲波動。
老院長姓崔，他給自己撿來的孩子取名，常常按照數字排列，當年在慈幼局，他便叫崔十七。
這個名字實在是太久遠了，久遠到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
他垂下眼眸，目光落在那老人身上。
對方的相貌十分陌生，但他的目光卻突然停在了對方的喉嚨上。
那里有著一道明顯的紅線。
確切的說，是一道傷痕，一抹瘡疤。
“你當年幾乎咬斷了他的喉嚨，老院長將他送走救治，反而讓他躲過了一劫，大愛慈幼局關門后，他幾經流轉到了青州。”
“幸運的是他還活著，不幸的是，他已經漸漸忘記了往事。”
“可他的口中，卻總是會喊著許多數字，其中最多的…是十七。”
雙面佛瞳孔一震。
“雙面佛，你是不幸的，因為從一出生，你就被大黑天佛祖選中，成為了一枚殘忍的棋子，但你同樣也是幸運的，因為…”
“你曾經被那么多人堅定地愛過。”
“戲是假的，但唱戲的人卻是真的，無論是山中的母豹，還是慈幼局中將你當弟弟般愛護的郭興松，以及始終對你不離不棄的老院長，他們并不知道這是一場戲。”
“那是他們的人生。”
張九陽的聲音多了一絲感慨，嘆道：“還記得老院長死前的手勢嗎？他被凍死在慈幼局的門口，死前卻將手掌伸出，似是在等待什么。”
“別說了…你別說了…”
雙面佛的聲音中竟然透著一絲哀求，他緊緊閉上雙眼，雙拳緊握，指甲早已深深刺入了肉中。
但此刻的他，對疼痛早已麻木。
張九陽卻是上前一步，繼續道：“老院長相信你一定能爬出來，他之所以擺出那個姿勢，是想讓你知道…”
“哪怕所有人都將你視為妖魔，但這個世界上，依然有人在等你回家。”
國公府，書房。
岳帥正在和人下棋，剛開始他棋路剛猛，大開大合，棋子仿佛千軍萬馬，列陣沖殺，氣蕩山河，暗藏著極高的兵法造詣。
可很快他落子的速度就越來越慢，到最后甚至走一步就要想上半天，眉頭都快皺成了一個川字。
和他下棋的人倒是十分從容，落子又快又輕，從容不迫，云淡風輕，甚至于當岳帥苦思冥想時，他還捧著一本書在讀。
“不下了，不下了！”
岳帥投子認負，抱怨道：“沒意思，和你這老神棍下棋，就從來沒贏過！”
對方淡淡一笑，聲音溫潤平靜。
“一樣，和你這老匹夫下棋，我也從來沒輸過。”
岳帥橫眉怒目，對方則是目光淡漠，氣氛一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直到嘩啦一聲門響，沈夫人端著茶水走了進來。
“怎么，你們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聽到沈夫人的這句話，岳帥和那人頓時繃不住了，發出爽朗的笑聲。
“夫人威武，你這一出口，直接把大乾文武兩位重臣都給罵了，真乃女中豪杰！”
沈夫人白了丈夫一眼，而后將茶水端到那人身邊，笑道：“諸葛兄，喝茶，是你最喜歡的春山白雪。”
諸葛云虎聞言眼睛一亮，笑道：“多謝弟妹，這春山之茶夏日里沒什么稀罕，但若是一場大雪淋頭，最好是初雪，茶就會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清香凜冽，唇齒流芳。”
“這不，冀州昨夜剛下了大雪，我立刻就聞香而來了。”
三人聞言皆露出笑意，氣氛十分融洽。
諸葛家和岳家本就是世交，諸葛云虎和岳帥更是多年的好友，當年他們年輕時曾結伴一起闖蕩，一個裝作神棍，一個扮作俠客。
也是在那段游歷江湖的歲月中，岳帥在揚州遇到了沈夫人，并一見鐘情。
三人都是老友，幾十年風風雨雨，從風華正茂到白發橫生，那段友誼卻依舊十分純粹，從未改變。
“一轉眼，咱們都老了呀。”
諸葛云虎看著岳帥頭上的白發，不禁輕輕一嘆。
當年的岳匹夫，是何等的英勇神武，意氣風發，一桿長槍挑美酒，打遍江湖十九州，何等的快意瀟灑。
可現在他卻困守冀州苦寒之地，死守國門，一待就是四十年。
旁人只看到二十萬兵馬大元帥的風光，甚至稱其為冀州王，但諸葛云虎看到的，卻是老友頭上日益增多的白發。
沈夫人淡淡一笑，道：“屬于咱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未來，是小九和翎兒他們的了。”
頓了頓，她笑道：“小九和翎兒，真像你們當年，互相扶持，降妖除魔，懲奸除惡。”
諸葛云虎聞言笑道：“說的是呀，對了，還要恭喜二位，喜得良婿，解了一樁多年的心事。”
岳帥聞言連忙擺擺手，道：“湊合，湊合。”
嘴上說著湊合，臉上的笑容卻都快咧到眉毛去了。
岳翎的婚事一直是他們的心病，現在這個心病終于沒有了，而且女婿還是如此出色，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那種。
“好了，你們二位慢聊，我去準備午飯。”
沈夫人離開了書房。
歡樂的氣氛突然發生了一絲改變，變得有些凝重。
“我告訴了小九祠堂的秘密，他現在離真相越來越近，但也越來越危險了，我常常擔心，自己會不會害了他。”
“畢竟你當年為了查那個真相，可是差點就死了。”
諸葛云虎聞言輕嘆一聲，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而且現在的他，已經有資格和我們一起尋找真相了。”
“老匹夫，面對天尊，我始終有種無力感，不僅僅是實力上的，更是心力上的，如果要類比的話，就像是…和我下棋的你。”
岳帥：“嗯…嗯？”
“不管我找到了什么破綻，他始終都能快我一步，我為了查出天尊的身份，不知布下了多少暗棋，耗了多少心血，可結果呢…”
“幾十年來，我對天尊的了解幾乎都是在原地踏步，我所有的招數，都會被其輕松看破，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被…戲耍？”
諸葛云虎吐出這兩個字時，心中十分苦澀。
他也是個驕傲的人，智謀高絕，此刻卻不得不承認，人力有時盡，而對方的智慧，卻幾乎打破了人的瓶頸。
就好像下棋，好幾次對方明明可以絕殺，卻只是拂袖而過，不惹塵埃，否則他絕不能活到現在。
“老神棍，你真的還要查下去嗎？小九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查下去，發現天尊真的是他，那你…”
岳帥用一種擔憂的目光望向老友。
“查，當然要查！”
諸葛云虎斬釘截鐵，毅然道：“不管天尊的真實身份有多么驚人，我都會一查到底，哪怕是…他。”
岳帥拍拍諸葛云虎的肩膀，趕緊換了個話題，故意調侃。
“老神棍，你這次來應該不只是為了翎兒和小九的婚事，還是為了天牢里關的那個吧。”
諸葛云虎點頭，坦誠道：“不錯，雙面佛是我們欽天監的老對手了，彼此斗了幾十年，卻總是輸多贏少。”
“這次他敗在小九的手上，我自然坐不住，要親自來看看。”
“呵呵，我女婿的功勞，和你這個老神棍有什么關系？你要是想搶功，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諸葛云虎心中無語，這老匹夫，還沒成你女婿呢，就已經這么維護了。
岳家人都是這么護短嗎？
“小九的十三形遁都是我教的，我怎么可能會去搶他的功勞？”
諸葛云虎解釋道：“只是擊敗雙面佛固然不易，但想要從他口中審問出什么，卻更加艱難，我這次來，是想試著能不能撬開這位老對手的嘴。”
“畢竟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雙面佛是最早跟隨天尊的邪祟之一，他很有可能知道許多與天尊有關的事情！”
和雙面佛斗了這么多年，他太了解這個老對手了，就算被生擒，也絕不會開口吐出一個字。
就算說了，十有八九也是錯誤信息，在故意誘導。
論起蠱惑人心，諸葛云虎還沒有看到過比他更可怕的人，所以他才會特地趕來相助。
“那你可能來晚了。”
岳帥神秘一笑，道：“小九已經開審了，而且他說過，有七成把握能擊潰其心防，令其開口。”
諸葛云虎聞言皺起眉頭，他并沒有懷疑張九陽的能力，但是審問雙面佛，絕不是旦夕之功，哪怕是他，也要一點點去磨。
而且把握尚不足五成。
“雙面佛，絕不會是那么簡單就被擊潰心防的人，小九這一次，會不會太輕敵了？”
岳帥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賢婿是這么說的。”
諸葛云虎搖頭，這一聲聲賢婿，叫得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對了，我和翎兒說過，要是審訊有結果了，就通知我一聲，老神棍，既然你不信他們能成功，那咱們要不要賭——”
突然，岳帥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外面飛來了一張紙鶴。
紙鶴盤旋一圈后落到了岳帥手中，攤開一看，黃紙上寫著四個字。
“大功告成。”
天牢。
突然響起了一道道聲嘶力竭的咆哮聲，好似籠中野獸在臨死前的哀嚎，又仿佛一個人在徹底絕望和崩潰后的吶喊。
不知過了多久，天牢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張九陽站在雙面佛身前，眼中透著一絲憐憫，望著眼前這個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的老人。
雙面佛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眼神空洞，目光無神，甚至嘴邊還流出了口水。
短時間內，他的精神受到了難以想象的巨大沖擊，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顛覆了。
他根本沒有妹妹。
曾經欺辱他的郭大哥，原來對他無微不至，卻被其差點咬斷了喉嚨。
曾經讓他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的老院長，原來自始至終都不曾放棄過他。
曾經…
太多的事情被顛覆，那種巨大的沖擊，讓一位六境真人的元神都無法承受，道心破碎，徹底崩潰。
“崔十七。”
張九陽喊出了那個被塵封許久的名字，而不再稱呼雙面佛。
“現在我們應該能好好談一談了。”
“關于黑天計劃，關于大黑天佛祖，我想，你應該愿意和我分享一些事情了，畢竟…”
張九陽平靜的聲音中透著一絲殺意。
“我現在和你一樣，都想宰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