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清晨,露珠晶瑩,薄霧如紗。
“榮兄弟,發生了甚么事?”蒲逵一如既往地在鏢局內與趙榮打招呼,見他兩只眼睛如同食鐵獸,甚為詫異。
“哦~~我夜讀春秋。”
趙榮頂著熊貓眼,找了個高大上的理由,對自我點穴造成氣血淤塞絕口不提。
接連幾天摸索穴位法門,他如癡如醉,大有所得。
“佩服!”蒲逵肅然起敬,又見他面色憔悴,小聲勸說,“但也要留意身體。”
“老哥,君子之學,向來是死而后已的。”
蒲逵不敢茍同,朝他豎起單掌,支開話茬:“還有四天,總鏢與南邊的朋友就將抵達。”
“又慢了兩天?”
“那也沒辦法,來信說又等了兩位韶州的朋友。”
蒲逵朝北邊努了努嘴,“還不是三合門那幫人搞的。”
“聽說他們早幾天已至長沙奔雷山莊,那大莊主聞一貞和沈天濤早年一起闖蕩綠林,相交莫逆,估摸著聞一貞會讓他兒子助拳三合門。”
趙榮倒是好奇了:“這莊主的兒子很厲害嗎?”
“在桃江年輕一代頗有名頭,前年單槍匹馬除掉了流竄于醴陵、寧鄉的虎狼雙盜。”蒲逵正色,“此人有一身強勁的橫煉功夫。”
“人稱奔雷手聞泰!”
趙榮哦了一聲。
這匪號有點耳熟,但不是如雷貫耳那種,不太像頂級高手。
他們聯袂去往鏢局內部。
一路上,又聊到設宴之事。
“這次動靜不小,連市井中茶鋪酒肆都傳出聲了,知道咱們要大擺龍門,等著三合門的人上門。”蒲逵有點興奮,“估計做過一場后,說書人茶博士都會宣揚此事。”
喂,咱們的目標不是三合門啊。
趙榮有點無語,說好商量對付劫鏢匪人呢?
不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武風盛行,民風彪悍之地多如牛毛。
“消息是鏢局鏢頭們找人放出去的嗎?”
“當然不是,”蒲逵搖頭,“牽連著丟鏢貨的事,誰想往外傳啊?”
“那就是三合門的人干的,他們的手已經伸到了衡州府,”趙榮明悟,“多半是想把咱們鏢局的名聲搞臭,看來很有信心啊...”
來者不善,趙榮見到盧世來后,探聽一些關于衡山派的口風。
事情鬧大了,衡山派會有前輩出來主持嗎?
盧世來支支吾吾,給不了明確答案。
莫大先生少問俗事神出鬼沒,劉三爺沉迷音律,金眼烏鴉點滿了墻頭草屬性,除這三人外,衡山派的高手也有不少,比如方千駒等上代弟子。
但這些人的功力始終排不上五岳派一流,也沒有足夠話語權。
三合門背后有泰山派的背景。
根據五岳一家親原則,就算打臉也只能打三合門,不能讓泰山派難堪。
與松散的衡山派相比,巍峨泰山那就家大業大了。
趙榮瞧盧世來的氣勢與幾日前明顯不同,估計是向師門詢問過,又沒得到滿意回復。
罷了,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
再說也塌不了。
今日沒去倉庫述職,盧世來將他安排到蘆貴那邊,讓他再練練騎術。
年關出鏢少不了騎馬上路,基本技能隔三差五便要熟悉一下。
“榮兄弟,你來啦!”
南院那片寬敞的馬廄內,蘆貴瞧見趙榮后,立時打了聲招呼,把手上的活交給兩個馬廄幫工。
“蘆大哥。”
蘆貴的騎馬技術在鏢局內是一等一的,早年他曾在河北幫大戶養馬,熟悉馬性,后來單騎南北闖蕩,直到在臨江遇到龍總鏢頭,才入了長瑞鏢局。
“咴嘶~~!!”
突然,響亮的嘶吼聲傳遍南院。
順勢瞧去,只見一匹頭頂白毛、形如滿月的大馬仰頭怒嘶,它雙足抬起,一使勁便讓兩邊的馬廄幫工滾倒一地。
偏瘦小的幫工見馬蹄高抬,嚇得哇哇大叫。
“不好!”
“透骨龍又發威了!”
蘆貴趕忙沖到馬廄旁,一甩馬鞭抽打地面,啪的打出一道脆響。
這匹強壯大馬突然涌現暴躁不安之色,眼中閃爍兇猛光芒,它沒理會蘆貴,一頓劇烈擺動,韁繩掙脫木栓,馬廄內的群馬朝它瞧去,登時響起一片馬嘶之聲。
“給我停下!”
蘆貴的膽子比幫工大無數倍,但跑得太急,彎著身子堪堪抓在韁繩尾部,倏忽間感覺到一股巨力涌現,韁繩脫手險些讓胳膊脫臼。
只聽唉的一聲,一頭撞在旁邊的木桶上,嘴中罵了聲“媽個巴子的”。
蘆貴兩眼冒星光,還沒爬起來,突然感覺有勁風掃面,一道身影從他身邊急竄而出。
“使不得!榮兄弟,這烈馬你可把握不住!”他丟了大丑,看到趙榮沖上去瞬間慌神,生怕他被烈馬一蹄子踢出個好歹來。
然而...
讓蘆貴與兩位幫工目瞪口呆的是,
穿著灰色鏢師服的少年急奔出去,一把拽住韁繩。
他面沉如水,兩腿一前一后如抓地之根,猛然回腕拉拽,搶在烈馬啟動前憑一股力氣將它生生拽住!
“嘶~~!!”
透骨龍沒有服軟,馬頭昂揚奮起,馬鬃飛動,整個馬首就像一個展翅飛翔的鳳凰一般。
頭如翔鸞月頰光,背如安輿鳧臆方!
它雙蹄再抬,想把下面的少年拽飛。
但少年猛喝一聲,再壓韁繩,竟以巨力將透骨龍從空中拽下!
他們僵持的片刻,蘆貴如同看到一張巨大彎弓,趙榮在拉弦,烈馬成箭矢!
“轟!”
人未仰,馬先翻。
趙榮一把上前,將馬頭按在地上摩擦。
烈馬四蹄踏空使不上全力,胡亂瞪踏。
趙榮抓著它的頭,繼續摩擦。
地上的烈馬睜開眼眸,如有靈性一般瞅著眼前這暴力的家伙。
“榮兄弟,別傷了透骨龍啊!”蘆貴是愛馬士,這會兒看到趙榮糟踐馬廄寶貝,又心疼起來了。
他不再發愣,趕忙爬起來。
奇怪的是,烈馬在掙扎一番沒有作為后,選擇在趙榮手下躺平。
任他摩擦,動也不動。
趙榮試著將手松開了,它還是不動。
“老哥,透骨龍這是...”
“它服了。”
“服惹?”
蘆貴嘴中叼著一根茅草,神色暗淡,“我訓它半個月,好吃好喝,各種伺候。這家伙從未服我,你一個馬術菜鳥,它竟然對你服軟。”
“憑什么?”蘆貴有種挫敗感。
他不允許自己在專業領域敗給一個小白,很不甘。
“蘆大哥,興許是我玉樹臨風。”趙榮樂呵呵一笑,順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透骨龍從地上站了起來,沒再像之前那樣暴躁。
蘆貴讓趙榮伸手。
他照做。
神奇的是,那高抬的馬頭竟然湊到他的手邊。
這種感覺讓趙榮覺得新奇。
沒想到在瓶頸稍稍突破后,第一個戰勝的,竟然是這個家伙。
“嘖嘖,榮兄弟真叫人刮目相看啊。”
“謬贊了。”趙榮謙虛一聲。
“這可是總鏢頭托人弄來的寶貝,正宗的西涼玉頂干草黃!你敲敲它的腿骨,一股子銅鐵聲響。”
“此馬日行千里不在話下。”
“它的料草極好,力氣大的嚇人,平時我也不敢生拉硬拽,今天突然發飆,你竟然能將它按住!”
蘆貴上下打量著他,摸著下巴開玩笑:
“榮兄弟,說實話,你其實姓項對吧。”
旁邊的兩個幫工湊了上來,搭話道:
“神力啊。”
“活像是西楚霸王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