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齊了么?”
“王二,忘了進山的規矩?紅布、五谷去哪兒了,快去找…”
“哭什么哭,頂多兩日功夫!”
大清早,周里正就在院外嚷嚷。
此刻的他,已換上了一身獵服,由粗麻、動物皮毛制成,雖看上去破破爛爛,但卻是極好的隱蔽。
身后背弓,腰間挎刀,還帶著繩索等工具,一看就是經驗豐富的老獵人。
不同于其他地方,龍潭村這個偏僻之地,想當里正,武力更重要,周里正就是近些年最厲害的獵人。
他原本只計劃帶兩個人,但昨天發生的事,讓他改變主意,直接組織起一個小隊。
這次事不解決,整個龍潭村都要搬遷。
臨時加人手,自然是一片慌亂,龍潭村中經常進山的獵人,幾乎全被叫了出門。
小院內,王道玄等人也在準備。
他們雖準備了行李,各種法器和日常用品都進行了打包,但想進神農架,還需要準備不少。
至于李衍,則坐在臺階上,看著龍紋玉圭。
“衍小哥,看出蹊蹺沒?”
沙里飛見狀,連忙上前詢問。
李衍摩挲著龍形玉圭,皺眉道:“此物有地脈之氣,卻穩如泰山,難以引出。看形制,還在商周之前,從沁色來看,并非墓中之物,而是在水里常年浸泡…”
沙里飛眼睛一亮,“不會是龍宮水府的吧?”
王道玄聞言,啞然失笑,“蛟還有形,但龍可大可小,隱介藏形,并非常人得見,那還會需要什么水府?”
“那龍女贈玉,是否另有他意?”
李衍搖頭道:“不清楚,龍女被封禁,御神之法無法溝通,入夢也是模模糊糊。”
“呂三兄弟,你那邊怎么樣?”
呂三悶聲道:“早晨在湖邊轉悠了一圈,這里的動物并不知曉,都是凡物,感受不到龍女存在。”
李衍無奈搖頭,將玉圭收了起來,“先走吧,若路上找到那云道士,或許能知曉原因。”
一番準備后,眾人終于出發。
龍潭村的百姓們全部出來相送,男女老少皆神色凝重,雖然周里正沒說,但昨晚的一些事,已口口相傳,被所有人知曉。
加上周里正突然召集所有獵人。
誰都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
“都回去吧,該干什么干什么!”
周里正不耐煩的擺了擺手,看上去大大咧咧,實則是穩定人心,臨走時還不動聲色,跟幾個老者使了個眼色。
他這次進山,也是冒險。
有些事已經交代過,若這次沒法出來,就由村中族老做主,準備背井離鄉。
除去李衍一群人,周里正還帶了十幾個獵人,都是經常進山的好手。
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一行人迅速離開,向著后山而去,消失在濃霧中…
“到了,就是前面那個山洞。”
進入后山沒多久,周里正就指向前方。
李衍抬頭一看,只見前方高山阻隔,崎嶇山道盡頭,有一座洞窟,看似溶洞,但洞口卻有明顯的刀劈斧鑿痕跡,年代久遠,布滿青苔。
宮逡開口道:“李少俠,就是這里。”
“多年前,我便奉命喬裝混入山民寨子,鄖陽竹山那邊查的緊,便想著從神農架這邊進,才知道此處。”
王道玄來了興趣,上前仔細觀察那些痕跡,撫須道:“確實年頭不短,說不定還真是楚先民所打通。”
沙里飛笑道:“古楚先民可真能找,為何要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打通山道?”
王道玄搖頭道:“古楚先民,篳路藍縷,從商王武丁到周成王,都屢次伐楚,估計也是想在這神農架內找個退路。”
“道長果然博學。”
帶頭的周里正連忙拍起馬屁,“這條山道,祖上也不知道是誰所建,還是當年藥圣從此地入山,又在對面找到古楚遺跡,這才確定。”
“嗨,在神農架內定居,不是自找麻煩嗎?”
李衍若有所思,詢問道:“這神農架確實不凡,周里正可聽過什么古怪之事?”
“那可就多了。”
周里正沉聲道:“正好,進山之前,有些禁忌先跟諸位說清楚。”
“神農架內,大多時候都云霧繚繞,極其容易迷路,且有各種奇獸,十分危險。”
“僅村里世代相傳的,就有好幾種。”
“一種叫驢頭狼,我們稱之為‘驢頭混子’,體型碩大,腦袋跟驢一樣,動輒出山禍害,附近有個村子,就有小孩和婦女被吃…”
“神農架內湖泊水潭,也最好不要靠近,老夫親眼見過一種大蟾蜍,皮膚灰白跟死人一樣,還能噴水噴霧…”
“老人傳聞,還有棺材獸、過山黃,一個比一個兇狠,可惜我們都沒見過。”
說著,小心看了武巴一眼,“此外最可怕的就是野人,聽說多年前還成群出了神農架,擄掠婦女。”
“去你娘的!”
武巴裂開大嘴,嘿嘿傻笑。
周里正:“…”
沙里飛連忙轉移話題,“周老哥莫怪,這傻小子只會這一句,咱們進山都有什么禁忌?”
周里正回道:“和其他地方差不多。”
“一是不可高聲喧嘩,進山后一些野獸,不可直呼其名,打到獵物也別說死了,而是說睡了…”
“二是早不言夢寐,午不言殺伐,晚不言鬼神。打到東西,先敬山神…”
“三是不能亂跑,偏離獵道,小心迷路或踩到以前獵人設下的陷阱…”
周里正在這邊講解,村里獵人則在那舉行進山的儀式,搓土成壇,燒元寶香燭,并且殺了一只雞,將雞血灑在洞口。
不止如此,他們還各自從身上扯下一條紅布帶,綁在旁邊的一棵老樹上。
樹上密密麻麻全是紅帶,只不過有些年代古老,風吹日曬雨淋,已經褪色。
周里正這才解釋道:“這是進山的儀式,一是祭祀山神,告知我們要進山,二是綁紅繩,即便在山中出了事,魂魄也能歸鄉。諸位…”
“規矩自然要遵守。”
李衍也不廢話,接過一條紅布袋,綁在樹上。
王道玄等人也有樣學樣,沒有絲毫不耐煩。
他們雖是術士,卻沒那種不必要的傲氣。各地風俗禁忌,千百年來能流傳下來,自然有其道理。
即便只是儀式,若不遵守,跟著進山的獵人們難免心中犯嘀咕,釀成隱患。
見他們如此,周里正也是松了口氣,焚香叩拜后,從懷中取出個小嗩吶,吹了起來。
這嗩吶的聲音,并不高亢,反倒幽暗詭譎,演奏時發出嗚嗚之聲,如泣如訴。
沙里飛覺得有些瘆人,剛要說話,就被王道玄揮斷,低聲道:“這是沮水嗚音,古楚遺韻,楚人祭祀遠祖祝融演奏,莫要打擾…”
眾人聞言,頓時老老實實站在旁邊。
風聲呼嘯,云霧繚繞,古楚之音飄蕩,看著那斑駁的山洞石壁,李衍也似乎感受到,當年古楚先民在蠻荒披荊斬棘的艱難…
儀式過后,眾人立刻進入山洞。
山洞幽暗深邃,他們舉著火把前行,還能隱約聽到水落嘀嗒聲,沒走多久,就知道了原因。
原來這是一座溶洞,道路復雜,分叉眾多,古楚先民只是開鑿石壁,就能貫通山脈。
一些鐘乳石上,還插著熄滅的火把,并且通往其他山洞的區域,還掃了不少石灰。
見李衍疑惑,周里正解釋道:“老人傳說,山洞之中有種異蟲,名叫脆蛇,可達百米之長,碰到人后就會分散,變成很多蟲子一擁而上,劇毒無比,因此常年撒石灰阻擋。”
李衍掐動法訣,深深吸了口氣,面色平靜,并沒有多說什么。
洞穴之中并沒聞到什么異味,便懶得理會。
一路上,并沒遇到任何危險,不到三炷香的功夫,眾人便離開山洞,來到山脈另一頭。
只見眼前群山疊嶂,云霧繚繞,無數巨木高聳,遮天蔽日,遠遠看不到盡頭。
山風呼嘯,似有一雙無形大手,推動云霧翻涌前行,卻始終不見天日。
“這便是神農架?”
沙里飛見狀,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只是站在這里,他就莫名覺得有些心寒。
而李衍,同樣面色凝重。
他前世也來過神農架,但哪有眼前景象,而且罡煞之氣繚繞,竟絲毫不輸洞天福地,只是散亂無形,沒有形成靈竅。
怪不得,能成為神州禁地之一。
“大家走吧,都小心點。”
周里正招呼了一聲,便在前方帶頭。
李衍不動聲色,跟在其身后。
比起獵人的經驗,他還是更信任自己神通,若出了什么事,也能第一時間處理。
當然,呂三才是他們入山的真正底氣!
只見呂三掐著法訣,一邊走一邊側耳傾聽。
濃霧密林之中,偶有不知名野獸嚎叫,還有鳥雀從斑駁的林木之間飛過。
這些聲音對常人來說,只是加重了神農架的恐怖氛圍,但在呂三聽來,卻是林中動物們在閑聊。
這些信息極其雜亂,呂三也得認真分辨。
而在前方,周里正也是一邊走,一邊解釋道:“神農架不小,我們龍潭村的獵人,只敢走自古以來的幾條獵道,沒人敢繼續深入。”
“離開獵道的,從沒一個能活著出來。云道長也經常跟我們進山采藥,這些獵道上,應該能找到線索。”
一旁的宮逡則沉聲問道:“周老哥,你也知道我在這次為何而來,可有線索?”
“當然。”
周里正聞言,連忙從懷中取出一個皮地圖,“我們雖不敢深入,但有時天氣轉好,站在獵道特殊區域,還是能看到一些大湖。”
“我已全部標出,但那些地方有沒有,就只能等去了才知道…”
說實話,宮逡說他們來找蛟龍,周里正是半點不信,但經過昨晚的事,他也不敢大意。
“嗯。”
宮逡接過地圖,又交給了李衍。
李衍拿起仔細查看,這份地圖十分粗糙,乃是獵人手繪而成,但也能大概看出附近地形。
他又從懷中取出鄂州地圖,兩相一對比,頓時眉頭微皺。
周里正給的地圖,只是繪制了一小部分,即便想找遍神農架與保康縣接壤的區域,也要沿著那幾個湖泊繼續深入。
他們到來的消息已經泄露,神農架內,肯定也有天圣教和鬼教高手潛伏。
這份差事,果然不好干…
李衍微微搖頭,將地圖小心收起。
神農架內,到處云遮霧繞,他們只是根據山道走向,隱約知道在兩座高山之間穿梭。
“里正,快看!”
很快,龍潭村獵人們就有了發現。
只見一片布滿落葉的爛泥地上,有幾個深深的腳印,周圍荊棘灌木折斷,還掛著一小片碎布。
周里正撿起碎布,面色凝重道:“是云道長道袍,他怕是碰到了什么危險,找找旁邊腳印。”
一聲令下,獵人們頓時四散。
“這里有!”
附近山坡上,一名獵人有了發現。
眾人上前一看,只見地上有幾串腳印,個個都有碗口粗,看模樣,正是在山坡上俯視云道人。
沙里飛嘖嘖道:“好家伙,這么大不會是熊吧?”
“不是!”
周里正面色凝重:“熊腳印類似人足,前方有爪痕,而且熊笨拙,腳印也凌亂。”
“這些腳印呈五爪梅花型,前后對稱整齊,又這么大…多半是驢頭混子!”
李衍微愣,“不是說很少見嗎?”
“是很少見。”
周里正看了看遠處,咬牙道:“山中有自己規矩,野獸通常不會隨意越界,驢頭混子從沒靠近過我們這邊獵道。”
“除非是那邊出了事,它們被趕了過來!”
沙里飛咽了口唾沫,“它們?”
周里正臉色也有些發苦,“腳印大小不等,至少有四五頭,云道長怕是…”
“先找找再說。”
李衍打斷了他的話,接過布塊,深深吸了口氣,隨后指向右側前方,“往那邊去了。”
“走!”
眾人順著斷枝方向,繼續前行。
臨走時,李衍又回頭看了一眼。
被什么東西趕走…
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困蛟吧。
山中幾日未下雨,味道仍未消散,因此李衍神通仍能發揮作用,帶著眾人進行追蹤。
沒多久,他們就離開了獵道。
龍潭村的獵人們有些畏懼,但知道李衍這些人,都身懷異術,只能硬著頭皮緊隨其后。
穿過一片密林,眼前赫然出現陡峭山崖,下方云遮霧繞,隱約傳來水流聲。
“是從這里下的。”
李衍帶著眾人繞了個彎,來到一片灌木叢后,向下望去,只見有藤蔓木枝蜿蜒曲折,蒼翠如玉,好似形成天梯,直接通向下方。
王道玄愕然道:“這地方有些古怪啊,不會是當年神農架木之梯吧?”
“怎么可能!”
沙里飛搖頭道:“即便靈木,也扛不住數千年風霜雨雪,怎會留下痕跡。”
“還真可能是!”
李衍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上前扒開藤蔓,赫然露出人工開鑿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