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縣,驛館外。
雖然已經抵達許縣,但孔融并沒有直接隨使者入城覲見天子,而是先來到此處落腳。
使者對此很不理解,詢問道:“國相為何不與我一并入城?陛下可是十分期盼能夠見到您。”
許縣就在眼前了,孔融卻不肯入城。
這讓他感到十分為難。
孔融說道:“覲見天子乃是大事,不可輕慢,須焚香沐浴更衣才行;使者還是先入城向陛下稟報吧,老夫等陛下傳召后再前去覲見。”
使者聞言不禁感到頗為頭疼。
覲見天子確實是有這么一套流程來著。
覲見者需先在驛館等待,在此焚香沐浴,整理儀容;直到天子派人過來傳召后,才能入宮覲見,過程不可謂不繁瑣。
但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隨著漢室衰微,天子的威權不復,現在誰還會在意這種繁瑣的禮節?
不過孔融堅持如此,他也沒辦法,只能嘆了口氣道:“那請國相先在驛館內等待吧,我這就入城去向陛下稟報。”
說完便登上馬車匆匆離去了。
而孔融則與太史慈一起走入了驛館。
在驛卒的帶領下來到房間后,孔融讓太史慈關好門窗,隨后正色對他說道:“子義,我今日入宮覲見天子,若是日落前還沒有返回驛館,你便不用管我的安危,帶著消息逃往冀州。”
來驛館休整只是借口而已,孔融的真正目的,是要把太史慈留在這里,以備不測。
因為萬一城內的天子是假的,或者根本沒有天子存在,他肯定無法脫逃,如此只能依靠太史慈來為他傳遞消息,將許縣天子為假一事遍傳天下。
“這兩樣東西你且拿好。”
“若許縣天子為假,你逃到鄴城將它們親手交給袁紹,他自會明白該怎么做。”
孔融說著將手中兩件物品交給了太史慈。
一方私印,以及一封書信。
私印代表他的身份,書信則是他寫給袁紹的。
只要袁紹拿著它們找上孔氏宗族,便會得到孔氏相助,以便揭露曹操的真面目。
“國相放心,慈定不辱使命!”
太史慈將私印和書信接過,神色肅然。
他知道這有可能是孔融的最后托付,也明白這份托付到底有多么重要。
孔融交代完這些事后,終于放下心來,然后前去沐浴更衣,為入宮覲見做準備。
一個時辰之后,一輛華貴馬車行駛而來,在驛館外緩緩停下,同時跟隨馬車到來的還有兩人。
赫然正是曹操與荀攸。
只見曹操翻身下馬,來到驛館門外站定,拱手道:“曹操奉陛下之命,來迎國相入宮!”
話音落下,驛館內卻沒有傳出任何回應。
但曹操沒有露出半點不耐之色,依然保持著行禮的姿勢,靜靜侍立在門外。
又過了一會兒,孔融才走出驛館。
看見在門口等待的曹操后,孔融微微頷首:“讓孟德久等了。”
曹操恭敬說道:“國相乃是長者,又是名滿天下的大儒,此番從北海郡遠道而來覲見天子,才是真正辛苦;與國相相比,我多等片刻又算得了什么?”
“馬車已經備好了,還請國相登車。”
孔融點頭,向著馬車走去。
一直等到他登上馬車后,曹操彎著的腰才算直起來,隨后翻身上馬,去前方開路。
驛館內。
太史慈目送孔融跟隨曹操等人離去,不禁摸了摸放在胸口的印信,眼神飽含憂慮。
他現在很希望許縣的天子是真的,如此孔融便能平安歸來。
許縣,皇宮大殿。
天子早早便帶著伏完、楊彪等一眾近臣們在此等候了。
此時他正滿含期盼地看著那道與曹操一起,緩緩走入大殿內的身影,心情無比激動。
“來了!終于來了!”
在孔融來許縣之前的這段時間,天子過得可謂是十分煎熬,整日提心吊膽,生怕孔融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比如被袁紹派人刺殺什么的。
好在孔融一路平安,成功抵達許縣。
如今他距離洗刷污名、重新奪回天子身份,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臣,北海國相孔融,參見陛下!”
孔融操走入大殿后,面向天子,一絲不茍地向天子行三拜九叩之大禮。
見到這一幕,天子感覺鼻子一酸。
如今漢室衰微,他這個天子早已沒了威嚴,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臣子向他行過這等大禮了,可是孔融依然恪守臣子的禮儀,可見其忠心!
“愛卿快快請起!”天子的語氣略微有些哽咽,“卿千里迢迢從北海郡趕來,實在是辛苦了。”
孔融說道:“臣乃漢臣,天子有召,臣又豈能不來?”
“愛卿真乃忠臣也!”天子對孔融的行為大為贊嘆,本來還想繼續與孔融寒暄幾句,曹操卻開口了。
“陛下,還是先談正事吧。”曹操微微低頭,拱手說道:“孔公一路跋涉,想必頗為疲憊;陛下不妨早些與孔公聊完正事,也好讓孔公回去休息。”
孔融聞言,不由得看了曹操一眼,眉頭微皺。
天子略顯尷尬,打消了和孔融閑聊下去的想法,點頭說道:“大司空所言極是,朕光顧著高興了,都忘了與愛卿說正事。”
“愛卿,最近天下流傳著真假天子一事,伱可有耳聞?”
孔融點頭道:“臣的確有所耳聞,世人皆言鄴城和許縣各有一位天子,卻不知孰真孰假,因此爭論不休。”
其實兩個天子孰真孰假已經有所定論了。
在孔融來許縣前,天下人基本上都認為鄴城的天子才是真正的天子,而許縣的則是假的。
因為鄴城的天子有袁紹、呂布、劉備承認,還有傳國玉璽,這些已經足以證明鄴城天子身份的正統性。
不過這種話孔融當然是不方便直說的,而且他在確定天子真偽之前,也不能確定自己的立場。
聽到此言,天子一下子就變得激動了起來,滿臉憤懣道:“鄴城的那個是假的!”
“自從長安城破后,朕便一路逃亡,幸得大司空搭救,方才遷都許縣。”
“鄴城那個天子不過是袁賊為了假借朕的名號,找人冒名頂替的偽帝!朕從來沒有離開過許縣,又怎么會出現在鄴城?”
天子心里又憤怒又委屈,孔融的到來,終于讓他找到了一個傾訴與發泄的對象。
“如今漢室衰微,亂象四起。”
“先有黃巾、董卓之亂;后又有郭汜李傕以下犯上,前段時間就連四世三公的袁術也自立為帝,我大漢江山已然風雨飄搖。”
“那袁氏兄弟二人,一個僭越稱帝,一個假立天子,靠著自身聲名誆騙天下人;而且還不知動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讓溫侯呂布也信了他,讓朕百口莫辯。”
“朕身為天子,卻不能收拾山河,如今更是連這個天子名號都將要被小人奪走。”
“朕實在沒有顏面去見大漢歷代先帝啊!”
天子說著說著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這是曹操教他的,見了孔融說到動情之處,一定得哭。
他一開始不想哭,怕丟了天子威儀。
可又不敢違逆曹操。
受到天子這份情緒感染,在場的不少臣子們都掩面而泣,伏完與楊彪也是神色悲哀。
漢室淪落到如此地步,怎能讓人不悲?
而孔融默默地觀察著天子和眾人的神色,靜靜聽著天子向他傾訴,沒有說話。
“幸好…”
哭了一會兒后,天子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雖然天下反賊四起,但依然有大司空和愛卿這等忠臣義士!”
“愛卿聲望深重,受天下人敬仰。朕召愛卿前來,便是想讓愛卿為朕驗明正身,向天下人揭露袁紹的真面目,讓世人知曉鄴城那個天子是偽帝!”
天子說完,一臉希冀地看著孔融。
孔融就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面對天子的期許,孔融卻搖了搖頭,“陛下,請恕臣現在還無法直接下定論。”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一驚。
天子當前,又有一群朝廷重臣在此,如何無法下定論?
曹操微微瞇起了眼睛,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為什么?!”天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孔融,“莫非愛卿也覺得朕是假的?可無論是大司空還是楊公、伏公,都可以為朕作證!還有這么多大臣也是!”
“朕的后妃也俱在宮內,朕可以將她們全部喊來,一一向愛卿為朕作證!”
天子現在是真的急了,他本以為孔融見到自己后,就會直接答應為他作證。
沒想到他竟然不愿意!
逆賊,逆賊啊!
孔融說道:“陛下誤會臣的意思了。臣上一次與陛下相見,已是八年前。之后臣便因得罪奸賊董卓,而被派去北海郡平叛,再未與陛下相見。”
“如今陛下的容貌雖有八年前的影子,可時間太長,臣也不敢隨便確認。”
“稍后臣自會向楊公、國丈以及群臣詢問和陛下相關之事,但陛下是否為真正的天子,臣需要去了鄴城以后,才能做出論斷。”
“因為這關系到大漢的江山正統,臣肩負如此重擔,委實不敢妄下結論,還請陛下恕罪。”
聽完孔融的解釋,眾人和天子都松了一口氣。
大家都能理解孔融的慎重,畢竟這關乎到大漢的江山正統,不得不慎重。
天子盡管心中十分失落,但還是勉強笑了笑,“愛卿的為難和慎重,朕能理解。”
“那便等愛卿去過鄴城之后再做決斷吧,朕既是真正的天子,又何懼與那假天子相比較。”
“不過還請孔公多與楊公等人交流,若是有問題想詢問朕的后妃們亦可。”
雖然自己的確是天子,但為了小心起見,他還是好好叮囑了孔融一番。
因為他不知道袁紹那邊有什么手段。
畢竟連呂布劉備袁紹給騙過去了,萬一連孔融也被袁紹給騙了呢?這誰也說不準。
孔融道:“陛下放心,臣定會慎之又慎。”
天子見沒有下文,便滿懷關切的說道:“愛卿一路顛簸,實在是辛苦了,今日便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務必要以身體為重啊!”
“謝陛下關心,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孔融告別天子,往殿外走去。
剛走出大殿沒多久,曹操便快步追了上來。
“國相,我在府上備了宴席為您接風洗塵,還特意打掃出了一間僻靜的別院供您休憩。”
“若是不嫌棄,便讓我來好好招待您。”
曹操態度恭敬地向孔融發出邀請。
孔融搖了搖頭,道:“孟德美意,恕我不能接受。為了避免旁人非議,我住在驛館即可。”
曹操聞言一臉遺憾:“合該如此,我這就送國相回驛館。”
“那有勞了。”這回孔融沒有拒絕,答應了下來。
此時大殿當中,天子滿是憂愁地看向楊彪和伏完:“楊公,國丈,你們說孔融是真的不敢輕易決斷,還是認為朕的身份有假?”
“朕是不是天子,你們和后宮妃子皆可作證,孔融為何還要去鄴城?”
他理解孔融的慎重,但心里還是難免有所怨言。
“陛下,關乎大漢正統,孔北海謹慎并無過錯。”楊彪說道。
他倒是很認可孔融這慎重的態度,這也說明了孔融不會被袁紹威脅或收買。
伏完也說道:“陛下不用擔心,除非那偽帝和陛下長的一模一樣,否則孔北海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偽。等孔北海見過偽帝之后,自然就知道陛下才是真龍天子。”
聽到兩人的安慰,天子也安心了許多。
是啊,沒什么可擔心的,袁紹總不能找了個和他長相一致的人吧。
天底下哪有這么巧合的事?
等孔融對比過兩個天子后,自然就有結論了。
他現在要做的,便是安心等待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