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先前的李云,多少還有一些僥幸的念頭,指望著在亂世盤踞一方。
甚至如果朝廷能夠繼續控制局面,他也不反感在朝廷的大旗下做一方諸侯。
那么現在,李云的想法,便大不一樣了。
腐朽的不止是這個世道,還有武周王朝,以及這個時代一切的陳舊,骯臟!
烏云蓋頂了!
進入廬州以來,李云已經看到了太多太多慘劇,有些他救了下來,而大多數他并沒有來得及救下來!
只在廬州官道邊上的溝槽里,李云就看到了不止一具被奸殺之后,赤身裸體的女尸。
如果說先前,這些災難還可以完全歸結在叛軍頭上,但是現在看來,武周朝廷,至少是跟侯亮接觸的武周官員,以及朝廷的那些個決策層,至少要分去五成的責任。
乃至于更多!
既然世道已經到了這里,就絕不能再得過且過了。
這一場大雨,徹底澆滅了李云剩余不多的茍且之心。
第二天。
經過一晚上的廝殺,廬州城里的叛軍大半被殺,剩下的也都繳械投降。
首領侯亮,被李云派人生生車裂,腦袋被掛在了廬州城的城樓上,城樓下張貼了告示,痛陳其人犯下的罪孽。
不過,李云還是沒有寫上朝廷跟侯亮有所勾連的事情。
畢竟,他沒有鐵證來佐證這件事,而且現在,也沒有到跟朝廷翻臉的時候。
在腐朽的武周王朝徹底崩滅之前,李云還要借著這只雞,把自己的蛋給下出來。
因為廝殺了一晚上,再加上淋了雨,第二天李云一直睡到中午才爬了起來,等他起身之后,趙成已經在門外封侯,見到了李云之后,趙成立刻上前,低頭道:“將軍,廬州城里的叛軍已經清除干凈,不過廬州境內還有許多叛軍。”
“想要清理出去,恐怕需要一段時間。”
李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向趙成,開口道:“這事不著急,給你一個月時間,你就在這廬州境內,一來接應西歸的潰軍,而來將廬州清理一遍。”
趙成先是點頭,突然嘆了口氣,開口道:“可惜,廬州清理的再干凈,將軍一時半會恐怕也沒有辦法掌控這里。”
李云啞然一笑,開口道:“這里都已經是淮南道境內了,還想著掌控這里呢?”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說道:“咱們后面,要先把江南的事情弄好,至于清理叛軍,算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了。”
“并不一定要獲什么利。”
“再說了。”
李云看向趙成,開口道:“我們起碼留了名聲,這廬州一州的百姓,都要感念我們的好。”
亂世相爭,雖然最重要的一定是武力,但是民心也極為重要,得民心者得天下。
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是成王敗寇,而是王成寇敗。
趙成點頭,開口道:“屬下記下了。”
李云看向趙成,繼續說道:“我在廬州只留三天,剩下的就交給你了,伱辦完廬州的事情之后,便領著手底下的將士去婺州。”
趙成一愣,然后看向李云,低聲道:“將軍,我們收攏了太多潰軍了,朝廷要是因此追究,屬下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
“要是朝廷的人真腆著臉來問你。”
李云面無表情道:“你就跟他們說,蘇大將軍所部,已經全軍覆沒了,我們沒有接納潰軍,我們只是來接江南子弟回家。”
“順便…”
“消滅了一支連克三州的叛軍。”
趙成連忙低頭,抱拳道:“屬下明白了!”
“你去忙罷。”
“是!”
趙成毫不猶豫,扭頭離開。
而李云,則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翻開孟海從越州以及婺州送過來的文書。
這些,才是相對來說比較要緊的事情。
而李云,之所以不能在廬州久留,也是因為時間緊急,他必須盡快回到婺州,去把爆兵的事情給弄上正軌。
手底下有一萬人,他才有資格跟朝廷大聲說話。
就這樣,又過去兩天時間,李云正準備離開廬州的前夕,一封信輾轉送到了李云的手里,接到這份信之后,李云只看了一遍,便有一些激動,立刻站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孟青!”
李云大叫了一聲,開口道:“立刻去叫鄧陽,讓他領二百騎,立刻隨我出城!”
孟青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扭頭就跑,去喊鄧陽去了。
現在,李云麾下的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高的,不到一個時辰,二百騎已經在廬州城門口匯集。
不過這二百騎,只能算是馬馱人,還遠遠算不上騎兵。
就李云現在的這點編制,距離弄出騎兵來,還遠的很。
而對于準備立足江南的李云,騎兵也會是他往后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處。
不過即便不是騎兵,這二百人兩個旅隊,也是李云麾下的精銳了,馬上功夫雖然不行,但是步戰絕沒有什么問題。
等李云翻身上馬,鄧陽才問道:“將軍,我們去哪?”
“去接個人。”
說到這里,李云頓了頓,改口道:“應該是去接一家人。”
“不要廢話了。”
他調轉馬頭,大聲道:“同我走就是了。”
一行人縱馬,在官道上疾奔,奔行了兩天時間,這一路上,李云一邊走,一邊通過來往的消息不斷修正目的地,終于從廬州城趕到了舒州的樅陽縣附近。
多番打聽之后,李云終于來到了一家客店門口,報上姓名之后,很快就有一個漢子,從客店的二樓走了下來。
這漢子也是身材高大,只比李云矮了三四指,不過應該是剛剛經歷暴瘦,臉上已經沒有什么肉了,眼窩也深深凹陷進去。
李云看到他這個模樣,忍不住神色大變,上前行禮道:“蘇兄怎么成了這副模樣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大將軍的長子蘇晟!
蘇晟在大半個月前,就給李云寫信,大意就是想帶著家人來尋李云,不過蘇晟消息不夠靈通,他的信是送到了越州去,與李云錯肩而過,又過了十來天時間,才真正送到李云手里。
李云按照信上的位置,推算了一下蘇晟現在的位置,才一路來到了樅陽。
蘇晟拉著李云的衣袖,抬頭看著李云,久久沒有說話。
二人在客店的桌子兩邊落座之后,蘇晟喝了一大口茶水,才聲音沙啞著說道:“我…從刑部大牢里被放出來之后,收到了父親最后一次臨陣之前,寄給我的遺書。”
說到這里,他抬頭看了看李云,又低下頭,咬牙道:“他老人家在信里說,自知這一趟絕無生理,他戰死之后,朝廷會放我出來。”
“他老人家囑咐,我放出來之后,千萬不要去戰場上尋他,而是立刻回到老家去,把家里人都帶上,搬到越州去。”
說到這里,蘇晟抬頭看著李云,眼眶有些發紅:“父親在信里說,李兄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能夠保證蘇氏一門,不至于絕后。”
說到這里,蘇晟低下了頭,繼續說道:“我父親說,他沒有給過李兄弟你什么好處,那些手稿也是零零散散,本來不該這么麻煩李兄弟,但實在是…”
“無人可以信得過了。”
說到這里,蘇晟抬頭看著李云,咬牙道:“李兄弟,我這個人雖然沒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但是怎么樣也跟在父親身邊多年,哪怕跟著你做個小卒…”
李云搖頭,打斷了他的話,開口道:“蘇兄說這種話,小弟真就要一頭撞死了。”
“當初不是大將軍提攜,我這會兒多半還是青陽縣的一個都頭,既然大將軍瞧得起,不管發生什么事,小弟一定盡力保全蘇家。”
他看著蘇晟,問道:“蘇兄這一趟帶了多少家人?”
“二十多個。”
蘇晟低頭道:“除了兩個成年的兄弟,還有五個未成年的弟弟妹妹,以及幾個姨娘,還有我的妻小。”
這個李云聽蘇晟提過。
蘇大將軍這些年賦閑在家,沒有別的事情能做,倒是收了幾門妾室,生了不少兒女。
李云拍著胸脯說道:“沒什么問題,咱們明天一早,就動身趕往越州。”
“小弟還在一天,蘇家在我那里,一定太平無事!”
蘇晟心中感動,起身深深低頭,抱拳道:“多謝兄弟了!”
兩個人重新坐下,喝了幾杯酒之后,蘇晟又低聲道:“我父的遺骸…”
“這事,我已經派人去打聽了。”
李云面色嚴肅。
“等有了消息,我同蘇兄一起,去迎回大將軍遺骸。”
蘇晟抬頭看著李云,過了許久,才默默說出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