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一個山賊,與一個反賊,面對面而坐。
反賊一身布衣,形容狼狽。
而山賊雖然沒有著官衣,卻已經冠冕堂皇。
趙成盯著李云看了許久,才稍微消化了一些李云話中的信息量,低頭想了想之后,他才默默開口說道:“李…李司馬,想要做什么?”
這個問題,倒把李云給問住了,他想了想之后,才開口說道:“簡單來說,我覺得朝廷現在已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
“大廈將傾,各人都有各人的算計,我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積蓄力量,迎接即將到來的亂世。”
趙成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李司馬想要逐鹿天下?”
李云一怔,愣神了一會兒之后,才搖頭道:“現在說這個還太遠了,在什么位置,想什么位置的事情。”
“我現在只想著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至于將來的事情,只能是將來再說。”
在去年,李云還只是青陽的一個都頭,到今年年初,他也不過是剛剛就任越州司馬。
快速的身份轉變,沒有人能夠適應的過來,而且,現在天下,是朝廷,是王均平,是各大節度使們角逐的地方,對于現在的李云來說,說什么逐鹿天下,還太早太早了。
而且,裘典的教訓近在眼前,這個時候,絕不能好高騖遠,必須一步一個腳印。
趙成瞇了瞇眼睛,繼續說道:“李司馬之志,如果只是茍且一地,哪怕將來大周傾覆,李司馬也只會為人吞食,到最后,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李云笑著說道:“那我現在,便立志要橫掃天下,是不是明天,就要發檄文征討大周,進位越王?”
趙成被嗆了一句,皺眉不語。
“趙將軍。”
李云淡淡的說道:“我救你,一來是因為從蘇大將軍那里聽聞了你的家世,覺得值得搭救,二來是因為在越州這段時間,聽聞你跟著反賊裘典那段時間,做事情還算收斂,沒有像裘典那些人那樣作惡。”
“三來,才是看中了趙將軍練兵領兵的能力,想要與趙將軍攜手共事。”
趙成抬頭看著李云,咬牙道:“裘天王…”
“他狗屁天王。”
李云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
“錢塘郡是趙將軍伱打下來的,你們攻入錢塘之后,城中的百姓死了多少人,被奸污了多少良家婦女,這個事情用不著我再多說。”
“單單說越州。”
李云面無表情道:“我看過越州的戶籍,越州沒有生變之前,有十五萬戶,等我接手越州的時候,只剩下了十萬不到,五萬戶!”
“人都去哪了?”
李云冷笑道:“不是喊出一句均貧富的口號,殺幾個當官的,便真的成了什么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了,裘典死有余辜。”
“他也配稱什么天王,還敢進位越王!真是可笑。”
趙成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卻又無從反駁。
從錢塘之戰后,他斗志缺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在錢塘城里的慘事,讓他良心倍受折磨。
占了錢塘之后,一連幾天時間,錢塘城里如同人間煉獄一般,人性的惡,在那里發揮到了極致。
趙成低著頭,默然不語。
李云兩只手攏在衣袖里,開口說道:“趙將軍,我也不跟你說什么家國大義,更不同你說什么解救蒼生,我知道,你家跟朝廷有解不開的仇恨,將來如果條件成熟。”
李某人緩緩說道:“就由你,給大周王朝,填上最后一抷黃土。”
趙成猛地抬頭看向李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聲音沙啞的說道:“李司馬現在,還是大周的官,我這個欽犯反賊,在李司馬手底下,什么也做不成。”
李云笑了笑。
“趙成已經死了。”
“人頭都已經伴隨著地方上的奏書,送到了京城里,往后你這個人的所有前案,都隨著這顆人頭一起揭了過去。”
“等這件事的風頭過去,你只需要改個名字,連姓都不用換,就依舊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陽光之下,哪怕被從前的人認了出來。”
“別人也只當是長得相像而已。”
趙成低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默默說道:“李司馬,這個事…我還有的選嗎?”
李云想了想,回答道:“你若是不跟我做事,我也不會殺你,只把你關上個兩三年,等這件事風頭過去,你替我做幾件事報答我搭救你的恩情,我就把你放了。”
趙成低聲道:“李司馬,趙某需要考慮幾天。”
李云點頭,扭頭就走,走到門口之后,他回頭看了看趙成,笑著說道:“反正你這個名字也不能用了,不如依舊取趙姓,跟我一個名字得了。”
趙成皺眉:“趙昭…似乎不太好聽。”
李云哈哈一笑:“是我另外一個名字。”
“算了算了,開句玩笑。”
李某人猶豫了一下,伸手從懷里掏出兩張書稿,遞給了趙成:“這個,趙將軍可以看一看。”
趙成先是接過,看了一遍之后,便再一次抬頭看著李云:“這…這是?”
“蘇大將軍的手稿。”
李云默然道:“我在兵事上還是個門外漢,你若是不肯跟我,幾年之后,你替我將這些手稿整理成書罷。”
趙成低頭,好一會兒,才聲音沙啞著說道:“蘇大將軍的手稿,怎么會在你這里?”
“他收你做學生了?”
“沒有明說。”
李云想了想,回答道:“不過我想,大概是這個意思了,或者是,讓我替他找個衣缽傳人。”
“蘇大將軍他…怎么會把這些,都交到你的手里?”
趙成呢喃道:“這些,該是他一輩子的心血才對…”
“中原戰亂,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朝廷對哪一方,恐怕都不太放心,蘇大將軍能不能在這場動亂中全身而退…”
“我說不準。”
李云默然道:“我估計,大將軍他本人,也說不準。”
“所以這些書稿,才會送到我這里來。”
“好了。”
李云拍了拍趙成的肩膀,淡淡的說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就不跟你多聊了,門口守著你的那個少年,算是我的同輩兄弟,你若是想通了,便讓他去找我過來。”
“若是不愿意。”
李云灑脫一笑:“那你還完了我的情分,咱們就一拍兩散。”
說罷,李云背著手,朝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趙成望著李云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手稿,很是小心翼翼的收好這兩張手稿之后,他也走到了院子里,看了看在院子外面守著自己的少年人。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必。”
周必也在看著趙成,一臉警惕。
趙成見他的模樣,笑了笑:“去給我弄點飯吃,我餓了。”
頓了頓之后,又補充道:“再拿兩本書來,在這里做囚徒,屬實有些無趣。”
周必想了想,點頭應了一聲,一溜煙跑遠了。
趙成來到了院子里,坐在了一顆樹下,抬頭望向院子外面的天空,有些出神。
“填上…最后一抷土…”
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李云一直待在越州營里,把這一次婺州之戰的功勞簿整理了出來,然后按照簿子,開始論功行賞。
越州營的編制一千人,而實際上已經來到了兩千多人,因為新兵很多,因此很多職位是空缺出來的。
本來,李云正愁著怎么提拔將官,才會讓下面的人心服口服,現在有了婺州之戰統計出來的功勞,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不少跟著他在東陽參與作戰的將士得到晉升,而有人頭進賬的將士們,也很快領到了應該屬于他們的賞錢。
這些工作雖然很不起眼,但卻是一個軍隊建設起來的基石,也是決定軍隊將來風氣,最重要的時刻。
一定要在奠基的時候,就打好基礎,要不然等到隊伍擴張到一定程度,再想要去扭轉風氣,就千難萬難了。
幾天時間之后,時間已經臨近了五月份,李云叫來了越州營的一眾將官,對眾人笑著說道:“明天,我就回青陽去,準備婚事了,你們要有人留下來駐守越州營,誰愿意留下來?”
眾人的目光,紛紛看向周良。
向來沉穩的周良,此時罕見的搖了搖頭,他看向李云,開口道:“將軍的婚事,屬下是一定要去的。”
李云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
眼見眾人沒有一個人肯留下來,李云只能點將,笑著說道:“鄧陽,你留下來看家。”
鄧陽哀嚎了一聲,正要反對,李云就拍了拍他的肩膀。
“鬼叫什么?就這么定了。”
李某人站了起來,看向青陽。
“瘦猴,開始發請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