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宣州的天氣開始熱了起來。
青陽縣衙里,早已經提前趕到的薛家兄弟,老大薛收與老二薛放,正在帶著幾個七八歲的孩童,幫著裝飾縣衙,整個縣衙都掛上了紅燈籠,顯得熱熱鬧鬧的。
因為天氣太熱,薛收弄了一會兒之后,便來到了正堂喝茶,幾口涼茶下肚之后,他暢快了不少,看著正在悠哉喝茶的老父親,薛收坐了下來,開口道:“爹,都已經五月了,那個李昭什么時候回來?他現在已經做了官了,即便家里沒有什么長輩到場,總也該派人回來,準備婚事了罷?”
薛老爺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淡淡的說道:“還有四五天時間,急什么?”
“李…李昭那個人,不會誤了事情的。”
薛老爺低頭喝茶,緩緩說道:“為父聽說,前不久他還帶人在婺州平叛,估計因為這個事情耽擱了一些,再說了,你都知道他家里沒有什么長輩了。”
“這婚事,咱們家要多擔待擔待。”
薛收點了點頭,起身給老父親添了茶,笑著說道:“說起來,這李昭還真有些本事,前年也是這個時候,他把小妹送回青陽來,還是個一文不名的無名小卒,短短兩年時間,嘿…”
“竟做了州司馬了,真是奇哉怪也。”
薛老爺瞥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低頭喝茶,淡淡的說道:“他赤手空拳,就可以以一當十,身上著了甲,只會更加厲害,這種人物,只要進了軍中,就一定是會出頭的,再說了,他是碰上了蘇大將軍這種貴人,爬的快一些,也不算稀奇。”
父子二人正在閑聊的時候,剛回到青陽的陳大,一路進了縣衙里,很快來到后衙,過來拜見了薛知縣。
“陳大拜見縣尊。”
薛老爺起身,將他攙扶了起來,笑著說道:“我收到李昭的書信了,他說你已經是軍中校尉,品級跟老夫差不多了,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起身。”
陳大這才站了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個木盒子,笑著說道:“只是軍中的職位,朝廷沒有認,便是不作數的,再說了,不是縣尊提攜,我到現在還是個衙差。”
薛老爺很是高興,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笑道:“好好好,越發會說話了。”
跟陳大說了幾句話之后,他才想了起來,問道:“你們李司馬呢?什么時候回青陽?”
陳大嘿嘿一笑,開口道:“我們頭兒有些事情,暫時趕不回來,讓我們這些原緝盜隊的兄弟,過來幫著他布置布置婚房。”
李云在青陽,只有一個臨時租下的院子,并沒有自己的住宅,不過他現在闊綽了,買個宅子只是小事情,于是就讓陳大這些青陽本地人提前趕回來,幫著買一座宅子,提前布置布置婚房。
薛老爺皺眉:“什么事情,比他成婚更要緊?”
“縣尊莫要生氣,頭兒一定準時趕回來,對了…”
陳大抬頭看了看薛嵩,笑著說道:“頭兒在江東,認識了些人,這些人多半都要過來參加婚事,也都要送賀禮過來,只不過頭兒在青陽還沒有宅邸,這些賀禮,估計都要送到縣衙這里放著了。”
薛老爺不以為意,開口道:“放在這里就是,等他們成了婚,再一并搬回家里去。”
說著,他看了看陳大,叮囑道:“伱想辦法轉告李昭,讓他盡快回青陽來,很多事情要跟他商議,可不能到成婚那天再臨時趕回來。”
“是是是。”
陳大連忙低頭:“縣尊您放心,絕不會誤事的。”
說著,他作揖道:“縣尊,青陽的宅邸我們剛買下來,還有很多地方要布置,我們先去忙活了。”
“等忙完了,再來拜訪您老人家。”
“你自去就是。”
薛老爺笑著說道:“布置的精細點,你們這些大小伙子,要是不知道怎么布置,就找些婦人詳細問一問。”
陳大應了一聲,扭頭一路跑遠了。
薛老爺看著陳大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道:“這陳大,為父到青陽的時候,他見人還有些畏畏縮縮的,這才多長時間,看起來竟能獨當一面了。”
薛收摸著下巴,點頭道:“我那妹夫,真有些本事。”
說到這里,他看向薛嵩,開口道:“爹,小妹成了婚,也有了托付,您老人家可以放心了,您今年這一任青陽知縣做滿,便同孩兒們一起回老家去罷。”
“老家您那么多孫兒孫女,您跟母親也享受幾年天倫之樂。”
薛老爺聞言,默默點頭,開口道:“這個,為父要跟你娘好好商議商議,等你小妹的婚事結束再說。”
薛收只能默默點頭,正要說話,門外有衙差一路小跑過來,遠遠的報信道:“縣尊,縣尊,山陰縣令送賀禮來了。”
他兩只手捧著禮單,遞到薛嵩面前,畢恭畢敬:“這是禮單。”
薛嵩伸手接過禮單,看了一眼,隨即“嘖”了一聲,感慨道:“出手大方啊。”
薛收也看了一眼,然后笑著說道:“山陰在越州治下,我那妹夫是越州司馬,算是山陰縣的半個上司,再加上同城為官,禮重一些也不奇怪。”
薛嵩默默點頭,將禮單收進袖子里,吩咐道:“東西如果送來,就收到庫房里去,任何人不得動彈。”
說到這里,薛老爺沉聲道:“這是老夫閨女女婿的東西,誰要是手腳不老實,休怪老夫翻臉無情。”
這衙差連忙點頭,扭頭去了。
等他離開之后,薛老爺背著手,臉上露出笑容:“看來,你那妹夫在越州,人緣還不錯,附郭的知縣,本是用不著太巴結他的。”
薛收伸了個懶腰:“說不定是貪的太多了,于是出手大方。”
“縣尊,縣尊。”
又有衙差一路小跑過來,遞上一份禮單:“縣尊,明州刺史朱使君派人送來的禮單。”
薛嵩有些詫異,伸手接了過來,看了看,然后遞給薛收,笑著說道:“這倒是正常的禮數,不算厚禮,不過李昭能夠結交到鄰州刺史,著實不易。”
薛收接過去看了看,禮單上的禮物很是普通,基本上就是同僚之間隨禮的常規禮物,他把禮單收了起來,看著老父親說道:“一州刺史,能夠送禮,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嗯。”
薛老爺深以為然,正要說話,又有衙差捧著禮單,急匆匆小跑過來。
“縣…縣尊,越州刺史杜謙,派人送了禮單過來。”
這一下,薛家父子終于感覺到不對勁了,二人將禮單接了過來,互相傳遞著看了一遍,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互相對望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薛收低頭喝茶,又瞥了一眼這禮單,忍不住搖頭道:“古怪,古怪。”
“臺州刺史…”
“吳郡郡守…”
“湖州刺史,湖州司馬…”
“縣尊,錢塘郡裴郡守,派人送來了禮單…”
一下午時間,父子倆收到了十幾份禮單,一直到接到裴璜的禮單,已經麻木的父子倆,終于再一次變了臉色。
薛收拿起這份禮單,手都在微微顫抖了。
“爹,這…這是裴氏的子弟,裴尚書的兒子…”
他看向薛嵩,喃喃道:“太子殿下的妻弟啊…”
薛老爺展開這份禮單,看了一遍之后,也是覺得有些呼吸不暢,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那小子,離開青陽之后,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一個越州司馬,怎么會認識這么多人?”
薛收也苦笑道:“京城那些世家大族的年輕人成婚,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父子倆還在嘀咕的時候,后院的薛小姐終于被驚動,她一路到了正堂,才看到了已經擺滿桌子上的禮單,薛小姐也愣住了,問道:“爹,這…”
“別問我。”
薛老爺苦笑道:“為父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為父跟你大兄,此時都在懷疑是不是那小子,假借他人之名,給自己漲臉面了…”
薛韻兒臉色微紅,搖頭道:“爹,您別胡說,他不是這種人…”
“老夫知道。”
薛知縣環顧這些禮單,神色古怪:“所以,這些才顯得更加奇怪,這些都是為父想認識都認識不到的人物啊…”
父女倆還在說話的時候,又有兩份禮單被送了進來。
“縣尊…”
“江南東道觀察處置使鄭蘷鄭府公,派人送來了禮單…”
薛嵩接過禮單,整個人都木住了。
他抬頭看向薛韻兒,苦笑道:“乖女,你自己看罷。”
薛韻兒伸手接過,展開看了看之后,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開口道:“爹,這個鄭府公,出手好生大方。”
“原來江東的主官,對下屬這么好。”
薛老爺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無奈搖頭,問道:“另一份禮單,誰送來的?”
衙差如實回答:“回縣尊,是越州剡縣縣令卓光瑞卓知縣送來的。”
聽到是越州的縣令,薛嵩終于松了口氣,感慨道:“總算是正常了。”
他接過禮單,展開隨意的瞥了一眼,然后猛地站了起來,呼吸都重了起來。
“這…這…”
薛老爺目瞪口呆,他翻到禮單的署名,確認是越州的知縣之后,說話都有些失聲了。
“這是…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