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立刻引起了蘇靖的警覺。
他蘇靖現在是手握兵權的行軍總管,這裴璜開口沒幾句話,就提起了太子,是什么意思?
蘇大將軍不動聲色,先是低頭喝茶,給自己留出了一點點思索的時間,等到茶杯放在桌子上之后,他才抬頭看向裴璜,笑了笑:“裴公子特意取道越州,就是為了跟蘇某說這句話?”
裴璜連忙搖頭,笑著說道:“自然不是。”
“下官受命任新任錢塘郡守,這錢塘就在大將軍大軍附近,現在還被大將軍麾下的將士駐扎,后續也要給大將軍這里供給軍需糧草,下官既然到任了,自然要第一時間過來,聽候大將軍訓示。”
“訓示不敢當。”
蘇靖緩緩說道:“如今錢塘已復,裴公子自去就任就是,軍中需要多少糧草,有姜副將跟地方接洽。”
“老夫從來是不怎么過問的。”
裴璜先是點頭,然后開口笑道:“除了聽候大將軍訓示之外,還有就是過來看一看越州這邊的戰事如何了。”
說到這里,他微微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大將軍也知道,最近幾年,陛下常讓太子殿下參政議政,太子殿下很關心越州這邊的戰局,因此讓下官過來瞧一瞧,看一看。”
“順便來拜訪拜訪大將軍。”
蘇靖低頭喝茶,笑了笑:“裴公子這話,說出來犯忌諱啊。”
“跟其他人說自然犯忌諱。”
裴璜笑著說道:“跟大將軍這種大英雄說,便沒有那么多的忌諱了,大將軍總不會上書參下官一本罷?”
蘇靖,跟當今天子有些不對付。
畢竟當初他武功正盛的時候,被當今的皇帝陛下給削去了所有官職,僅留了個二品武散官的職位,然后丟到一旁,賦閑了十幾年。
要知道,這十幾年,正是蘇靖武將生涯最黃金的年紀。
這就相當于,武俠中練成了絕世武功的大高手,在即將要威震武林的時候,被人給鎖了起來,一關就是十幾年,一身武功無處施展。
而等到他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五十好幾,接近六十歲了。
英雄遲暮!
這要不是因為對方是皇帝,沒有辦法被當做記恨的對象,雙方絕對已經結下梁子了。
蘇大將軍依舊低頭喝茶,不動聲色。
如果是他三四十歲的時候,面對如今這種處境,聽到了裴璜這幾句略帶了一些挑撥味道的隱晦言語,說不定忍不住跟著罵上皇帝幾句,但是他今年,已經五十六七了。
暴躁的性子,早就被時光磨平了。
見蘇靖不說話,裴公子因為這個武人沒有聽明白自己話里藏著的意思,他笑了笑,繼續說道:“大將軍不要誤會,下官只是想告訴大將軍,太子非常佩服欣賞大將軍的本事,沒有別的意思了。”
這話就已經不隱晦了。
幾乎是在明示,告訴蘇靖,當今的皇帝對你不好,苛待了你,但是下一任皇帝很欣賞你,等到新君嗣位,一定對伱重用重用再重用。
本來,裴璜不必說的如此直白,但是面對一個武將,在必須保證清晰傳達太子殿下意志的情況下,很多話他不得不挑明了說。
蘇靖本想搪塞過去,聽到他說的這么直白,也不好再裝傻了,于是往京城方向遙遙抱了抱拳,開口道:“蒙太子殿下夸獎,蘇某愧不敢當,蘇某賦閑多年,蒙陛下不棄,重新拔擢啟用,眼下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不敢當殿下如此贊譽。”
裴璜面帶微笑,開口說道:“大將軍太過謙了,大將軍寶刀未老,將來這身本事,肯定是要在朝堂上,大放光彩的。”
蘇靖笑了笑,沒有接話。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京城里的情況,裴璜才拱手道:“大將軍軍務繁忙,下官不打擾了,軍中有什么需要錢塘郡配合的,大將軍盡管開口,下官一定照辦。”
“客氣。”
蘇靖回了一句,問道:“裴公子何時去錢塘赴任?老夫在錢塘還駐扎了一個都尉營,暫管錢塘城,如果裴公子要去赴任,老夫立刻把他們調出來。”
“調出來卻也不用。”
裴璜想了想,開口道:“錢塘官府,被叛賊破壞殆盡,下官這個時候過去,也就是個光桿司令,正好需要一些人手幫忙,錢塘那些人手,大將軍能不能暫借下官用一兩個月?”
“我那個都尉營是在錢塘休養。”
蘇靖捋了捋胡須,淡淡的說道:“他們阻擊叛賊,立了大功,傷亡不小,老夫許他們不必再參加后續作戰了,現在也不好再支使他們,正好…”
蘇大將軍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我那個都尉營,是李昭在帶,他在大營里待了好些天了,現在正要回去。”
“裴公子與他一道回錢塘去罷,你們既然相識,讓他幫忙他自然不會不幫。”
裴璜若有所思,隨即微笑道:“不曾想,去年還是縣衙都頭的李昭,如今已經是大將軍麾下的都尉了。”
“他是校尉。”
蘇靖糾正道:“只是領了我一個都尉營。”
裴璜起身,拱手行禮:“那好,下官與李…李校尉,明天一起回錢塘。”
蘇大將軍神色平靜。
“你們自己安排就是。”
離開了帥帳之后,裴公子帶著裴莊,很快在大營里,找到了正在一架投石機前研究琢磨的李云。
“李校尉。”
裴璜喊了一聲,李云依依不舍的將目光從投石車上移開,回頭看向裴璜,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裴公子這么快就出來了。”
裴璜笑了笑:“只是問候問候大將軍,說不了幾句話。”
裴璜三兩句,把事情跟李云說了一遍,李某人痛快點頭,開口道:“正好我也要回錢塘去看一看,明天與裴公子一道上路。”
見二人聊完了正事,跟在裴璜身后的裴莊,才忍不住跳了出來,他看著李云,開口道:“小…李校尉,還認得我嗎!”
他本來是想說小子的,但是看到自家主人跟李云說話都頗為客氣,于是就臨時改了口。
李云早就注意到了他,聞言微笑道:“記得,記得,在青陽的時候,咱們打過一架。”
提起這個事,裴莊忍不住齜牙咧嘴,咬牙道:“那次,被你出其不意,我才吃了個虧,李校尉今日得不得空,咱們再過過手!”李云先是看了看裴璜一眼,見后者面露微笑,才點頭笑道:“正好,我今天還沒有活動拳腳,裴兄,咱們怎么來?”
“就比拳腳。”
裴莊深呼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起來:“但是說好了,只是切磋,戰場上那種以傷換傷,以傷換命的打法,可不許用了!”
李云依舊面帶微笑,點頭應了。
正好,這里就是大營的校場,二人各自退了幾步,裴公子也退后十幾步,背著手觀看。
李云扎穩腳跟之后,小腿微微下蹲,然后主動朝著裴莊沖了過去。
裴莊低喝一聲,也攻向李云,二人很快碰在一起,裴莊這回知道李云力氣大,不敢硬碰硬了,快要接觸的時候,如同脫兔一般跳開,然后從側邊一拳砸向李云的肋下。
李云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了一步,錯開了這一拳,然后掄開手臂,一記橫拳掃向裴莊。
裴莊兩只手格擋,擋下了些勢大力沉的一記,后退一步,怪叫了一聲。
“李校尉學槍了!”
上一回兩個人過手的時候,李云還沒有系統性的學習槍術,而這會兒,他已經練槍用槍大半年時間,拳腳之間,已經全是槍法的影子。
其實,長槍本就是胳膊的延伸。
拳術與槍術,是一個路子。
李云微笑不答,又攻了上去,他拳腳的套路相對于裴莊,還是差了不少的,但是實戰經驗豐富,再加上力氣極大,裴莊不敢跟他硬碰硬,遇到角力的地方只能避開。
一時半會兒,二人打了個平分秋色。
但是裴莊心里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若是發了狠,結束戰斗可能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
如果雙方都不著甲,誰死很難說,但是裴莊也只有四成贏面。
如果都著甲,死的一定是他裴莊。
二人激斗了片刻之后,裴莊躲開李云的一記直拳,順勢一引,將李云引到了一邊,然后他跳開圈子,喘氣道:“且住,且住。”
李云也停了下來,看向裴莊,眼睛里光芒閃爍。
只交手片刻,他在拳腳套招上已經小有進步了!
這個裴莊,是個寶貝啊!
李云順勢停手,笑著說道:“拳腳今天就到這里,裴兄會刀槍棍棒么?”
裴莊拍著胸脯,咧嘴笑道:“我自小練武,十八般兵器無一不精!”
李云目光更亮了。
好家伙,這豈不是天生的教頭!
“那太好了。”
李云笑著說道:“明天我要跟裴公子一起去錢塘,等到了錢塘之后,再跟裴兄好好討教討教。”
裴莊是個武癡,不疑有他,拍著胸脯就應了下來。
“好說,好說!”
一旁的裴公子,拍了拍手道,笑著說道:“走了。”
說罷,他背著手離開,裴莊連忙跟了上去。
這天晚上,少將軍蘇晟,拉著李云一起,請裴璜吃了頓飯,算是給他接風了。
第二天一早,主仆二人連帶著李云一起騎著馬,趕回了錢塘。
到了錢塘之后,裴公子立刻就開始了自己郡守的工作,而裴莊,則是常常被李云拉到自己的駐地,演練拳腳槍棒。
很快,十來天時間過去。
裴璜的郡守工作,已經漸漸進入正軌,而錢塘城里的世族們,也知道了這位出身高貴的新郡守的來歷。
于是乎,就有人將先前鄭家不明不白著火的事情,告訴了裴郡守。
裴璜本來沒有怎么在意,后來聽得多了,就來了興趣,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給打聽了一邊,當聽到最后李云押著錢物去了越州大營之后。這位裴郡守忍不住眼睛一亮。
他開始留意這方面的事情,又找了幾個大戶家談了話,他自己就是世家大族出身,而且是最頂尖的世族,跟這些地方世族天生就親近幾分。
憑借這個關系,地方世族也很愿意跟他親近,裴璜很快把這件事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見裴璜對這個事感興趣,那些被李云狠狠敲了一筆,本來準備息事寧人,破財消災的世族,又動了心思。
這天,丁家等三個家族的家主,來到了郡守衙門,找到了裴璜,各個咬牙切齒。
“裴使君,”
“鄭家一家上下,死的不明不白,多半是那姓李的武人派人所為,事后他更是敲了我們一大筆錢!”
“裴使君是朝廷派下來的貴人,請使君為我們做主!”
裴璜坐在椅子上,看向眼前這三個人,笑了。
“你們的錢,不是主動捐給官軍平叛用的么?”
“東西,都已經送到蘇大將軍軍中了。”
“怎么?”
裴璜輕輕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說道:“在此朝廷平叛的緊要關頭,想要用這個借口,來誣陷蘇大將軍?”
“你們…”
他的語氣冷了下來,全然不像前幾天那么和藹可親了。
“安的什么心思?”
(本章完)